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笑的误会(2)

  我知道他是指我的工具太落伍了。何止是落伍,它们简直旧得可以上博物馆。他常抓着我的肩膀,用诧异的口吻说:“你就用这些玩意儿替马开刀?……老天!”

  我也这么觉得。

  艾力生医师那魁梧的骨架也算得上是德禄镇奇景之一了。他是苏格兰人,从小就酷爱运动,而且像约克郡所有的医生一样,他为人诚恳,做事热心。他的爱好之一就是制造音响——每回到病人家出诊时,他都是砰然推开门,然后大声喊叫着。我的两个孩子都是他接生的,后来每当孩子生病了我就请他来看看……

  “有人在吗?里面是谁?管你是谁,出来让我瞧瞧!”

  他虽然会这么吆喝,但你会发现请他来看病还是值得的。因为看起病来,他可是温柔又体贴的。

  艾力生医师对我的工作情况了解很多,而我却一直不了解除了我家里的人之外,他是如何给别人治病的。有一回,我终于有幸目睹幕后的情形。

  那天,一位农夫请我去看他的跛马。当我驶抵农庄时,我看见了高先生那巨大的身影——只要他站在前面,你的视线就几乎全部给遮住了。他正在和几位工人替那家农户盖谷仓。

  “哈利,怎么啦?”他看见我时,用粗嘎的声音说,“又来宰别人的牲口啦?”说完,他还发出一声最典型的“咯咯”的笑声。

  我点点头,并没答腔——幸好平时我很少有机会看见高先生。这是我头一次看见他工作,我猜想一定是劳工协会对他施加了些压力。通常,他不是喝酒就是赌博或打架,而让他的老婆做苦工养他。

  我检视了一下马蹄,发现里面化了脓。“它的蹄子里腐烂了,”我对那农夫说,“要等外面的角质脱落后才好治疗,我先留些洗泡的药水给你好了。”

  当我走回车子取药水的时候,工人群中似乎起了骚动。我看见高先生坐在石块上脱掉鞋子,很焦急地察看自己的脚。

  一位工人对我喊道:“哈利先生,待会儿你直接回镇上吗?”

  “是啊。”

  “是不是可以载这小子一程——他踩到钉子了。你可以送他到医生那儿吧?”

  “当然。”我走上前去瞧了一眼。他的伙伴们好像乐得恨不得拍手叫好。

  “老高,那位兽医过来替你看伤了。”其中一位工人打趣地叫道,“他是专医脚的,一定可以治好你的伤。哈利先生,要不要我们替你拉住他?”

  另一个工人捂着眼说:“哇,老高,你的伤口好可怕。农场上最多破伤风菌了,老天,你可能会死于破伤风呢!”

  而那大块头一点也不开心。他愁眉苦脸地尽量想把脚抬高,以便能看到自己的伤势,但那滚圆的大肚子却使得他无法办到。

  我打开车门,好让两名扶着他跳过来的伙伴能将他塞进车子里。要想把这么一位大块头塞进这么小的车子里,你就得挣扎一番才能成功。我们三个人连拉带推才把那小子塞进座位里。

  一路上,他一直紧张地清喉咙。

  “哈利先生,”他说(这是我头一次听到他称呼我“先生”),“农场上是不是真的有很多破伤风菌?”

  “可以这么说。”我回答。

  他咽咽口水:“那么……”他用一只手摸摸脑门,“那么……什么样的伤最容易感染破伤风菌?”

  我实在想不出该仁慈些的理由:“被锈铁钉扎伤的深伤口最容易感染——尤其是在脚上。”

  “噢……多残酷啊!”他咕哝道。很多这一类的恶汉在本身受到危险的时候就像个大娃娃似的。

  我从反光镜中看见他冒汗的样子,心中不禁又起了同情心。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说,“只要医生打一针就没什么关系的。”

  他搓搓手说:“可是我最怕打针。”

  “没什么好怕的嘛,”我像安慰宝宝似的说,“扎一下好了,很快就好了。”

  当我们蹒跚地步入艾力生的诊所时,他不悦地瞄了我们一眼。他为高先生医过几次黑眼圈,因此对他仿佛不太敢领教。

  “吉米,”他说,“就把他交给我处理好了。”

  我转身正要走的时候,高先生一把拉住我的衣袖。

  “哈利先生,请你留下来。”他用哀求的声音说。我先看看他那可怜的样子,再用征求的眼光看看艾力生医师。

  他耸耸肩:“好吧,你留下来抱住他的双手好了。”

  他拿出一瓶破伤风抗菌素和一支巨型针筒。

  “脱掉裤子,趴下来!”他简短地命令道。

  高先生顺从地展露出那好像有几英亩大的臀部——包括马在内,这是我一生中所见过最大的。

  “你知道吗,高先生?”艾力生医师在高先生瞪大的眼前悠然地将药液注入针筒。“你太太说你毫无感觉,”他轻轻一笑,“我想她说得不错……你的确是毫无感觉。”

  他悄悄地绕到后面,突然将那支巨型针射入那发抖的屁股——同时,屋里爆发出一声惨叫,震得窗子都“咔嚓”作响。

  “你并非没有感觉的人嘛!”艾力生医师脸上露出最诚挚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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