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白玉茶盏没有预兆的落地。
小小的一阵躁动后,整个高堂华屋之内登时沉寂下来,死一般的安静,每一个人都尽量地收敛自己身上那些没有办法控制的声响,而后便是萧清墨觉醒一般的大叫“爹——!”
慕倾颜觉察到了一些变化,什么都顾不得,扯去红盖头。落的是她递给公公的盏,洒的是她敬公公的茶。而此时,她的公公,她丈夫的父亲,这萧府的主人,这虹城的城主,这个被朝廷封为鸿文侯叫做萧安国年近不惑的男人,竟然一动不能动地瘫软在椅子上。暴涨的青筋一直从他的脖子蔓延到耳后再至太阳,扭曲盘绕痛苦地纠结成触目惊心的图腾,他不停的抽搐,并且不停地有鲜血分别从他的耳、口、鼻渗出……他双眼布满血丝绝望地望着萧清墨,望着在场的宾客,他试图用非人的意志力让自己张口,但是只有嘴角微弱的一抽,发不出半点声。
所有人都惊呆了,谁也说不清,当你看到一个一直以来在人们心中有着神明一样威仪的人物,瞬间以前还是叱咤风云的侯爷、城主,可以只手遮去半边天,可以心安理得的接受无数卑微生命的膜拜,可以享受这一屋的宾客对爱子的婚礼的祝福,可以期待来日儿孙满堂的天伦之乐……可是这一刻,他却只能双眼通红还伴着一点点的老泪,没有尊严地和生命讨价还价的时候心情会有多么的复杂。
“快把老爷扶进房!”
慕倾颜说:“是中毒。双头蚊之毒。”
萧清墨道:“双头蚊?”
慕倾颜螓眉紧缩道:“是,那是一种很特别很罕见的蚊,两个头,两张嘴,其一用来射毒,另一用来吸毒,而双头蚊之毒便是也只有它自己可以解……”
“要怎样才能找到双头蚊?”萧清墨急道。
“这些毒物都是要靠人养才能活下来的,换而言之,就是要知道究竟是什么人想要害萧伯伯。”
“这不是大海捞针么?尤其是今日,婚礼上什么人都可以轻而易举的混进来啊!”萧清墨顿感心焦,他长叹一口气道,“对了,那爹他现在怎么样?”
“我给他用了蟾舌草汁,暂时可以控制毒液的蔓延,不过我身边带的不够多,明天还要回药王谷取些。但要是找不到双头蚊彻底解毒,恐怕不能维持很久。”
“倾颜……”萧清墨的心中升起了一丝愧疚,刚进门的妻子,他一刻幸福都没有来得及给,就要让她跟着他陷入这场意外,这场牵扯到父亲性命的意外。
慕倾颜躲开萧清墨柔情满涨的眼,道:“当务之急,便是要找到凶手!”
“可是,我又要从何查起?”萧清墨有些头痛,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他无所不能的父亲会倒下,有一天他必须抗起这样重的一副担子,而这以前,他一直在憧憬他与慕倾颜甜蜜的未来,他没有办法立刻让自己置身于此情此景,更重要的是,他根本不相信也不接受自己父亲真的会出事这个事实。
“不管怎么样,还是应该先从今天来参加婚礼的人身上查起,要把所有有可能对萧老爷不利的人都找出来,再去问问管家有没有什么没有被邀请却又来了的人……”
萧清墨朝说话人看去,只见那是一白衣少年,大约年逾弱冠,那人倚着墙,双手抱胸,笑得有点漫不经心,有点玩世不恭。
“你是何人?”
“你可听说过六扇门?”
“自然听过。”
“那有个叫做薛舒扬的捕头你可知?”
“天下第一名捕,谁人不晓!”
“薛舒扬有个徒弟,叫赤城,你肯定不知道吧?”
“如今赤城的名号已经不亚于薛捕头,我又怎么可能不知!”
“赤城有个好朋友也是神捕……”
“李瀚宗。”萧清墨没等那少年说完便接了话,“莫非你是李瀚宗?”
那少年笑了笑,道:“我是李兄弟的邻居!”
萧清墨见那少年嬉皮笑脸没有一句话正经,顿时失去了耐心,只冷冷道:“阁下可不要是下毒之人!”
“才不是!”那少年生气的夸张,仿佛受了莫大的冤屈。
“那你怎么胡言乱语!并且还鬼鬼祟祟地在此处……”
“冤孽啊……谁胡言乱语了!我真是李瀚宗的邻居!不信你随我去对质!”
“好好好,我信你!”萧清墨心烦意乱,不想再和他纠缠便随口应了几声,只要快些把他打发走信就信了。
“你叫什么名字?”一旁的慕倾颜突然问道,她直直地看着那少年,好生面熟……她极力地用淡漠的表情抑制内心莫名而来的心潮涌动。
“兮泽。”
“兮泽。”她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她明白,她一定是没有认得过他的,只是见过,并且是在某个让她心潮涌动的时刻。她深深地吸了口气道,“你也是捕头?”
“呃……那是……不然,我来此地作甚?”兮泽依旧在笑,“鸿文侯身中奇毒,不省人事,药王束手无策,而凶手来无影去无踪,还能叫那小小的蚊虫来取人命,取的还是惊天动地的人物的命,这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么。”
萧清墨正要发作,却听慕倾颜道:“那么找凶手一事便拜托你了。”
“萧老爷还能坚持多久?”
“靠蟾舌草还能撑一个月……”
“好,就一个月!”
萧清墨不再有异议,就像小时候,他和他的倾颜是最好的玩伴,她孤单的时候他陪她说话,她被欺负他就拼命地保护她,她忙的时候他也绝不打扰,不管她做什么决定,他永远站在她这边,他支持她,只要她快乐,那个时候,他就下定决心,长大要娶她,让她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女子。所以,不管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他都会听她的,如果错了,那就一起承担。
“倾颜!倾颜!不好了!”那是萧清墨的妹妹,慌慌张张地来。
“玉盏,怎么了?”萧清墨关心道。
“哥哥,倾颜,娘、娘她晕过去了!”
“不要着急……”说着,慕倾颜牵起萧玉盏的手向萧夫人房里去了。
萧清墨望着慕倾颜的背影,突然道:“倾颜……”
慕倾颜回过头,“嗯?”
“倾颜……从今天起,你不必再叫‘伯母’了,叫‘娘’就行了,‘爹’也一样……”
慕倾颜一愣,而后微微地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天色渐渐暗去,前来参加婚礼的宾客大多也给新姨打发回去了,外人都道,萧老爷子中了暗算,受了点小伤,并且有慕倾颜在,应该是已无大碍了。随着天边最后一丝光晕敛去,一身红妆的萧府竟然显出了些许颓废,仿佛只有在暗黑里,它才可以悄悄放松一点体面,稍稍暴露一点虚弱。
“娘……她怎么样?”萧清墨见慕倾颜和萧玉盏从萧夫人房里出来,迫不及待地问。
慕倾颜淡淡地道:“只是受了惊吓,休息一下就好。”
萧清墨猛然将慕倾颜拥入怀里,慕倾颜措不及防,面对那样的刻意,她没有办法控制,不由得有些些闪躲,仿佛受惊的小鹿,萧清墨轻轻地抚上她微微轻颤的脊背,心中更加怜惜,他温柔地道:“倾颜……”
她小心地伏在他的胸前,出于对适才那千分之一瞬的闪躲的愧疚,她有点紧张,却又听他在她耳边轻轻道:“……辛苦你了……你放心,只要这一阵子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向你承诺过的,我一定会让它们都实现,相信我。”
“咳、咳……”兮泽装模作样地咳了几声,又若无其事地道,“管家说,今天有个很奇怪的男人来参加阁下的婚礼。”
萧清墨松开慕倾颜,转向兮泽。“什么样的人?”
“黄色的头发,没有束起,棕色的长袍,下垂及地,最奇怪的是,他还戴着一副红色的手套……”兮泽又道:“据说那人没有被邀请,因为府上没有人认得他,并且,他没有请帖,婚礼一开始他就站在角落里……”
“没有被邀请,有躲在角落里……”萧清墨想了想,道,“那样鬼鬼祟祟,此人必有嫌疑!”
“这话不全对!我也是不请自来,坐在角落里……”
“哼!我也没有认为你完全没有嫌疑!”萧清墨没好气地道。
“这么说来,这里每个人都有嫌疑!并且,少夫人的嫌疑最大!她是大夫,想叫萧老爷子中什么毒就中什么毒,不是吗……”他没心没肺地开了一个最不该开的玩笑,打了一个最不该打的比方。
不待兮泽把话讲完,萧清墨挥起拳头便往他脸上砸,他吼道:“你算什么东西!要敢再胡言乱语试试看!说,你混进萧府,究竟居心何在!”
“你以为你有钱人了不起啊,你以为赶上有人结婚混顿饭吃我容易啊!”不管什么样的情形,要兮泽正经起来恐怕是一件很艰难的事。
萧清墨最看不惯这种嬉皮笑脸的人,何况,他竟敢污蔑慕倾颜,就算是一开始,他就不喜欢他,本着大户人家公子哥的那份高傲,他就既不喜欢别人来插手自己的事情,而此时此刻,那人又不知好歹,仿佛刺痛了他全身最敏锐的那一根神经。他越来越生气,狠狠地揪住兮泽的衣襟,抡起拳头便要打,竟给萧玉盏制止。
“哥哥!你这是干什么呀!”萧玉盏简直不敢相信平日里文静儒雅的哥哥此刻竟然这样暴躁,她边说边把萧清墨从兮泽身边拽开。
兮泽竟怔怔的盯着萧玉盏看了好半天,然后整了整被萧清墨弄皱的衣衫,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恭恭敬敬又油嘴滑舌地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话还未说完,却瞥见一旁的慕倾颜一直愣愣地站在那里,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他想,她是有心事的。然后又转向萧清墨,故作轻松地道:“那个……我们好像偏题了……”
萧清墨不想说话。
“那个……开个玩笑……原来萧大公子介意……下次我一定收敛一下……”兮泽的表情很诚恳。
萧清墨还是不想说话,其实,现在他已经不生气了,
“那个……”兮泽看了一眼慕倾颜,又看了一眼萧玉盏,“……对不住啊……”
萧清墨还是没有给回应的准备,他冷静了,他不生气了,可他就是不喜欢兮泽那副——“嘴脸”,没有什么理由的看不惯!
“那个……”看来也没有低声下气的必要了,他突然扯着嗓门道,“我说萧大公子!你脾气是不是太臭了一点啊!勉为其难有点反应行不行啊!你是不是男人啊!你一定要那么小气嘛!你还管不管你老爹老娘的死活了!……”不可否认,兮泽很沮丧,他最讨厌被人忽略。
“我们家的事你外人就不要操心了!”萧清墨脱口而出。
“哥哥!”萧玉盏不满的瞪了他一眼,萧清墨一脸无奈。
可是萧清墨的开口竟然让兮泽一下子精神大振,他微笑着道:“那个黄头发的人可疑之处不在于其行径鬼祟,主要是那一副手套,你想,他为什么要戴手套?可能是手受伤了,可能是怕冷……但是,若是他是因为养了什么毒物,用手套来保护自己,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兮泽的思维跳跃的那样快,萧清墨一愣,他的第一反应是——他分析的是有道理的。他突然没了什么顾忌,直接道:“对,很有可能……另外,被邀请参加婚礼的那些人也应该好好调查,要把所有有动机的人都找出来!”他顿了一顿,又道,“可是我们要怎么找到那个黄发人!”
“有我在,还怕找不到?”兮泽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你?”萧清墨不禁鄙夷。
“你忘了?我是李瀚宗的邻居……”
“好吧好吧……就交给你了……但若是办不妥我便绝不饶你!”萧清墨大约知道兮泽的习惯,便不愿再与他辩解,一想起来就心烦,但他又隐隐地觉得,兮泽是真的在找凶手的,不管是不明原因的要帮助他萧家,还是像他之前说的那样只是觉得整件事情有趣才参合进来的……总之,每一次他的分析,他都不得不赞同,并且倾颜不是也说了吗,把这件事交给兮泽……但是总不能表现的一副有求于他的样子……对了,倾颜,今天倾颜一定很累了……想到这里,他不禁要去牵她的手,而他才反应过来,原来慕倾颜早已不在身边。
“她好像有点累……好像先回房休息了……”萧玉盏看出了萧清墨的心事,道。
萧清墨长长地叹了口气,暗暗念道:“倾颜……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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