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天之后,孙帝象又开始可以从船窗外看到岛屿了,绕船飞翔的海鸟似乎多了起来,慢慢地又看到了前面成片的陆地,经过几天的蒙董航行,孙帝象以为那就是檀香山了,哥哥孙眉一定会在那儿接他和母亲。船停在了港口,他并没有见到这段时期日思夜想的大哥,原来不是到了檀香山,而是到了日本的横滨港。
横滨港的码头很繁忙,各种贸易船只随处停放在江边,还能偶尔见到一些红毛子,而大多数的日本男子则是有点象孙帝象在家乡农闲时乡亲们请来的戏班所演古装戏里看到的那种装扮,束发,而不是结了长辫子,有一些穿着和服的女子在码头行过,但不多。码头是繁忙嘈杂的。马路边有卖杂货的。
轮船停在横滨港主要是为了增加补给,当孙帝象得知这里不是檀香山而是日本的横滨港时,心中虽有些失落,但显然被岸上港口的繁华景象所吸引,他问母亲:“是否可到岸上去看看?”
母亲杨氏呶了呶嘴,叫他看看静静坐在船舱里那些同行的人,说:“船家刚才不是叮嘱了不要走动吗?”
孙帝象用双手抓着辫子,抿了抿嘴,两只眼睛紧紧地望着岸上那忙碌的人们。他的思绪在翻飞,听塾师讲过,东洋是大清国一衣带水的邻邦,有人说是秦始皇时期方士徐福带了两千童男童女出海建立的国家,在历史上曾经臣服过中原王朝,他想到了东渡日本传经的鉴真和尚,也想起了唐朝时期的日本遣唐使,也想起了流传在民间的倭寇的传说,这些在他读村塾时程君海先生多少都向他们提起过。十四虚龄的孙帝象并不知道,此时的日本正在经历一次新的民族与国家的蝉变,明治维新的国家改革正在推动着这个东方邻国向近代化迈进,他更不会想到,他将来的人生会与这个东瀛小国有着割舍不断的因缘际会。
船是傍晚时分重新拨锚启航的,斜阳照着横滨码头,水面泛着银白的波光,码头四周可以看到一些蒸汽船的烟窗正冒着黑烟,大船上照样都有高高的桅杆,也有小小的民船在穿梭叫卖或接驳大船上的货物,忙碌成了码头的主题。
轮船离开横滨港向东航行。
现在的航行对孙帝象来说已不再艰难了,他的肠胃已经适应了船在海浪里的颠簸,海风虽然越来越大,海浪越来越高,天空没有乌云,夜幕降临时,海上那轮圆圆的明月,真是雄壮极了,他勿然诗兴大发,想对月吟诗,搜肠刮肚好半天,竟然一句也想不出,诗情画意想不出好诗句,这也难怪,毕竟此时他只读了四年村塾,吟出千古绝唱的好诗的功底还欠火喉,于是对海展怀,望月生情,在脑海里搜寻着古人的好言佳句,轻轻地低吟着唐朝岭南诗人张九龄的《望月怀远》: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是啊,“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大海的性格是多面的,经历了前几天的惊涛骇浪之后,今夜竟生出一些诗情画意来。
孙帝象静静地扒在自己的舱位上,看看了身边母亲慈祥的面容,仰头望着窗外,或者是张九龄的诗句僚动了他的思绪,他的脑海里掠过一抹淡淡的乡愁。
明月离开海面越来越高了,月光照在海面上如画一样,银白的巨浪一排一排,如宽阔草原上的羊群在奔跑,似晴空天际的白云在赶集,海景真是太美了,如果说早前几天夜幕中黑暗海浪的咆哮会让人诅咒的话,此时清朗海涛的高歌真是值得赞叹。
夜渐渐深了,海风仍在吹,海浪还在涌,月亮已经升到船顶的空中看不到了,但海浪的银光还是在表现月光的存在,船舱里已开始变得沉寂,相邻的舱位里已能听到同伴轻微的鼾声,詹天佑实在太疲倦了,也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了梦乡。
海上的风云变幻总是令人难于预料的,不知行走了多少日子,突然又遇上了海上风暴,船上的乡亲们大多都是第一次这样长途航海,虽然经历过前期的海上颠簸煎熬,有些人已经适应,但也有一部分因为体质和状态等方面的原因,又是翻肠倒肚,一片狼籍,好在孙帝象和母亲杨氏适应能力强,略感有些疲乏,并无大碍。问题出在风浪过后,有一位中年乡亲因经不起海浪的折腾,得了急病,不幸在船上去世了。这一下子引起了全船人的恐慌。去世者身边亲人的号哭使船上许多妇女都情不自禁地落泪。孙帝象看着母亲杨氏默默地用小手绢擦眼泪,变得安静了许多。突然间,死者亲人的哭声变得越来越大了,全船的人都在骚动起来,原来是船东要把死者的尸体扔到海里去!
死者亲友坚决不放手,一定要将死者随船带往檀香山,开始,乡亲们也都很同情,赞成这样做。这样坚持了一天,但很快尸体的腐臭味出现了,这个时候,船东再一次要求将死者尸体扔往海里。一船的人没有人敢出声。但死者的亲人还是坚持不肯。船东反复劝说,最后同船的乡亲们实在感到这也确是迫不得已的办法,只好大家都来劝死者的亲人,这样,有经验的成年了对死者稍稍作了一些装扮,让死者的亲人跪拜多时,又有乡亲分别送了一些祭品在死者身边,搞了一个简单的仪式,船东命船工将死者尸体裹紧、裹好,然后抛向海里。这是孙帝象第一次见到的所谓海葬。他这才明白,为什么平时在家乡总能听到某人因为卖猪仔而身葬大海的事,原来就是这样。这种无情的海葬与平时家乡人死后隆重的葬礼形成强烈反差,全船的乡亲个个嗟叹不已!
对于孙帝象而言,这也是他人生第一次感到大自然的可畏和死亡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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