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霾。空气里弥漫的是硫磺和烟尘的战斗气氛,阴沉的天气预示着今天还是下不了一场好雨。北国是冬月,竟然连一个雪星都没见到;能看见的就是只有枯黄的叶子和跳脚的麻雀。在摄影师的眼里,满地的金黄无疑是极美的景色,但是配上了这么一个阴郁浓厚的天气,真不知道他该如何是好。还有街边的旧房,全打开了门,跟张开了嘴似的,要把人吞到肚子里去。这些肚子里都有什么?硫酸?盐酸?这些问题好像关心了也没用,都是瞎操心。要说有什么真正需要在意的,那就是早饭没吃,顶着一头丧气,睡得双眼浮肿,上课也快迟到了的我了。就这么个光景,你让我长了翅膀我也没办法到了教学楼再爬上七楼,一是因为能见度太低,二来我也懒得跑,三则是街上跟我一个状态的人实在是太多,挤不动。我就在人流里挪着,地上还上了冻,挪得腿脚吃劲,仿佛要抽筋。境由心生,败兴之下所见全是残垣断壁:那些散发着七八十年代办事处机油味的老房子在白蒙蒙的幕布下边显得更加狰狞可怖。昨晚是否有人留,房中是否有鬼求?红衣铺地砖,头发当电线?这个想法出来的时候倒把自己给吓一跳——这也实在不是正常人的思路。我是茅山第五十三期优秀毕业生捉鬼天师。我就这么安慰着自己,脑子里还脑补了一会儿自己骑着长剑瞎飞的场景,莫名其妙就给自己逗乐了。掏出来手机一看时间,这才发现自己看错了点,上课时间还早,这不是自己吓自己嘛。也算是早起的好处,能见识见识人来人往的早上;虽然难闻,虽然无聊。但毕竟是一天的初始:当日所有故事,都是由这个浊晨兴起的。我站在那老房子面前,心里还在寻思,往前倒个几年,几百年,还没有雾霾的时候,这条路上会不会有我这样偶然的闲人,或者野狗之类的。他们的早晨或是起雾或是有点飘扬的小雪,总是比现在呛鼻子辣眼睛咽喉肿痛的时候好太多了。
扭头。说起来见识街上的行人,这也算是个无奈之下的消磨时间的办法。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话着实不假。君子看的是面貌气质,流氓看的是腰胸腿脚;但又不能因为这些来判断我是君子还是流氓,因为我有啥看啥,所以我把自己定性成一个无聊透顶喜欢瞎看的路人。引起我注意的倒是有一对小情侣,大早上俩人都是气鼓鼓的,尤其是男的,生气的样子像受惊的河豚。周围的人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惶惶地走过,连关注一下的兴趣都没有。一刹那我有些恍惚,这还是我知道的那个中国吗,都不凑热闹的。不过想想也是,情侣之间三天两头吵架,谁要当真了,怕不是个十足的单身狗。不过我还是发现了点好笑的:拿几个人倒是头也不歪走自己的路,但是眼珠子斜视得都快迸出来了,就那么偷窥着男女悲痛欲绝的表情。秋天嘛,总会飘来一些碎叶子,然后全让我吸到嘴里了。可能是因为呸的声音太大,惊得男女都停止吵架,仿佛像看个傻子;惊得那些偷窥的人赶紧目不斜视,或顾左右或言他飞速离开。我看见女孩趁没人搭理他俩,故意踩男孩的鞋;男孩一脸无奈并抬脚回敬一记——接下来就是一场紧张刺激的踩脚大赛。来来回回十几回合,女孩说有本事踩死我,男孩说别傻了我舍不得。这句舍不得我是根本听不清的,看着嘴型就是这个,再佐证女孩瞬间笑得跟个傻子似的景象,我确定男孩说的就是舍不得。最后男女高高兴兴地拉起小手手,还甩,一蹦一跳地离开了。我原来一直不理解女生的思维方式,可就这么个事我突然明白了一些事情:她求得,可能也就是这么一句舍不得吧。至于生气的原因,我猜是男孩不知道女孩今天穿了双新袜子吧——就这么冷的天,他还能扒开你鞋不成?不过要真是因为这个,还真有点一辈子的意思。
烟味。阴天是最让人压抑的,所以街上有不少人抽着烟,男的女的都有。我开始越来越能理解那些吸烟的人的心态了:他们或是因为无聊,或是因为享受而学会了吸烟,但因为如此,有人吸着烟也厌恶着吸烟。据说烟民都萌生过几次戒烟的念头,但要是真成功了,可能心里也全是遗憾吧。你问我羡慕不羡慕他们,那我肯定说羡慕。不是觉得他们有电影里那种慵懒潇洒的劲头,而是看得出来,每个人吸烟的时候都想了点属于自己小心思,烟雾缭绕的时候被奇异的心事包围,有暖有开心,何乐而不为。就是有一点,吸烟在我看来也是一种麻痹自己的方式,相比于快乐的恍惚还是无聊的清醒,我还是更倾向于后者。所以我也就是趁着别人吸烟的时候,隐约能闻到一点烟草和焦油的味儿就满足了。每当有抽烟的人路过我,我就克制不住的去观察人家:点着的烟被夹在食指和中指根部,这哥们半闭着眼,脚底下可是不慢,或深或浅地尝一口烟,让气雾顺着口腔冲到咽喉,冲到肺泡,冲到鼻孔里。仿佛整个人被尼古丁洗刷了一样,就精神起来了;七窍里有三窍讲求的是通透。我也闻见了烟味,但是搁科学家专家那里,我这叫二手烟。可我还是觉得有些东西不能说是健康不健康就能把人限制住的。我把耳机带上,把歌单翻来覆去了好几遍,却没找到什么特别想单曲循环的。我抬头看着阴沉又灰白的天色,自言自语道:“那就听你的。“我把播放顺序换成随机,听到什么就算什么。
拐角。这一幢老楼被扒,砖头都裸露在大道上,尘土扬了起来,又趁着这个天气,整个世界显得愈发得肮脏了。虽然平时嘴上没少数落这老楼的破旧,可它真的塌了,唏嘘总是难免的:楼要是有知觉,会不会疼,挨骂的时候,会不会脸红。我原来把这这想法跟别人提了提,可是他们笑话我想得太多长不大——这也是我喜欢自己走路的原因。一段路嘛,这一路的风景就只有我一个人看,跟做梦一样:谁又能知道梦里的人在干什么呢?行在路上,想的是千百年前,千百年后,唯独不怎么想现在的自己,顾得上给老楼喊疼,就顾不上咽刀子似的呼吸了。我站在这幢老楼嘴前边,很想给它写一点像《五人墓碑记》一样的,正儿八经的奠文,可我又是在没那个功力。楼边地上又竹竿和绿网搭起来的防护设施,上写“禁止行人靠近“。我就只能靠的近点,再近点,静默地立了一会:一是闲得发慌,二来是走得累歇一歇,三则是觉得这楼经了多年的风雨,如今才倒下是该有人敬仰一下的。既然没有人愿意浪费这个时间,那我就该浪费一下。适逢耳机唱的就是来生,我就从这楼里看见了阵阵的烟雾,烟雾里有哭的人笑的人和哭的楼梯笑的镜子,无论这幢楼过去有什么样的承受,现在都是轻松了,什么都不剩了;或许等它重新立起来了,面目全非了,惶惶的行人也没有发现,它也不是原来的它了而已经是新的它了。诚然,不该强求那些有追求的人为这种全无生命的破东西驻足,但我还是强逼着自己把帽子脱下来,权当是致意。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我骂过它,但我也把它送走了,希望有原谅吧。
我看见有大风吹倒行人,柳树搀扶住了青松,天上的太阳落下还掉在了地上,熊熊地烧着破烂的楼房。乌云怕火就躲得远远的,星星就发出耀眼的光。到底是哪路的神仙看腻了闲云野鹤,要让寰球闹上一个天翻地覆,这神仙怎么跟个小孩似的撒泼呢。实际上,雾霾这么大,我啥也看不见。天上的事不惹俗子,仙人却要用空气质量来迫害凡人,这算什么道理啊!然后我就骂骂咧咧地躲进了教学楼,累死累活地爬上七楼。进门前我瞥见楼门口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七八棵银杏,嘟囔了一句,苦了你们了。
真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