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一片死寂

  一片死寂,只有心跳如鼓。她慌了,顺着城堞摸过去,被人绊倒,跌在地上,孩子像在肚子里翻跟头,掏肝摘心地折腾,她疼得要打滚。强忍着疼痛摸去,是具尸体,没头,尸身胸脯没毛。她再往前爬,在冷冰冰的肉身上爬过,身上湿漉了,是沾的泥水还是鲜血?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冷,彻骨之寒,冻僵了四肢,冷得爬动的力量也没了,可是,要找父亲,她忘了恐惧,忘了疼痛……

  终于,摸到一把浓密的大胡子,是父亲的头!冷如岩石,还长在脖子上,她有了希望,喊叫着爹爹,伸手扶他,身子下半截空的!只有一堆软绵绵、烂乎乎的东西,青苗毛发竖立,一股凉气从丹田上升,直冲天灵盖。她不敢哭,怕又一次昏过去,想把父亲的五脏六腑都装进腔子里去,可是肠子滑溜溜的,抓不住,装进去又滑出来……

  忙乱中,天渐渐亮了,终于看见死去的父亲:四方的腮帮子,显现出铁的棱角,兜腮胡子根根乍立,簇拥着大张的嘴,是继续喊着杀声,还是在呼唤唯一的女儿?那双死不暝目的眼睛更可怕———眼球突出,眼白充血,是不是临死还想见青苗一面?他已经两个多月没见到女儿了,不是他不想见,是女儿不敢见他,是女儿不愿见他。这,都因为怀上了孩子啊!

  头脑仿佛炸开,腹部一阵绞痛,眼前金星四射:“爹爹——”她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大叫后,昏死过去。

  青苗在孩子的哭声中醒来,生的欣喜,死的悲痛,如苦辣酸甜的怪味豆,嚼不烂、吞不下、吐不出。她抱着孩子,跪在父亲身边哭诉:“爹爹啊,女儿不孝,背着你怀了孩子。莫怪我,你不是总恨没儿子吗?现在有孙子了……将来,我让他给你报仇!孩子小,他的父亲不小了,是钓鱼城里的小将,要不给你报仇,我就劈了他!……”

  天越来越亮,她越来越冷,孩子的哭声渐渐弱了,低头一看,小肚子中间拖着根长长的肉带子,下面一团什么皮,她抽出短剑,把脐带割断,连同短剑放地上,解开外裙,裹住孩子,再看父亲,两截身子血肉模糊、双目圆睁,张着大嘴,似乎对她高喊着:“还不快带着娃娃走!”

  马青苗撕心裂肺地大叫一声:“爹——”抱着孩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大雨刚过,天已大亮,敌人大胜,都在营房睡觉。

  凤儿顺着山脚绕了半圈,爬上山坡,来到新东门前,不敢呼喊,捡起石头猛砸铁门,见有值日士兵探头下望,这才喊:“官人——叛军进马家寨了——”

  安节正当值,听说马家寨失守,大惊,那可是没有宋军的前哨啊!跑至跺口往下看,大吃一惊:“马家寨?你们小姐呢?”

  凤儿留了个心眼,说:“我是她丫鬟凤儿,再不去,她两条命都没了!”

  怎么她有两条命?安节没来得及细想,擅自作主,召集一队士兵,开了城门,又给凤儿一匹马:“快,带路,去马家寨!”

  血腥味越来越近,顺着血路进门,担心踩着尸体,他们只有下马前进。一道阳光已经射进城洞,正照着石墙上三行赭红发黑的字,每个字比巴掌还大:

  “今晨平了马家寨,明日攻克钓鱼城!汪德臣”

  地下,扔着一团沾血的衣服,分明是那家伙蘸着人血写字的“笔”!

  “狗日的——”凤儿骂了一声,问安节:“小将军,姓汪的什么人?”

  “蒙古大汗的先锋元帅,一条狗!”安节咬牙切齿,“他一家都死心踏为虎作伥,入川占领了大获、水门、运山、青居、大粱……所占之处,都要留下他血写的名字,好向他的主子邀功请赏……”

  “小将军,宰了他呀!”凤儿哭叫着说。

  “只怕我们来迟了!”安节叹息道,命令手下人驻守寨子,四处搜寻,看是否还有活着的人。他穿过城门边的死人堆,跟着凤儿上下寻找青苗,最后上了城楼,如登上人类最后的祭台——铺满的尸体像是陈列的牺牲品,身经百战的小将军,也没见过如此惨烈的场面,他最关心的人儿却不见了,凤儿也边喊边找:“小姐——小姐——”

  “青苗——青苗——”两人一漫山遍野地找着。

  “这里,这里!”凤儿突然大叫起来。

  以为找到青苗了,安节冲过去,看见个被腰斩的大胡子男人:袒露的胸脯下被拦腰砍成两半了,破碎的内脏涌出肉体,又被大雨冲洗得一干二净,白是白,红是红,像一堆杂碎。这个过去专与宋军作对,后来专与蒙军为敌的人,自己尽管没见过,但马寨主名声早已威镇四野。

  “他……是青苗爹爹……”凤儿怯怯地说。

评论
  • 佳作!已赞!我的《同行》,欢迎支持!


  • 已点好评 ,望去我的看看《足音在路上》谢谢,祝冬安!


  • 期待第二卷。


  • 李幼谦 作者

    钓鱼城的乱世佳人,第一卷灾难,今天全部发完。 这只是几个女人粉墨登场,女一号刚刚亮相,越到后面她的戏份越重,大起大落的人生,正在第二卷开始展露…… 明天开始发。


    回复 @李幼谦: 李老师这本书全书多少字?~


  • 史诗巨制,值得推荐!


    李幼谦 作者

    回复 @华文翼书: 谢谢推荐,


  • 真棒!


    李幼谦 作者

    回复 @诺一惜白: 感谢表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