河祭(下)

  (下)

  这种感觉如同晚上“大老怪”扑在她身上一样。她曾几度把他当成春生,想象是春生在温柔地抚摸她,爱她。可“大老怪”是“大老怪”啊。不是春生。他用枕巾堵了她的嘴,用绳子绑了她的手,等做完了那事儿,他的皮带就掠过她的胸脯,她的乳房,她的下身。直到她身上血淋淋的,“大老怪”就光溜溜地站在床上,两手叉腰,大吐一口气,他还以为他这样算是驯服了她,然后成了将军了呢!

  这世上,除了春生,谁也配不上她!

  她给电视台打过电话。可电话那头,不是暂时无法接通,就是占线。

  她还找过镇上的派出所。穿警服的人说,“这是家庭小矛盾,不管。哪家没个锅碰碗,勺碰瓷的。要是天天有人像你这样找来,那我们还办什么大案子?!这事儿不大,你该找你们村妇女主任才对!让他们出面给你们协调!什么事都找到这来,还真拿派出所当你娘家啊?”

  于是海兰就给“大老怪”打了电话,说村里有领导来找他,让他赶紧从城里回来。接着她又把村妇女主任请到家里。

  妇女主任坐定,摸出烟盒,抽出一根烟叼在嘴上,“你说他打你了?我怎么没看见?没看见你伤哪儿啊?”妇女主任个头不高,中等胖瘦,一喝酒就脸红,年轻的时候还留着小分头。

  “大叔,他打的地儿不太方便看……你看不见……”海兰红了脸。

  “我没看见,那就是没伤着,既然没伤着,那就不是什么大事儿,哪家夫妻俩不是床头吵架床尾和的?还叫我来,我这么忙,还得赶着去开会呢!”妇女主任的烟吐了一圈又一圈,蓝青色的烟圈静静地悬在空中。

  海兰铁了心来解决这件事。心一横,看了看家门口还紧关着的门,便迅速地撩起了上衣。

  “大叔,你看!这就是他打的!”海兰的脸红彤彤的。

  妇女主任一看,吸了一口气,却被刚吐出去的烟圈给呛住了。

  “咳咳,咳咳!”老天爷,这肚皮!真他妈白啊!跟电视上做广告的女的一样哩!摸上去肯定滑溜溜的!哪像他家那个“皇太后”,肚子上的肉一堆一堆的,简直像套了两个沾了黄泥巴的车轮子!再往上看,海兰粉红的上衣只把胸脯遮住了一半。妇女主任的两眼像是发了绿光,这奶子,抓起来肯定像皮球一样有弹性!可不像家里那位老太婆的,奶子松松垮垮,似被放了气儿的皮球垂挂在身子上,一拽老长!真没白来啊!

  “你他妈还真贱!”不知道什么时候“大老怪”推门进来了,拽着海兰的头发就往墙上撞。海兰还没来得及把衣服整好,就趔趄倒在墙根下。

  妇女主任终于回过神来,才瞥见海兰身上的伤。新伤,旧伤。有的流出了浓水,有的结了疤。一条一条。他摇了摇头,可真他妈狠啊!男人,真男人啊!

  “别动怒,动怒伤身!你媳妇说你俩最近不太和,找我来调停调停。真是的,世上哪有不吵架的夫妻啊。来,抽根烟!”妇女主任立马堆上笑脸,递给“大老怪”一根烟。

  “大老怪”没接,踢了海兰一脚,自己从裤兜里掏出一盒“中华”,抽出两根,递给妇女主任一根。妇女主任把烟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嗯,好烟就是好烟啊,闻着就不一样!”

  “大老怪”瞥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了笑,便拉着他的胳膊,“大叔,不早了,晌午了。走,咱出去吃饭去!”

  妇女主任点了火,临走还回头冲着海兰说,“好好过日子,别整天闹事儿!还有那俩孩子呢!”

  那天“大老怪”回来的很晚,醉醺醺的。没脱鞋就上了海兰的床,他从裤腰带上抽下皮带,打得比往常还要狠。“我让你告状去!我让你去!骚货,趁我不在连老头子都勾搭!皮又痒了是吧?骚货……”

  海兰死死地拽住他的腰带,然而她却不敢叫喊半点疼,两个女儿还在隔屋睡觉呢!

  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海兰看不清路。自行车不知碰到了什么东西。海兰斜了斜身子,差点摔到地上。伤口又裂开了,疼得海兰咧了咧嘴。

  她带着女儿到了桥上。把车子停下,抱女儿到桥中央。

  “宝贝,咱们在这桥上看会儿大河再回家好不好?”

  “妈妈,我害怕,黑。”女儿使劲儿搂着她的脖子,小手抓着她的头发。

  “宝贝,别怕,待会咱去找爸爸喔。现在妈妈先给你讲个故事,嗯,讲什么好呢,就讲牛郎和织女的故事吧……”海兰看着河水,像是自言自语。她的牛郎在等着她呢!

  豆大的雨点随一声惊雷迅速打下来。打在她们头顶上、身上。海兰用衣服裹住女儿。雨变大了,“哗哗哗……”,像帘子。她身上的新伤口开始泛疼。“大老怪”昨晚回城了。从今天起,她再也不用去看人脸色,听人冷语了;从今天起,她再也不用去害怕那个混蛋了;从今天起,她又可以和春生在一起了……

  女儿大哭起来,“妈妈,妈妈,回家,回家……”

  “宝贝不哭,不哭,咱这就回家,回家,找爸爸……”

  海兰仿佛看见春生开着当初结婚的那辆喜车来接她了。春生笑着向她招手,然后打开车门,朝她走来。春生向她张开手臂,说,“兰,我来接你走……”

  “你来了,终于来接我了……”她憋了太久,终于还是哭了出来。

  海兰把女儿递给他,看他把女儿抱进车里。她松了一口气,笑了,正准备坐进车里,就听见春生冲她喊,“阳阳呢?”海兰猛地一惊,阳阳呢?

  “春生,我……”她回头看春生,却看见车子开始变形。春生满身的血,被压在车子地下,突然和车子一起变成了急急的河水,向远方奔去了……

  一道闪电打在水面上,海兰看见了女儿沉下去又浮上来的通红的小圆脸。

  “妈妈……妈……妈……”女儿的哭喊,撕心裂肺,渐渐消逝……

  天!那是她的女儿啊,她的亲生骨肉啊!

  海兰跪在桥上,大声哭喊着寻找女儿的影子。

  在哪?

  在哪?

  到底在哪啊?

  她开始疯了一样跑下桥去,连滚带爬地沿着河边寻找。

  对,对,刚才在大堤上路过玉米地的时候,她看见有几个男人拿着手电筒和铁锹在挖排涝沟!海兰跑到地头上,正赶上他们回家。

  “大哥,大哥,我闺女掉河里了!你们帮帮忙,求求你们!求你们帮我把孩子捞上来!”海兰跪在水洼里,抱着最前面男人的大腿,使劲儿地摇晃着他。

  “大妹子,不是我们不帮你,这大河滩刚用挖土机挖了不几天,最浅的地方就三四米啊。这几天光下雨,现在雨还这么大,恐怕,孩子,是不行了……”最前面的男人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看大伙。

  她又爬向另一个男人的跟前,抓着他的雨衣。那男人趔趄了一下,甩了她的手。

  “大妹子,我们在河边帮你找找看,你赶紧回家叫人去!”站在最后的男人喊道。

  海兰看到了希望,刚想站起来,又滑倒了。

  其中一个男人小声骂道,“你他妈傻吗?看不见她是谁吗?你要是不顾老婆孩子,就自己去!”

  她怔了怔,然后站起来,走到高处,站得笔直,“你们走吧!”

  “嗯,好!我们赶紧回家帮你叫人去!”前面的男人匆匆走了,最后面那个男人回头看了看她,塞给她一个手电筒,也匆匆跟了上去。

  海兰一步一步,挪到桥上原来站的地方。她跪在桥上,头发被雨水打湿得一缕一缕,贴在脸上。“春生!春生!… ”

  大雨打在女儿刚才还没吃完的薯条袋子上。“啪啪啪”……

  第二天,天晴。人们在河下游的两个不远的地方发现了两具女尸。一大。一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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