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阿基回家之后，我们的生活变得更加枯燥，平淡得像是一杯凉白开。小胖开始讲述新的“评书”和笑话，只是应和的人寥寥无几。我们成为一堆霜降后的茄子，蔫蔫地坐在角落，等待着发霉。阿基不算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家伙，当他突然淡出你的视野时，生活就变得乏味了许多。这种结果是大家意想不到的。

　　一些人开始怀念有阿基陪伴的日子，阿基的形象也不再猥琐，变得高大英武起来。

　　“阿基是一个非常好的同学，他为人好爽仗义，天真纯朴，虽然时常做一些搞怪的事情，但是总体上还是非常优秀的。”焦胖子严肃地对着纸质的话筒说道。

　　“那么，您觉得阿基同学最大的优点是什么呢？”我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手腕有一些酸痛。

　　“善良”，焦胖子不假思索地说道：“我们是发小，在同一个大杂院里长大，他从来不做一些伤害生灵的事情，甚至连蚂蚁都没有踩过。”

　　“那么您觉得他最大的缺点是什么呢？”我将话筒倾斜，对准了焦胖子的嘴巴。焦胖子紧张地四下张望，确保空无一人，才长喘了一口气说：“阿基这个家伙最大的缺点就是没脑子！开玩笑不分轻重。例如，他曾将一只螳螂放到我的柜壳里，害得我手指被割裂了一个大口子！”焦胖子说完愤愤不平地竖起无名指，指尖隐约可见一条狭窄的疤痕。

　　“你恨他么？”我不怀好意地捅了捅他的腋下，焦胖子发出“咕咕”的笑声，像是广场上啄食的鸽子。

　　“我不恨他，我为什么要恨他呢？哈哈哈哈——”焦胖子绽放出祥和的笑容，转瞬即收，板着脸说：“我和阿基既是肝胆相照的朋友，也是不共戴天的敌人，这种关系——你明白么？”

　　我的眼睛盯着天花板上旋转的苍蝇，盘算着它会降落在哪个角落。焦胖子的鼻孔喷出一股寒气，将苍蝇从窗户的边沿吹了出去。我整理了一下衣襟，重新拿起话筒，象征性地点了点头。

　　“你明白个屁！”焦胖子瞪了我一眼，转身离开了。

　　“莫名其妙。”我啐了一口唾沫说道。

　　“黑狗同学，欢迎你能接受这次采访。”我捏了捏卷好的话筒。

　　“作为阿基最好的朋友之一，让跟多的人了解阿基是我的义务和责任。”黑狗大言不惭地说道。

　　“您觉得阿基是一个怎样的人？”我发现寝室屋门有一些松动，锁头不知何时被撬了下来。

　　“这个问题，我能说实话吗？”黑狗的神色有一些紧张。

　　被采访人在讲述经历之前，有时会产生抵触心理，采访者需要做出应急的准备。

　　“没有人知道是你说的，我们会采用匿名。”我的脑袋里灵光一闪：“比如用XXX来代替你的名字或者避免出现狗、犬等敏感字眼。”

　　“你会用变声器处理我的声音么？”黑狗疑虑地盯着我。

　　“不会。”我没好气地说。

　　“那我没有什么想法。”黑狗板着脸说。

　　屋子里的气氛变得压抑而沉重，我和黑狗面面相觑。我猜想他一定会遭受到惨烈的报复，开始漫不经心地观望远处的风景：一只年幼的麻雀从树枝上飞了下来。

　　果不其然，一个壮汉推门而入，怒气冲冲地瞪着黑狗，吼道：“你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吗！”他青筋暴起，抡圆了拳头，狠狠地在黑狗脑门上凿了两下。黑狗捂着脑袋，哭哭啼啼地走了出去。

　　“阿基，你这样就不好了。突然地冒出来，怎么能获得大家最真实的想法呢？瞧，黑狗都被你吓跑了。”我瞪了他一眼。阿基羞赧地挠了挠头皮：“我就是忍受不住了，下次一定注意！”他说完就灰溜溜地离开了。

　　“小胖同学，欢迎你能够接受这次采访。”我将话筒重新调整一下位置，擦了擦上面的灰尘。小胖嫌弃地瞟了我一眼。

　　“有什么问题说吧，不要浪费时间。”这个家伙冷冰冰地说道。我脑海中浮现他抱头鼠窜的情景，不禁嘴角轻微地翘起。

　　“你认为阿基同学是一个怎样的人？”我面无表情地说道。

　　“额，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你让我喝一口水再说。”小胖将眼前的一瓶碳酸饮料喝得涓滴不剩。

　　我不可置否地苦笑着。

　　“阿基这个人，没恒心，没毅力，办事情拖沓还不靠谱儿。”小胖打了一个嗝，继续说道：“既不是天资聪颖，又不刻苦努力；还不甘心像主席那样堕落。不去奋斗就妄想保持中上游的学习成绩，他不是癞蛤蟆是什么！”

　　我的钢笔记录得飞快，纸张很快就填满了字迹。小胖罗里巴索讲述了阿基的诸多缺点，还不厌其烦地加以例证。我伏在膝盖上开始打瞌睡，他依旧口若悬河。最后，他用手指点了点冒烟的喉咙，摆一摆手，离开了。

　　“阿基，你可以出来了。”我挥舞着笔记本说。

　　阿基的两条腿变得僵硬，走路一瘸一拐，仿佛打上了石膏。

　　“小胖对你的印象不太好啊，你怎么不出来反驳呢？”我敲了敲阿基的小腿，发出清越的声响，仿佛钟磬。

　　“他说的都是事实嘛，再说——”阿基再次变得扭捏起来：“我还欠小胖一个星期的午饭钱呢。”

　　“你真是不可救药了！”我白了他一眼。

　　“你再帮帮我，求你了。”阿基嬉皮笑脸地说道。

　　“‘虎妞’同学，很高兴你能够接受本次专访。”我的眼神有些困倦，懒散地瞟了她一眼。

　　“没什么，小事儿一桩。”“虎妞”端坐在椅子上，手握眉笔，紧张地盯着镜子中的脸蛋。

　　“你进入男生寝室，没有被宿舍管理中心的老师发现吧？”我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我是偷摸溜下来的，他们应该不知道。”“虎妞”轻轻地拍了拍胸脯。

　　“你认为阿基是一个怎样的人？”我按部就班地提问。

　　“他嘛，好吃懒做，犯贱，喜欢调戏女生，我再想一想。”“虎妞”双手托起下巴，活像一尊新鲜的泥塑。突然，耳边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十多双大手推门而入。“不好，他们来了！”“虎妞”神色慌张地站起身，冷不防被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架住胳膊，顺势拖了出去。“虎妞”一边哭喊一边挣扎：“我不是故意的啊！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依 稀记得他们的胳膊上紧箍褪色的袖标，赫然印着“联防举报”四个大字，看得人心惊胆寒。

　　“白板同学，欢迎你能接受本次采访，请问你对于阿基同学有什么看法？”我用余光瞥了他一眼，发现他正在用手摩挲寝室的储物柜。我想对准他的臀部踹上一脚。

　　“我没什么看法，阿基他人很好。”白板依旧用手指摆弄我的锁头。我一气之下，将他轰了出去。

　　“阿甘，你要以理服人，你凭什么把我••••••”他瞪着眼睛，手掌蜷缩，对着我树立起一个侮辱性的标志。他的言行很快就遭到了报复，没走两步，一颗拉响引信的手雷，丢进了他的衣袋。

　　我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开始寻找话筒。在一堆瓦砾中，我寻找一张废旧的报纸，上面印着一年前发生的新闻。我将它卷成滚筒的模样，然后坐等下一位被采访者。

　　“主席同学，欢迎你接受本次采访。”我惊讶地瞧着主席蓬松的头发，上面有一窝麻雀嗷嗷待哺。主席面不改色，从口袋里掏出一些面包屑，开始给小鸟喂食。

　　“可以看出，主席您还是很有爱心的。”我不失时机地恭维道。

　　“那——是，想当初我在学生会的时候，周围的老师，同学们都——”主席察觉出我的目光变得犀利，立刻闭口不谈往事。

　　我也做出了友好的回应，将耳塞摘了下来，放在地板上。

　　“你认为阿基是一个怎样的人？”我再一次重复这个恶心的话题。一句话刚说出口，就忍不住地反胃。小胖说一件简单的事情不断地重复，会让人发疯。

　　“阿基，他就是一个白痴，废物！游戏都不会玩，上一次联机打游戏，我们可被他害苦了！”主席表情痛苦而严肃，仿佛中下贫农在回忆地主阶级的残酷剥削。我坐在“碾子台”上眼瞅着一枚导弹飞了过来，径直砸在主席的身旁。硝烟中，阿基肩扛火箭筒，嘴里叼着墨西哥雪茄，恨恨地说：“采访结束了！你这个混蛋。”

　　温暖的午后，我笑得喘不过气来，不停地用手捶打着桌面，焦胖子小声地询问“刀郎”：“这个家伙是怎么了？”

　　“一觉醒来，他就这副模样了。”“刀郎”无可奈何地摆了摆手。

　　我的脸颊变得滚烫，呼吸开始困难。我模糊地感觉到胳膊传来一阵刺痛，睁开懵懂的双眼，发现“刀郎”眼神诡异。老云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我的身旁。

　　“上课睡懒觉，到教室后面罚站！”老云脸色铁青地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