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1）

　　“小姐，您真的决定了吗？”大方站在落地窗前，淡淡的看着她，问道。

　　苏珊点点头：

　　“这个人不能留，他是个有法律做武器、有官职做盾牌的流氓，如果不做掉他，以后我们会更麻烦，佐木的案件还不知又要出什么变数。”

　　“他今晚会去一个女人那里，这个女人之前我和您提过，是他的情妇之一。”

　　“泡沫棉和软布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那好，我们现在就出发。”

　　“那我呢？”一旁的韩腾问道。

　　苏珊看了看卧室的方向，说：“你想个让那份罪证不成立的办法，顺便好好看着郑菲儿。”

　　“好。”

　　苏珊和大方每人换了一袭黑色衣裤，绑了工具套在腿上，然后从酒店走了出来。

　　“我其实是担心，姓方的会找到这里来。”上了车以后，苏珊淡淡开口道。

　　“不用担心，小姐，”大方将车从地下停车场开了出来，看了看后视镜，“后面没有车。”

　　“用仪器检测过了吗？这辆车里有没有追踪或者监听设备？”

　　“没有，你看这里，”大方指了指中央操控台旁边的一个突出来的小圆屏幕，“这个设备是最新从美国买来的，一旦车子发动，它就会自动进行扫描，如果发现任何正在工作的异常设备——追踪器、定位仪、监听器，甚至定时爆炸装置，那么它都会发出警告。而现在，这里黑着屏，说明我们的车没有任何问题。”

　　“很好，”苏珊笑了笑，“你做事很谨慎，考虑很周到。”

　　“不胜荣幸。”大方笑了笑，加快了车速。

　　车子在距离方队长所在的那栋楼相隔三条街的停车场停了下来，然后两个人徒步向那里走去。

　　深夜的M城街头十分寒冷，苏珊的嘴里不时的呵出淡淡的白雾，她的冰冷的双手插在身侧裤袋里，微低着头，脑海中，总是挥之不去法庭上佐木的削瘦身影。

　　“我忽然觉得，就这么杀了他，太便宜他了。”快走进那栋楼的时候，苏珊忽然开口道。

　　大方笑了笑，说：“就算你折磨他一辈子，也无法消除他给佐木带来的那些痛苦。”

　　“可是，我仍然觉得，或许应该把他留给佐木处理，而不是就这么的让他痛快的死去。”

　　“看押一个人比杀死一个人困难千倍，尤其是像他这样刑侦出身的人。小姐，您明白我的意思。”

　　“我知道，”苏珊点点头，苦笑了一下，“只是希望佐木也能明白。”

　　两个人压低了头顶的鸭舌帽，绕过这栋楼的正门，直接向楼后面的室外配电箱走去。

　　这附近有一个监控设备，两个人十分小心的避开设备，苏珊把风，大方拿出工具撬开变电室的门，找出连接所有监控设备的那个插头，然后从腰中拿出一台设备、连接了上去。

　　“好了，”他冲苏珊点点头，“小区里里外外的所有监控画面都已经被成像，现在，监控室看到的只是一堆照片而已。”

　　“那好，我们走。”

　　二人关好变电室的门，快步走入了这栋楼。

　　这天之前，苏珊一直没有停止对方队长这个人的暗查。这个人十分好色，光固定的情人就有十多个，分散在M城各个不同的角落。每次他到了一个请人家里，都会大量酗酒、服用禁药，然后大战一整宿。苏珊甚至还查到了几个专门为他提供药物的小混混。

　　所以，来之前，她和大方已经有了一个计划，这次杀人十分简单，苏珊觉得简直是手到擒来的一件事。这次她并没有像以往一样布下层层陷阱，她不想再浪费时间和精力在这件事上，况且，她也不想让他再多活哪怕一天、去给佐木造成伤害。

　　大方看了看手中的腕表，说：

　　“三点二十了。”

　　“你说，今天晚上他会做到几点？”

　　说完，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大方也笑：“说不好，男人即使吃药，也不是每次都那么勇猛强壮的。”

　　两个人下了电梯，轻手轻脚的走向走廊左侧的第三个房门。大方拿出热感探测仪探测了一下，屋内有人，是两个。

　　他又拿出一个类似听筒的东西，小心翼翼贴在门上，另一头连接着耳机。

　　侧耳倾听了一会儿，他转头看向苏珊：

　　“很安静，应该睡了。”

　　苏珊冲他做了一个开门的手势。

　　大方拿出另一套工具，一是一把类似钥匙的东西，顶端连着一个显示屏。

　　他熟练的将钥匙插入门锁中，看着显示屏上的数字，晃了几下、轻轻一转，门就被打开了。

　　收好之前的仪器，二人十分小心的走了进去。

　　方队长和他的情妇应该在最大的那间卧室，借着薄薄窗帘外洒进的灯光，依稀可见客厅的凌乱程度——各种衣衫，内衣，内裤，酒杯，酒瓶，手纸......一路延伸至主卧室。

　　大方走在前面，轻轻拧开了主卧室的门。

　　诺大的双人床上，却只有一个人，长头发，应该是个女人。

　　苏珊忽然警觉，转身一跃、整个人轻盈的一个后空翻，两下跳到了客厅的另一边，与此同时，枪声响了起来。

　　大方立刻闪身进了主卧，拿出针筒快速的在那女人动脉上打了一针，客厅里，传来了一阵玻璃破碎的东西。

　　苏珊返身一脚将门反锁上，弯腰的同时扬手将一把小巧的匕首扔了出去。

　　“噗——”

　　“啊！——”

　　方队长右手一痛，枪一下子掉到了地上，他还来不及去捡，就被从主卧出来的大方一脚将枪踢走了。

　　苏珊几步跑上前去，从怀中拿出事先备好的透明塑料保鲜膜，绕到他身后，动作敏捷的将塑料膜蒙在了他的脸上，同时向一侧一撞。

　　方队长被整个撞倒在地、面朝下趴着，苏珊侧身起来、坐在他背上，两只膝盖顶住他的肋骨两侧，戴着黑色手套的双手用力扯住塑料膜的两端、用力向下压去。

　　大方则跪在他头顶的方向，用力按住他的两只手。

　　方队长奋力的挣扎着，双腿不停地踢着，不一会儿，就没了动静。

　　大方摸了摸他的脉搏，说：

　　“死了。我们快走吧！”

　　苏珊依旧用力扯着塑料膜，说：

　　“会不会还有机会缓过来？”

　　大方说：“我有办法！”

　　两个人将方队长抬回床上、面朝下趴着，往他的脸下面塞了一个枕头。

　　苏珊依旧有些不放心，恨恨道：“没想到他这么警觉，竟然还让他有开枪的机会，真是失策！”

　　大方看了看四周，将苏珊的匕首从他手上拔了下来，说：“快走吧！”

　　两个人关好房门，快速下了电梯，回到配电室那里，将设备取了回来。

　　从小区另一处出来时，他们看到很多保安向那栋楼跑去，远处，响起了警笛的声音。

　　“看来，是很难伪造成意外死亡了，”苏珊坐在车里，有些失望，“早知会这样，还不如那时候提早筹谋，虽然会浪费很多时间和精力，总比现在这样收场好得多。”

　　“你担心什么？”大方忽然笑了笑，说，“刚刚在现场，我故意留下了郑天浩的指纹和衣物纤维。”

　　“哦？”苏珊有些意外，看了看他，“可是，如果他被捕......”

　　“那么，无论他是否撤销对佐木的指控，这件案子都将不了了之。不仅如此，还还了霍先生了一个人情，不是一举两得吗？”

　　“我怎么没早点想到这个？”苏珊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顿时失笑。

　　“你最近满脑子都想着佐木先生，自然没有这么多心思。”

　　“你是在嘲笑我吗？”

　　“怎么敢？”大方摇摇头，笑得更深了些。

　　“说起来，”苏珊看着车窗前面，“你和韩腾怎么会对爹地这么忠心耿耿？最初你们来接我的时候，我以为你们会暗中杀了我，或者给我制造一些麻烦。”

　　“本雷恩先生并不总是坏人，”他用指尖敲了敲方向盘，笑意淡了些，“他救了我和韩腾，确切的说，是救了我们的父母，使我们免于被人杀害。之后他又付钱让我们去上最好的学校、接受最好的教育。我们过上了体面人的生活，父母也跟着享了福，这些都是他的恩惠。”

　　“看不出来，”苏珊嘲讽的笑了笑，“一个对自己女儿和儿子这么狠心的人，对别人的孩子却能这么慈悲。”

　　“不，不是慈悲，小姐，是互相帮衬。本雷恩先生不是慈善家，他的好意只用在对他有用的人身上。而我们，如果离开这个家族，我们不会得到重用，我们必须依靠本雷恩家族的人，才能获得体面地生活，”

　　“好吧，”苏珊耸耸肩，“无论怎么样，今天，你又做了一件好事。”

　　（2）

　　第二天上午，M城的所有媒体报刊都不同程度的报道了刑侦三队队长意外死亡的新闻，记者们对于这次死亡事件众说纷纭，有的说是意外猝死，有的说是谋杀，而那个房间周围邻居听到的那声夜半枪响，为方队长是被谋杀这个说辞提供了依据。

　　下午，苏珊就得到了郑天浩被捕的消息。

　　“那么......”她慵懒的放下报纸，端起面前的咖啡杯，“把郑菲儿放回去吧。给她一笔钱，让她的嘴巴放严些。”

　　“我知道，”大方点点头，“我还会告诉她，她哥哥的事我们会尽力帮忙，如果她聪明，就乖乖在家等着，别给我们添乱。”

　　“很好。”苏珊冲他举了举杯子，目光中带了些许赞赏。

　　“关于珍妮那件案子的那份所谓罪证......”

　　“我今天上午和法官以及相关人员沟通过了，”韩腾指了指桌子上的那份档案，“下午我会去见见那个法医，当初方队长开出什么条件，我们就开出比那个更好的条件，让他修改鉴定书。”

　　“他会答应吗？”

　　“当时迫于方队长威胁，无奈而为，现在他人死了，作为一名法医觉得良心难安，所以冒着失去职位的风险将报告还原真相，这个说辞够不够合情合理？”

　　“这的确是个好的借口，如果他这样做，不仅能得到更多钱财，也不用担心会承担任何风险，最多不过是给上面写份检查报告罢了。”

　　“其他相关的人呢？”苏珊放下咖啡杯，又问。

　　“我都会打点到，你不用担心。”

　　“还有那些负责审讯的警察们。”她补充道。

　　“这件事由我来办吧，晚些时候我把郑菲儿送回去，然后去警局附近等他们下班。现在最有可能临时接替方队长的，是他的一个手下，姓邓，晚些我会请他吃顿饭，和他联络下感情。”

　　“好。那么，我们行动吧。”

　　郑天浩坐在审讯室里，十分冷然的看着对面的警察。

　　在他未当选议员的时候，他从来不会对这样的情况感到意外。事实上，刀头舔血的日子里，他时时刻刻都做好了坐牢的准备。可后来当上议员，这些似乎就成了前尘旧梦。他仿佛瞬间脱胎换骨成了另一个人，一个上层社会的人，一个彬彬有礼的绅士，一个体面人，一个有人格魅力的人。

　　如今，只是相隔一年左右而已，他又被打回了原形。

　　负责审讯他的两个警察先是看了看案件卷宗，然后提出了一些常规性问题。

　　郑天浩冷着脸，一一作答。

　　这时，其中一个警察问道：

　　“昨天凌晨三点多，你在做什么？”

　　“我在家睡觉。”

　　“有谁能证明？”

　　郑天浩看了看他，忽然笑了，反问：“我在自己的家里睡觉，家里除了我之外没有别人，你说谁能为我证明？”

　　“那就是没有证人？”

　　郑天浩脸色更加阴沉，不说话。

　　警察于是在笔录上写了一行字。

　　之后，他们又问了一些问题，郑天浩一律沉默以示，两个警察见状，互相递了个眼色，起身走了出去。

　　苏珊在审讯室的门外看了看他，也转身离开了。

　　不知不觉，又是一天结束。

　　也意味着，新的又一天即将开始。

　　可是......却始终都是在重复着昨天而已。

　　是这样的吧？

　　或者说，是在重复着自己的轮回。

　　苏珊走上大街，点了支烟，抬起头，神情寂寥的看着头顶的一片漆黑夜空。

　　城市浮华的灯火太过耀眼，所以她看不到朴实却遥远的星光。

　　从前，认识佐木之前，她一直是这样的，常常一个人，落寞的走在街头，遥想着那一刻的郑天浩，会在哪里？会做些什么？会和什么人在一起？

　　她甚至已经觉得，自己真的不再需要温暖、也不再需要光明了。

　　也认为，自己足够强大。

　　直到，佐木突兀的闯进了她的世界里。

　　她才发现，其实自己依然是一个怯弱的、害怕寒冷和黑暗的人。

　　苏珊停下脚步，再次回头看了看警局，然后，转身上了车。

　　再次开庭的时候，佐木的精神明显好了很多，他的眼睛几乎可以完全睁开了，身体也不再颤抖，韩腾在开庭前和他说话的时候，他也做出了正常的反应。

　　这次审理的是关于郑天浩被劫持、性侵的案件。

　　开庭之前，大方联系了发现郑天浩的那对夫妻，一番威逼利诱，他们终于同意在关键处修改自己的供词。

　　“这位先生，您是说，当您发现郑天浩先生时，他其实是在地上、而不是被姿势怪异的绑在椅子上？”

　　韩腾问道。

　　“是的。”

　　“为什么和您之前的供词不符？”

　　证人转头看了看同样带着手铐的郑天浩，犹豫了片刻，说：

　　“当时，是郑议员要求我们那么说的。后来我总觉得不妥，可又没勇气去警局翻供......”

　　“我反对！”郑天浩的律师站了起来，“证人临庭翻供，即违反程序也违反相关法律，我建议取消此人作证资格，并追究相关法律责任。”

　　“反对有效。”法官说道。

　　两位证人就这样被带了出去。

　　韩腾又问郑天浩：

　　“你说是佐木先生劫持的您？”

　　“我......我记不清了。”

　　“那么上次您为什么一口咬定是他？”

　　“我觉得会是他。事实上，我从没看到过劫持我的人的正脸。”

　　“法官大人，我的问题问完了。”

　　......

　　一番提问辩护之后，几位法官休庭、商量了二十多分钟，然后重新开庭，宣布佐木劫持郑天浩并对其实施性侵罪名不成立。

　　之后，几位法官休息了半个多小时，又开庭审理佐木的第一个案件：涉嫌谋杀珍妮案。

　　这一次更加顺利，法医和几个相关人员都众口一致的将罪责推给了死去的方队长，最后，法官宣布佐木谋杀罪名不成立，当庭释放。

　　听到这个宣判，苏珊心里的一颗石头终于落了地。她看了看佐木的那个方向，一时之间却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有一些他以前的兄弟——diao七、阿黄、文杰等人，这几次也来旁听了审判，这会儿都走上前去为他祝贺。

　　苏珊做了一个深呼吸，转身一个人，静静走出了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