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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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文广倣梦也想不到一个既没有上过大学堂,又没有过硬关系的平民百姓,也能坐在文化人的人堆里和文字打交道, 他报到的那一天,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坐在编辑室里看稿时,趁室里没人狠狠地在自己的大腿上捏一把,疼痛的感觉,他忍不住差点喊出“哎呀” 声来,他赶紧向门口斜视了一下,幸好没有人进来,这时他才感觉到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做梦,一时心血来潮在自己临时办公的桌面上划了一个“苗” 字,他左看右看,看不出啥意思,是草长在田里;还是自己是一株刚被人发现的新苗;还是自己是一株小草,只能生长在田里呢?还是……。冥冥之中,像预言什么,他一时弄不懂,也没有极力去解决它,他心态好极了,心空像注入了阳光的光亮,明晃晃的。他兴奋了好些天,好容易才静下心来,做一个安分守己的编辑,编发几篇反应强烈的文学作品,声名大振。三个月后就成了-名熟练的编辑,看过的校样不漏校,没有错别字, 没有错的标点符号,成了县报社唐志胜的得力助手,唐志胜从心里上挺敬佩他的。不久, 县报被一个名叫林休目的负责人接管,他是一个胖墩个子的中年人,一脸和气,对待报社员工个个都是笑脸相迎,晚上组织报社员工读报,讲时事,报社员工在他的引领下, 凝聚了,成了一股强有力的力量,在社会上引起强烈的反响,县报成了宣传品,成了政治的代名词,吴文广很是遗憾,又无可奈何。新闻时势的篇幅大大增加,文艺作品的篇幅减了又减,副刊栏差不多被新闻取而代之,吴文广在唐志胜的授意下,顶住压力从堆积如山的文稿中签发了较有代表性带点学术性的文稿,和他本人撰写的《苗人古历》、《苗史概述》、《苗俗》等等文稿。得罪了林休目。林休目在一次报社会议上点名批评了吴文广等人自作主张编发了不合时代精神的文章,他说:“这是一种顽冥不化的旧习惯、旧脑筋作怪。要坚决查处,决不姑息迁就。”最后他又说:“报是人的耳目,如何让小报深入人生, 首先是我们的编辑要改变观念,就要宣传一些通俗易懂,让工农商学兵看得懂的,有启发煽动作用的文艺作品,把如火如荼的大革命运动很好地加以渲染,让所有的穷人都站起来,看清形势,把哪些不把工人当人看的资本家,不把农民当人看的土豪劣紳,所有靠别人的劳动过花天酒地日子的人,我们就要用文艺作品来揭露和批剥他们,让那些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还挨饿遭打的人站起来,挺起身膛,大喊:我们的骨头都是硬棒棒的,我们的果实只能属于我们自已。”林休目富有煸动性的言语,确实叫吴文广听了很受感动,他一点都不记恨于他, 他的心里像被火-样烤着,心情十分激动, 好久都没法平静下来。唐志胜在会上公开承认自己的错误说:“错不在吴文广先生,是我授意的,错是我,我是主编,处分我吧。”最后,吴文广被林休目辞退,唐志胜从主编位置降级到编辑,吴文广回到家继续做货郎担, 唐志胜很惋惜,但也无可奈何,他握着吴文广的手说:“大哥,是我对不起你,多联系,多写稿,争取写出-点名堂来,不要辜负了你那点天赋。”吴文广说:“没什么,我是泥巴命,我会努力的,你不用在意,路远着呢?”

  吴文广回到家继续做挑货郎,转眼又到冬季,天气变得寒冷起来,大舅的病在一个又黑又冷的夜里突然恶化。吴女夫妇守在大舅的床边,大舅在床上反反复复折腾着,喃喃地发出痛苦和焦躁的叫喊,不安地把双臂到处乱舞,不断地翻来翻去,最后陷入昏迷。吴文广深夜去请县城老中医,潮湿的寒风乱吹,把雨点重重打在土墙的窗户和屋檐上,狭窄冷清的胡同,到处都是积水,吴文广骑着人力车请来县城最著名的老中医,给大舅诊脉,老中医诊脉之后摇摇头说:“准备后事吧。”吴女脆拜在老中医的面前哀求说:“求求您老,救救我大舅吧。”老中医搖搖头说:“孩子,起来吧,就是华佗再生,也无可奈何。”吴文广送老中医走后,大舅沉重的呼吸和高烧下的惊悸,吴女柀吓坏了,愣愣地站在床边,大舅在黎明时,痉挛地抓住吴女的手,另一只手捶着胸部,绝望地挣扎想说话,喉咙沽噜响了-下,眼睛膯了一下,-声短促的窒息的呻吟然后倒在床上死了。

   大舅去世的那天,吴文广和吴女显得异常悲痛。唐志胜听说大舅过世放下手中的工作,赶来帮助料理后亊,胡同里的左邻右舍感念夏中医生前的好,也纷纷前来吊丧,经过大场面的吴文广,这时也被弄得措手不及,幸好唐晓刚父子和界岭寨夏寨主率寨民赶来, 夏寨主力争,最后安葬在天山界界岭寨的老祖坟,终于叶落归根,圆了大舅的遗愿。

  到了第二年春夏交接的季节,形势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县农会和总工会解散了,县工人纠察队的武装解除了,县城一夜之间,形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县城成了-个暗无天日的人间地狱,遍地血腥,惨不忍睹,报社被县党部接管,,林休目被抓走砍了人头悬挂在县城头上,说是共产党。报社在职员工被县党部定为赤化分子,除唐志胜逃跑了, 全被关押审查,县城里到处贴着捉拿唐志胜的通缉令,原套班子不存在了。吴文广对这件事情的发生,料有所闻,却无暇顾及,仍然干着货郎担,每天早起晚归,收搜民间传说,陶醉在自已的小天地里。

  一天,吴文广挑货郎担在来到天山界,在天山冲给女苗民取出针线货,凭她挑选,他的后脊背被猛击一掌,他回转头来一看:一个头戴草帽,穿白色汗衫,脚穿草鞋的人站在他的后背。他惊疑地看着他,那人不紧不慢地摘下草帽,哈哈大笑地说:“认不出来了吧,我的大哥。”吴文广一惊,马上抓住这人的手说:“唐志胜,是你呀,你怎么还在这里?城里到处贴着捉拿你的通缉令!”

  “你去通报警察来抓我吧!哈!哈!哈!”

  “我是这样的人吗?不过表弟你还得远走高飞吧,留有青山在,不怕没柴火,还是保命要紧。”

  “保啥子命!我算想明白了,这个世道,只有拼命,只有和国民党反动派拼命才是唯一的出路!”吴文广见围观的苗民都听到他的说话,十分担心地说:“表弟,这种场合你还敢说这种话,不怕人家砍头!”“哈!哈!哈!”唐志胜仰面大笑说:“你问问这些买东西的苗民,他们哪个不认识我?谁会出卖我,谁敢砍我头。”这时,一个苗民说:“唐主编是我们冲里的大好人,警察来抓他,我们把他藏起来,抓不到他,警察要挨家挨户搜查,被我们挥舞脚耙锄头吓跑了。”这时唐志胜把吴文广拉进一个单家独户的豪绅家,对吴文广说:“这是表哥夏虹叔叔夏光的家,他叔是省城的共产党,最近捎信来要我组织一批可靠的人拉起队伍跟国民党斗。唐志胜对吴文广说:“你的出身和经历,我是了解的,你很勇敢,为人忠诚,能吃苦耐劳,且很有力气,干事能力很强。是个能干大事的人。我希望你跟我一块跟共产党打天下,手中要有枪杆子,这年月,手中有枪就可以称雄一方。江山靠枪杆子打出来的。你信不信?”

  吴文广被唐志胜一席过激的话语惊呆了,想不到几月不见,一个文质彬彬的人变得叫他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眼睛里含有着一股强烈的仇恨。爆发是迟早的事情,他想起林休目,想起林休目的结局,心里不由自主地为唐志胜担心,但又不便说出来,这时说出来,他也听不进去。吴文广思索了一会还是拒绝唐志胜的邀请,他不能抛下吴女母子二人,不能对爱情不负责任。他对他说:“我不能够, 我走了, 吴女母子二人怎么办?”唐志胜笑了又拍一下吴文广的肩膀说:“大哥说的有理, 有家属和我们不一样, 我不为难你, 在这里能够和你相遇, 我们算是有缘又有份,我十分渴望你这样有才干的人,这样吧, 你不必跟着我们风餐露宿,继续做送货郎, 替我们通风报信, 做我们的耳目如何?” 吴文广笑着说:“表弟如此侠义豪爽,定能干一番大事,举手之劳, 我答应了。”唐志胜忙说:“好吧, 这事要绝对保密, 为了你的安危着想, 连大姐都不能告诉。免得她为你担惊受怕, 不好展开工作。”吴文广答应后, 唐志胜才离去, 说好三天后再见面, 约好时间, 地点。吴文广趁着夜暮降临赶到了家,他走进家门,见吴女坐在油灯下, 抄写着什么, 他说了声:“我回来了。”吴女随声站起来迎接他说:“辛苦了, 歇一会, 我给你捜集的«吴八月的传说»整理好一部分, 吃过饭, 你再看看如何?”吴文广说:“你别累着了。给我吧。”吴女把文稿交给丈夫去了厨房。

  吴文广被吴八月豪侠尚义的故事给迷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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