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火流萤。不知是谁家小姬耍了调皮红袖一拂,扫下星光点点。柳岸船头船夫吆喝,勾栏女子细腰摇摆,馋了男人的眼。
向来德高望重的申府也难得隆重地张灯结彩,府里已是人头攒动。
地方官里的衙役张琛落座在院角,酌酒自醉,星眸幽转。
早前就有坊间盛传申家乃前朝后裔,素来低调奢隐。申家独子申世襟更传其三岁能闻鸡起舞,五岁能背下四书五经。实在奇才。
前些日子却忽然传出申家公子即将迎娶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传言这女子长相奇丑,面目可憎,智商如五岁幼子。申父申母退拒再三,不料这申家公子竟是非她不娶。
远远隔着摩肩接踵的人流,张琛伸长了脖颈,眸子滞在一双拜天地的新人。申父申母脸色慈善喜悦,申家的公子眸光温柔得倒映星火,哪怕拜着天地余光也瞅着边上娘子。生怕有人将她抢了去似的。
竟是深情如许。
“二拜高堂!”主事官高高地喊。
申公子揽过新娘转身,正要落膝…
倏然,人群里约莫八九岁的孩僮脆生生地喊,“丑八怪!莫要你做我表嫂嫂!”才话落,孩僮已冲上去,使了力气撞向新娘。
——也不知是不是谁人唆使。
新娘眼看不稳,又被红盖头遮碍了视线,轻易就要向后仰去。
好在新郎倌儿余光锁着新娘,又揽着她框在怀里,倒免去她闹了洋相。
只是红盖头不敌这剧烈摇晃,翩然如蝶,跌落在地。
*
人群哗然,也不知多少人狠狠吸了口气,更有做了父母亲的捂着小孩儿的双眼怕他吓了去。
张琛也是慌了神色。
这哪里还会是十八芳华的女子的脸。
她脸上纵横交错的刀疤影影重重,似枝叶开散。狰狞可怖,若说丑,都算是辱了这词。分明是只妖啊!
新郎倌儿本是怒气骤起,盯着使了坏的孩僮,却被新娘劝住。
那女子远远站着,有些无奈地笑。她的眼睛很瑰丽,好像一层层的漩涡,引得人不断驻足。
依稀可见从前的风貌之姿。美无度。
张琛却是忽然被隔壁角落一桌子的人一震。
那一桌子的人从开始时候漠不关心凑个热闹,各怀心事饮酒思量;看衣装鲜衣华裳,风流绝尘,似乎身份华贵。
新娘红盖头被掀起一瞬间,最中间锦衣男子如弹簧般一跃而起,伴着那一桌子人低声轻喃着,似乎在唤七嫂!
该怎样去说锦衣男子那双陌生疏离的眼。那里蜂拥而出的怒火,和不知所措的慌恸,还有情难自禁。不知怎的,张琛甚至能明显感觉到,这些情绪对于这这个男人而言是陌生鲜有的。
那男子仅是站着,就如谪仙临世,将人的视线全数夺了去。
然而锦衣男子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过人群,攥住新娘的肩膀,眼底沉痛慌怒。那帮本和他在一桌子的人低声疾呼,“爷!”
那新娘本是温柔如许,宠辱不惊地偎在申家公子怀里。
倏然眸光却被踏空而来的人充满。
就那一刻,她仿佛无端陷入魔怔,眼神发空泛白,嘴角紧张地抽搐,整张脸布满惊惶与恐惧,好似想不断逃出某个人的掌控似的,发狠力地抓着世襟的怀抱,不断往后倒退,求救般地高声呼喊:“我不要安陵!不要安陵!不要安陵!!!呜呜……”
她瑟瑟发抖,眼底的惊惧和湿润狠狠灼伤了锦衣男子的眼。
申世襟刚想将新娘藏在身后,却不料锦衣男子的动作更快,已经夺过新娘,箍住了她的腰。
新娘好似已发了疯入了魔,怒喊着“不要安陵不要安陵……”眸里有水渍,“世襟!不要安陵!锦书不要安陵。”
悲恸而惧怕的声音。
众人也是惊惧。普天之下,姓氏安陵,实在太少,如此珍贵。若非意外,眼前男子……
*
申公子亦是怒了容颜,眉宇轩昂之间染上抹凌厉。“放开她!安陵南沔!”
锦衣男子正是安陵南沔。传说里西海的王。
轶闻野札记载西海龙王曾与父皇妃子交好怀上孽嗣,翌日那妃子身首异处;传言他兵临龙宫城下,三日之内登上王位。他收了四海的妖,威慑四海的神,天帝也礼让三分。
安陵低着眉,将胡乱挣扎的女人锁在怀里,忍着心中大恸,玉色长袖轻拂她面,她似乎就此睡了过去。“她生是我的妻,死也是我的人。”
申公子几乎迫不及待打断,“你不配!”瞥过因被他锁了穴道陷入沉睡的女人,“总是把你的意志强加给她,哪怕是现在都是这样的你,有什么资格把她带走。”
四座的人却是暗自一惊!那丑女竟是二嫁之身!
那个刚刚气势凌厉的锦衣男子忽然颓了脸容,“是,我不配。”也许难得看到他这样的人说如此丧气的话,他身后跟着的那群人都为之一震,低呼,“爷!”
“但是,她还是我的人!谁也不能抢走!”掷地有声。
申父虽是饱经风雨,但是如此场面也是受了惊吓,他长袖一扬,“各位父老,申某对不住,婚宴突遇意外,不得不取消,请诸位都先回吧。来日申某将登门致歉。”
人群开始默不作声地散场。
一声长喝,“婚宴不取消!”申公子单膝跪地,“父亲,孩儿自幼不曾求您什么,如今孩儿请求父亲成全孩儿娶锦书为妻。还请父亲成全。”
申父低叹,“你可知安陵南沔是谁?”
“恕儿无能,孩儿不管他是谁,锦书,孩儿是娶定了!”说完,起身拔剑,剑锋似月下清辉,寒气逼人。
安陵身后的人纷纷举剑。
安陵却是一手箍着被封了穴道的云锦书,一手亲自抽出剑柄,对上申世襟。
申父却是正色怒言,“申家子孙怎能为一时意气制造血光之灾!习武之人必用之有道,而不是盲目为私行事!锦书既没有休书,哪怕失了忆,还是龙王的妃!就算我同意,天下人也不会同意你做如此不义之人!”
气血一吞,申世襟动用了更大的力气收回剑势,方才拔剑时运功过猛,骤然憋得内伤,嘴角喷出一口血,婚服染上红。轻轻苦笑。
安陵顷刻也是收回剑势,这般苟且的胜他更是不屑。猛地偏转剑锋,剑狠狠插入了地面,他人连着倒退三步。嘴角染上一抹红。
安陵身后青衣男子已经出来,却被安陵扬手止了步,直视申公子,“你我且一谈。”
*
夜半月明。安陵才与申世襟谈罢,至于两人到底谈了些什么,谁人也不知。
甫一出来,安陵情不由己地问青衣,“她还好吧?”
实在多余的问话,若是她不好,照看她的人必定会传话给他;况她被他点了穴道,一时半会也醒不过来。
但是话却不由自主地问了出来。
他低声,“我这模样,连自己都未曾想过。”
也不等青衣答复,他已经迫切踏步,想去看看她了。
果是安稳地安睡着,他妹妹钰瓷正在床侧看着她。“钰瓷,你先下去罢。”
“嫂嫂一直都睡着。你快解了穴道罢,她到现在都没进食哩!我去厨房找人做些清粥小菜来罢。顺道你也吃点。”语毕蹦蹦跳跳地出去了。
才没会儿又弹回脑袋,“哥,和申大哥谈的怎么样?”
“你快些去备些吃食过来,想饿着你嫂嫂吗!”安陵头也没抬,长袖轻挥,就合上了门。
他略带不舍地凝着她深睡的容颜,解了穴道。
她嘤咛地睁开眼。似乎还不熟悉是在哪,眼底有抹不知所措。
“阿书…”
她本来迷蒙的眼触及到他,恍若置身魔怔,拖着被子往床深处躲,无不惊惧地喊,“不要安陵!不要安陵!”
他心口重重一钝,“阿书…没有安陵。没有安陵。我是阿七啊。”
似乎吃了强心剂,她自顾自呢喃,“没有安陵?没有安陵。你是谁?”
“我是阿七啊。安陵已经被人打跑了。”他连自己都不曾发觉他的语气,好似哄着孩儿。
“不。不要阿七。我要世襟!”她语气越发坚决。
庄园外却忽地传来一声猝不及防划过苍穹的惊叫,绵长深厉,“七哥!九哥!青衣!青衣!救命啊!”
是钰瓷!!!
安陵心头一惊。刚想探看局势,眼梢瞥到床上也被惊到的女人,心思一晃。
“你去吧。是不是有人在喊救命!应该是你很重要的人吧。我等你回来。然后我们再一起去世襟吧!”她忽然和颜悦色起来,又似乎很警觉,“你莫要将我弄睡着了。我刚刚已经睡了很久。”
她似乎孩子气,但是又似乎有超乎正常人的智慧。他念及申世襟说她是失忆,心智并没有收到损害——他伤害她哪怕她失了记忆,还是残留那一念余恨吗?心口又被重重锤了几下,差些缓不过气。
——外头又一声短促尖锐的惶恐的“七哥——”,就再也不见声音了。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门口是申世襟。
“我留下看着她罢。这府里地势广袤,父亲步了兵在各处,现下还有贼人闯进来,想来对手有备而来。如果我替你去找你妹,你也未必放心。我先替你看着她,你放心救你妹,这样最好罢。”
安陵略略一低头,眸光捕捉着床脚因为见到申世襟而欢喜的女人,心意一狠,疾步御风而行,“算朕,欠你个人情。”
*
悬崖边。临崖即东海。原来申府后花园竟是连通海域。
甫安陵御风追行,背后就跟来一批黑衣人。
青衣同他的九弟安陵宫罅也追上来,却都被黑衣人从后方断了退路。又不得不追着前面挟持钰瓷的蒙面黑衣人。
夜色泼墨,闪黄的星火和清辉的月光给悬崖渡上幽暗之色。
“是你。容梓。”宫罅沉声,随着对面黑衣人从容地掀下口罩。
容梓刀口又入了钰瓷脖颈三分,青筋凸起而血沫轻溅,“想护她周全,安陵,你今日必自断手脚筋。”
“混蛋。划伤我嫂嫂面目全非的也是你罢。现在这样逼我王兄。你好狠的心,不,是你主子好狠的心。”
宫罅眸扫过他七哥,却见他七哥脸色张皇,也许是少有能看到他这般的不像他自己,他惊呼,“七哥!三思啊!”
钰瓷哭哑大喊,像破了嗓的鸭子,“七哥!七哥!不要!钰瓷对不住你。钰瓷不该这般大意!”
安陵眼眶染了红,质问,“她呢!你把她掳到哪里去了?”
她?
中计了!方才他的确还疑虑怎么忽然听见不远处似乎有打斗声,他以为是他带的人和黑衣打了起来。现在他才缓过神来——如此调虎离山。
容梓劫持钰瓷,不过是障眼法罢了,引着他和七弟还有青衣追过去救人,又布下大量黑衣兵骑专门决断后路;他带的人必然也都被黑衣人包围,他的人武艺都不差,但是以一人打一群,不是一瞬之事。
那么锦书——想必有人也劫持了锦书,因为还有一批黑衣人被调遣去专门和申世襟一人打斗,纵使申世襟武艺再强,众人包围也保护不好锦书了。
勿怪方才追上钰瓷的只有他们三人,他带出来的还有些手下想必也已经在追出来的路上被黑衣人先突围了。
容梓轻笑,邪佞的眉宇隐着怒意,“喝!莫急啊龙王殿下。马上你也会和你的心上人见面了。”
众人一惊!原是云锦书竟也被劫持了么!
哈!如此大意!安陵黑瞳抹着一层厚重的灰敗。
他总是在遇到她的那瞬间失去该有的理智。连这点调虎离山的计谋都看不穿。早先请柬意外送到他手上的时候就应该有所防备。——容梓必然早已谋划了一切,今日那孩僮,都是他安排的吧!
情动智损。所说不假。
“不过,在见到你心上人之前,为了护你妹妹周全,你得先断了你的手脚筋啊龙王殿下。”容梓刀锋略一弯转,有血沫从钰瓷如羊脂玉的颈间飞溅出来。
钰瓷闭了闭眼,平稳了自己的音色,“七哥你不能断手脚筋。断了你人就废了。钰瓷今生能当你的妹妹真的很幸运……”
宫罅眼神一直锁在他七哥,当得知锦书的消息的时候,他分明似乎好像从刚刚的张皇里走了出来,一副清寡疏离的模样。他心里暗叫不好,拉过安陵的肩:“我替七哥断那手脚筋……”话还未毕,已被容梓嘲讽地打断,“你不配!”
“你先将她带出来。不然我如何确定她人在你手里;只要她平安无事,我自会断手脚筋。到时候你也务必将钰瓷还出来。”安陵剪手在后,清廷而立,像天地间莹白的支柱。他的眼色像枫叶林不散的雾,捻着猜不透的心绪。
“哈。安陵,你的人要么在恶战,逃出恶战的人都被包围在这里了。你也无反抗之力。”容梓轻笑。
“所以将她带出来。”他倒是多了一份坚决。
人群中这才窜出一抹红。
是她。她甚至还来不及褪下一身的红嫁衣。如拆了红纸的喜糖。
他猛地想起她嫁给他的时候。
他自以为是得到了一枚好棋子,结婚那晚,他听人说她子时还挽着宫灯等他回房。他才姗姗而去,看到那时候她为他而穿的嫁衣,面若桃花相印红。
是啊,她是他的新娘。又怎能再为别人穿上红妆!
人群繁密,黑影重重,他却已经迫不及待奔到她面前。
黑衣人驾着她,她脖颈上驾着一把寒光凌冽的刀。
“阿书…”他停在三米之外,好似裹着深谙千年的眷恋。
“阿七?”她眼睛红彤彤的,泪水也已经模糊了红妆,这会儿看到他,竟哭了出来,“世襟,世襟教坏人缠住了……”
容梓黑色的长衫在风中肆虐地张扬飞舞,“见也见了,安陵南沔,是时候自卸胳膊手脚了吧?不然你妹妹和你妃子……”
安陵南沔。红妆的女人听到这个名字,就像听了魔咒,头陷入了晕眩,阿七,安陵,安陵,阿七……
空中跃过一道黑影,融入黑衣人中,忽然夺过了驾在云锦书脖颈的刀子,借着他的手狠狠将刀子捅到黑衣人自己的颈间。
鲜红炽烈的血染上原先的红嫁衣,像燃起的火种,深橘色狂热炽烈交织在一起。
锦书侧过身,见世襟摘下黑口罩。
寡不敌众,团团包围四面楚歌的局面里,世襟甚至还没说完,“对不起锦书,我没能保护好你。”所有人都可以看见,那个传言跋扈清冷的几乎风筝般地飞过去将她狠狠地狠狠地拥在怀里,将她的脸堵在他的胸口。
“阿书…”透彻心扉又豁然开朗,似乎好像得到了天下一样满足,好像钟乳石上的水滴不断敲到水面的声音,清澈深情。
锦书有些用力地想去挣开他的怀抱,他的怀抱她不欢喜,他的味道他这样子当着所有人抱她她都不欢喜,还有,他好像是安陵!
她努力挤出她的脸,强忍着头痛欲裂,仿佛什么要迸发出来的膨胀感,“不要安陵!你就是安陵!阿七也是安陵!我不要安陵!不要安陵!”
还站在原地有些接受不住剧情的容梓启齿冷笑,“龙王殿下,难道你不要你妹妹了吗?再不自卸胳膊手臂,我就要你妹妹……”说着忽然把匕首抵钰瓷的脸上,“先开出朵花儿来……再要了她的命……”
世襟拧着眉,不得不去扶着左手臂,刚刚本来两人好好在房里,却不想有黑衣人突袭,他与人纠缠起来,眼睁睁看着锦书被带走……心急地追上去对方又人多,实在受了伤……他故意将衣服换成了黑衣人的衣裳,也幸而终于算是暂时救了锦书。
安陵这才终于松开了锦书,牵着她冰寒的手掌,不得不面对这四面楚歌。
他朝着申世襟,神色模糊,“朕又欠你一个人情。你要什么都可以向朕讨,除了云锦书。”
语毕,他抽出了青衣的剑,对准容梓,“我自断手脚筋,你须放我龙妹,遣退黑衣,不然来日我便让我九弟横扫了东海。”纵然形势寡不敌众,但若是真想逃出这黑衣人包围圈也不是不能的,只不过是有人质在他手里不便动手罢了。若他背信弃义,来日便让宫罅扫了东海,一雪此辱。
锦书一怔,他要自断手脚筋!。
哦,他疯了吗?虽然她害怕他,讨厌他,但是他可以是被威胁的人呢?
她潜意识总是在不断地想着他不能受伤!不能受伤!
明明脑海一片云里雾里找不到边际,但是不断有意识在不断清晰,他不可以受伤!
他不可以受伤!这股莫名的信念越来越强大。
忽然,她趁着众人不注意,将刺在黑衣人脖子的匕首拔了出来。
清脆的声音骤然响在天际,“不准你自断手脚筋!不喜欢你自断手脚筋!”
红妆素颜的女人,枝开叶散疤痕重重的脸,红裙曳地,好似地狱里走来的一只妖。
七嫂不是已经失忆了吗?为什么还要这般为难安陵?!
一席人都是一惊,又暗暗忖度,七嫂到底是坏事之人,如此不懂事的女子,的确不配做龙王之妃。
“阿书,乖,你这是在做甚?”安陵被她突如其来的模样微微一怔。
申世襟远远躺在角落,被黑衣人也架住,血不住地冒出来,嘴角染上苍白的笑——她到底,是爱过,或者说一直爱着他啊……
“不准你自断手脚筋!我不准!”她越发地张扬跋扈起来,不断地向悬崖走去,“若是你自断手脚筋,我就从悬崖里跳下去。”
容梓本略微拧起了眉,有些轻笑,“哈哈,安陵,怎么办,你两个女人你好像只能保住一个了呢。”——“不许过来,再过来我就在你漂亮的妹子脸上划上一刀。”
众人都在感叹,这个叫做云锦书的女人,也许是安陵深爱的女人,但是她就是安陵这完美无缺的一生的一个劫难,一个诅咒。
她不仅要毁了他,还要毁了他的妹妹。
然而,很多事情,只是一瞬间。颠覆乾坤或者逆转局面。让人生出一种一生不过一瞬长的错觉。
甚至很多人都没有看清楚,只是好似在梦中,看到那抹走到悬崖旁边的红衣忽然扑向了容梓,直接用手握住了刀尖,又将钰瓷往下按,一脚踢开了钰瓷,然后自己扑向了匕首,拿出刚刚藏起来的匕首插进容梓的胸口,推着容梓一同跌入了东海。
只是一瞬间。
安陵千百年来第一次发觉眼眶的湿润。他心头比她说不要安陵时更重地一荡。
听见申世襟惊呼:“锦书!”——“安陵,我说过什么,我说过的,不要再将你的意志强加给她,她不是你的所有物,若知如此,我绝不会将她让与你!”说完又一次喷出一口血。
那红衣女子跳下悬崖的一瞬间,似乎还在喊着些什么。
好像已经撕心裂肺,痛定思痛,似乎是在呐喊,不,要!安!陵!
安陵立在原地,全然失魂落魄,她……哪怕真的失忆了,都记得要保全他和他最亲近的人,就像她没有失忆的时候一样,永远都在为他着想,出来不曾为自己想过点什么。
她爱他,他明明可以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她爱他的方式,几近爱她自己,不,甚至比她自己更甚,因为她爱他,爱他的一切,也替他的一切着想。
错过她,再也找不到第二个。
*
锦书揉搓着眼睛。
——可是,这是哪里呢?是天宫?还是龙宫?她记得她跳下悬崖了。
“醒了。”人面狮身兽摇摆着尾巴进来,“长公主恢复得真不错。”
锦书一惊,记忆汹涌而至,入海,再嫁,还有失忆之前的记忆,统统滚雪球似的回来了。“这是哪里?”
“长公主再歇一会摸着就能见到尊长了。鄙人先行告退。”说着放下餐食,就落门远走了。
锦书一怔。她并不曾认识什么尊长,也不曾到过此地。她明明跳入的是东海,难道不应该是在东海龙宫之内么?
只是这地方怎是如此诡异,除了深棕色的木床与桌具,其他一无所有。
空荡荡的墙壁,与从外头透进来的光,其他一无所见。
忽然。空中跃出一面镜子,只是银白一片。
底部似乎还有铭文。
锦书探出身子,肩上被容梓刺伤处剧烈一疼。“嘶…”
“水月镜。”她呢喃着铭文。
顷刻,画面似乎切换!初时,画面切换得极快,是天宫穿越之后,她长大,她出嫁,她和西陵一幕幕的回闪,一直到她跳下东海悬崖。
画面忽然停止。
空中不意跃出衣着墨色的男人,脸上罩着面具。他静止在空中,居高临下跌入她混乱不清的视线。
“你是尊上?”
“不好奇现在的安陵吗?恨他吗?恨他毁了你的一切。”
“你为了他跳下悬崖,救了他的手脚筋,甚至救了他的妹妹,你不好奇他现在怎么对你?”
“甚至逼得你家破人亡?你不想复仇吗?”
字句连珠。这个所谓的尊上到底是谁?
“容梓是你下属!”锦书忽然惊呼。
墨色男人侧过身,“反应如此利索,实数难得。”他的笑声轻轻放开,像冉冉升起的炊烟,“知道你现在在哪里么?”
“我在哪里?”
“水月洞。”
“水月洞?”
见她似乎懵懂,他轻嗤,“这里是虚幻之境。你现在所处的地方在大家看来,不过是一些水汽。”
虚幻之境。她一蒙,她不是没听说过,虚幻之境常常听母亲小时候提起过,这个地方,除非里面的人出去,不然外界的人也休想进来。——是狐族在他父亲继位当年大屠杀时来逃避的一个地方。
“水月镜能够看到过去和现在。”他忽然长袖一扬,画面扑闪。
是龙宫。是东海龙宫!
*
安陵。
谁都没有见过这样嗜血的安陵。杀人如蚁。
他的双眼染了枫叶的红,青蓝的绑发带散乱在地,长发如瀑。
锦衣染红,他好似无知无觉。
长剑轻挥,冰寒刺骨,“把她交出来,不然我血刃东海龙宫。”声音宛若来自地狱。
他一路走一路杀,也不管无辜。
一帮人跟在他身后,默然无声。
只有钰瓷在他身后哭花了眼,“七哥!七哥你醒醒!”
*
水月镜花了,只剩银光闪烁。
锦书痛嗤,“安陵!这个混蛋!”她瞪着他,“放我出去。”
他忽然从空中逼近她,挑起她的下颚,“现在在他心中,你已经最重要,你为了他牺牲了一切。他因为爱慕产生的愧疚已经登顶。他已经成魔了。这样下去,他的天帝之位,怎么有望?”
“哈哈哈哈哈…”长长一串笑,锦书一阵冷。
“你要与他争天地之位,你休想!”原来他是天宫之人。锦书窃想,忽地咬住舌尖。
“激将法于我无用。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所谓尊上忽的跃到空中,居高临下。
忽然他的眼色变得锋利,掐着她的两腮,她逆着光看见他的双眼,好似里面是地狱的阴森,“你想咬舌自尽?别做梦了,就算你真的死了,也无法改变他要找到你的决心。哪怕只有你的尸体。你有没有想过,就算因为他爱你才害惨了他,他若是还是个无爱无情的人,又怎么会有你这么致命的弱点。”
腮帮疼得没了意识,她最终还是松了舌头。
外头明媚深蓝的光线笼罩在自己身上的这个尊上,明明呼吸还在,为什么却好像是被他扼住了喉咙。
是。她已经不想爱安陵了。但是她却不想安陵输。
可是,不想爱和不爱,不是想想而已。
她听见自己掷地有声的声音,“我会逃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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