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学校,走进校门,抬头看见的不是显得有些破旧的校舍,而是一座山。这座山并不高,但是它依旧足以将一切俯瞰——如果上面有什么站着,一定能将这村落尽收眼底。
她将头盔递给了哥哥,微微一笑,算是一个短暂的告别。
从现在一直到中午,他将见不到她,彼此开始的,是没有对方的生活。虽然只有半天。不知道哥哥有什么感想,而她似乎有些怅然。
在城里的时候,因为自己的病,几乎没有在学校出现过。最后甚至彻彻底底的住进了医院,除了名字还被登在学校的名册上,似乎已经与那个地方断绝了关系。
哥哥从学校毕业之后,一直都没有找到工作——或许这样说并不恰当,他还是在好几个地方工作过,但是最长也没有超过一个月,原因似乎有许多可以说,但又怎么说都说不清,只能以“不适合这样的生活”当借口,一直在家里呆着。
她也一直在家呆着,而父亲因为工作长期在外,他们的人生,几乎只有对方支撑,就像毛笔书写的挂在墙上的那个“人”。
某一天,她难得去了学校。那似乎是记忆里最危险的时刻。他还在客厅看着密密麻麻招聘广告的简报,忽然被敲醒的电话。他几乎是冲到医院的,踩着那辆破旧的脚踏车,穿过无数红灯,与无数汽车擦肩而过。
似乎这个城市的生活对他俩都不适合。
所以,父亲将他们送到了这里,这个倚靠山水的小镇,多少年前,自己成长的地方。
父亲曾经犹豫过,甚至有些挣扎,像是在做一笔作为一般的工作者没有接触过的生意,赌的很大笔。他也不确定,眼前这是否是自己应该坐上的桌子。
姑姑说:“没事的,我会保护他们的!”不像是说笑,却像说笑般有气势。
“我是今天转到这里的同学,我叫李叶。”她站在讲台上,带着笑颜,轻轻弯下身子,半长的头发划过肩头。
教室里的同学似乎有些躁动,不时凑到一起的脑袋不知在讨论着什么,她重新将身子直起。老师指向教室靠窗空着的位置,“你就坐那里吧!”她将书包换过另一只手,向着那个位置走去。不经意对上的眼,抱有微笑地回应。
果然这里的人都很和善。
“嘭!”忽然教室的门被拉开。
“喂,小子们!李叶是我的侄女,你们有谁敢欺负她,我可饶不了你们啊!”姑姑气势汹汹的出现在门前,趾高气扬的扯下一句话,又“嘭”的一声将门合上。
讲台上的老师,尴尬的笑了笑,望向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插曲吓了一跳的李叶。
“我是这个班的班主任,我叫莫卓,有什么困难的时候可以找我。”
李叶看见,站在讲台上的就是校门口的那人。
“李叶。”刚一下课,坐在前面的女孩便转过身子,一只手搭在了她的桌子上。
她竟然还记得这张脸孔,在她刚到这里的时候。似乎她就是隔壁院子家的孩子,李叶初来的当时,扶着一个老爷爷的她,在姑姑家的门口欢迎他们在这里住下。
“陈悦。”
“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女孩很高兴地攥住了她的手,“你为什么会从城里来这里呢?”
她将这向她讲述了,从自己的病,到哥哥,到父亲。
“你的母亲呢?”陈悦忽然问,就像问你今天吃了什么一样平常,她却心中一怔。
“生下我没多久就去世了……”
“我的母亲是我十岁的时候去世的。”
十岁,似乎是记忆已经开始深刻的时候,或许,她比自己更不幸?
“这样……吗……”李叶有些不知道如何接下这并不轻松的话题。
“对了,你有参加你母亲的葬礼吗?”她又忽然问,“啊……你那个时候才出生没多久……”她的脑袋似乎忽然反应过来,发现自己问了一个笨问题。
“我一直没有见过母亲的遗体。”
她的语气,是有些遗憾吗?
其实,李叶也没见过。
葬礼那天倒不说,即使在之后,就连葬礼的录像带之类的,也没有听说。
“我当时连葬礼都没有参加,爷爷不让我去。”他口中的爷爷,或许就是当时在她家门口她所搀扶的老人。
“不知道为什么啊。”她转过头去,望向另一个方向。
身边的窗帘,忽然被吹开,透过窗的微风,吹散一点阳光的焦躁,蜕变成温暖。
“这里的孩子,没有一个人参加过亲人的葬礼。”
迷茫而不知意义。
铃声响起。
不知,哥哥是否参加了母亲的葬礼,原本理所当然的事情,她忽然好奇,大概因为这是这番对话唯一不平淡的话题。
家中,午时的饭桌。哥哥穿过走廊,向饭厅走来,忽然转过头,望向外婆房间,紧闭的门,木架交错,透不过光的。
姑姑在桌前,讲述着小镇里小小的故事,哥哥饶有趣味的听着,她也竖着耳朵,不时爆发出一点笑声,不过,她还是犹豫着是否要问哥哥。
满桌的饭菜被一扫而过,哥哥帮着姑姑收拾着桌。他在客厅坐着,打开电视,却没有关注里面晃动的声音,与交错的人影。似乎,最后盘子垒上的声音响过。脚步,走到客厅,坐在她眼前。
“哥哥。”李方转过头,望着她,依旧是温柔的眼。
“你有参加母亲的葬礼吗?”
沉默。
哥哥皱起眉头,却没有说什么,只有半晌沉默。
“你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哥哥笑着。
“突然想到的。”她说,“我都没有见过母亲最后一面。”
又是短暂的沉默,却比餐桌上漫长。
“我……没有参加过……”
“为什么呢?你当时已经不小了。”
“我也不记得为什么,当时我似乎被父亲一个人留在了家里。”
“那我呢?”她有些疑惑。
“当时好像是姑姑一直抱着你……”
头顶旋转的风扇,吸引着走廊那并不凉爽的风,教室里,一片与这山林不相符的焦躁。忽然一个人拿起一个小瓶,对着空气喷了喷,闭上眼睛,享受着什么贴到脸上的感觉。
“这个是……”李叶拍了拍前排陈悦的肩。
“就是普通的水。”陈悦转过头来,手里也拿着不同颜色却差不多造型的塑料小瓶。忽然,她对着李叶的脸上喷去。
“哎呀!”李叶连忙闭上眼,皱紧的鼻梁似乎感受到一点湿润的凉爽,透过毛孔,沁到身子里。她睁开眼睛。
“很凉快吧?”陈悦望着她,“要不再来一次!”话语未落,她的手便再度伸到她的脸颊。
“不要……”还未说完话,更未来得及闭眼,她已经看见,那雾状喷出的水,轻轻飘到了她的脸上。
“这个是在门口那家小店买的瓶子,装上水就可以了。山林的炎热的季节,咱们都是用它打发的。”
她打算放学去一趟那个不起眼的小店。
她还记得,那个门总是合上的。
“放学陪我去那家店铺好吗?我也想买一个。”她对陈悦说,“这个。”她指向她手上握着的。
“好啊,我放学没事的话就陪你去。”陈悦爽快的答应了。
但是,放学的门口,一个没有自我介绍过的短发女孩叫住了陈悦。她没有见过的印象,大概是隔壁班的学生。
“陈悦,你不去会议室吗?”
“哎呀!今天是社团部开会的日子,我把这事忘了!”陈悦一拍脑袋。
“那你先去活动室吧,我自己去那里就好。”李叶对陈悦笑了笑。
“抱歉啊……”陈悦双手合十,缩起脖子,一副抱歉的表情,“周末咱们去一个好地方吧,我带你去。”陈悦跟着那个陌生的背影,向着活动楼走去。
“好的。”李叶笑着望着她的背影,头顶偏着阳光。
走出没有几步,她已经到了店铺门前。棕色的老旧木头搭起的房子,像是没有漆上油漆般原始而简单。门是关着的头顶上不大的木牌,刻着同样没有上色的字。
“狐杂货……”
大概算是一个奇怪的名字,就像是城市里想要新潮的人绞尽脑汁想出来的自以为有创意实际上却俗不可耐的名字。她伸出手来,叩了叩木头的门。
似乎没有人回应。是没有人在吗?
“李叶?”身后不算熟悉的声音,却能够分辨出来是认识的人。她转过头去,原来是教室里坐在走廊窗户旁的花枝。
“这里不需要敲门,直接进去就行。”花枝将包换到另一只手,甩到肩后。
李叶试着将门拉开一点,“吱……”生锈的金属摩擦的声音,和着门的沉闷,显得有些刺耳。
“啊,谢谢……”她转过头来,向着花枝一笑。
“那我先走咯。”花枝也歪嘴一笑,双手扶着肩上的书包带。“明天见。”
门外略微消沉下来的阳光洒进门里。被拉长的光,被拉长的人影,一直将视线所及之处明亮。
那是一个如图书馆书架似的大货架,上面空荡荡的,只是零星摆着几个如陈悦手中那样的小瓶,还有几颗异常圆润的石头。
这个石头……似乎在哪里见过……
石头上不知何时就已沉淀的墨色,仿佛盯着她,让她不寒而栗。
“你好,你想买些什么?”突然的声音,将李叶吓了一跳。穿着一身白服的女人,脸上鲜明着红与白的妆。
“我……”她攥住了手中的提包。
“我想买这个。”她忽然松开了发白的指节,仿佛射出一道光,落在柜子里静静立着的小瓶上。
“好的。”女人走到柜子前,“你想要什么颜色?”
“恩……”她有些犹豫,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但她的脑袋其实一片空白。她忽然之间没有了选择。
“你想要……”
“那个无色的吧。”似乎是不会有人选的颜色,应该是会在仓库里积到厚厚的灰也不会被人问津的存在。因为它确实不好看,不会像陈悦手中的,将平凡的水变的像是“橘子水”。
她递出手中还带着体温的硬币,碰触的手是异样的冰凉。她微微一笑,鲜艳的红弯了转角,裂开一抹笑。她忽然转过身去,再度拉开那个柜子,手伸向了那几颗小石头。
“这个,送给你。”
手心似乎有些熟悉的触感。
她走出这间小店,轻轻合上那扇老旧的门。
手中的小瓶,像是重新沐浴到阳光,亦或是手心的温度,已经渐暖。她忽然感觉到手心的汗。
这个天气,还是很热啊。
“和我一起去活动室吧。”一起打扫完卫生的陈悦忽然说。
“诶?”
“你还没有进什么社团吧,要不到我们美术部来参观一下?”陈悦拉着李叶的手,带着些不由分说。
“可是我……”
“先去看看也可以嘛!”未等她说完,陈悦便拉着她的手,穿过人群渐散的走廊。
“真奇怪你怎么会选一个这么简单的瓶,那里好看的还有很多啊。”她一边走着,一边又将自己那个瓶拿了出来,闭上眼朝着自己的脸上喷了喷。一片水雾散开,迷蒙了一片。
“小心啊。”李叶忽然拽住走着的陈悦。
“哎呀,真危险!”陈悦睁开眼睛,拍了拍胸口,眼前已经是走廊的尽头。
走廊尽头干净的窗,纯净洁白的墙,渐渐暗淡的阳光不知何时已经倾泻过窗,在地上匀称的涂抹一层不耀眼的光。
放学后的如今,整栋楼都已经平静,就像是没有人使用过的旧屋。
走出了教学楼,停着自行车的停车场里的车已经走得差不多,大概剩下不多的,属于那些参加社团活动的人。宽阔的空地上,还能听见教学楼后的操场上,传来男生不知为何的嚎叫,还有什么东西相互碰撞着,激烈的仿佛像是什么混乱的战场。哥哥曾经似乎也加入了什么社团活动着,但因为些事情,最后便遗憾的成了回家部的一员。
她有些疑惑,她从来没有在放学的时候看见姑姑的身影,而她到家的之后,都只有外婆和哥哥在。
“活动楼的三楼就是了。”陈悦指着教学楼一旁的另一座楼。她昨天看见陈悦朝这里奔跑。
她一直很疑惑,为何不将这两栋楼连起来,就像自己原来的学校一样。这样的话会方便很多,不需要下了楼之后又重新上楼。
活动楼里不知道有些什么社团活动,但似乎很安静。这栋楼走廊的尽头几乎都没有窗户,而一二楼的走廊,像是被帘布遮住,几乎没有什么光,只有到了三楼,才在不知第几个教室里,透出些的不知是阳光还是灯光,穿过窗户,洒在走廊上。
“那个就是美术部的活动室了!”
她们循着光走去。
低矮的窗户,可以看见里面坐着、握着削尖的铅笔抖动手腕的人。
活动室里有三个人。
其中一个,是昨天叫住陈悦的女孩,她不知道名字;另一个,是昨天在店门前遇见的女孩花枝。还有一个男孩,面对画板,紧皱着眉头,似乎从未见过。
“嘿!我给咱们美术部带来新朋友来了!”陈悦“啪”的推开门,将还不知所措的李叶推了进去。三双原本盯着画板的眼睛,一下聚在了她的身上。
她回过头,望着做了件“好事”的陈悦。陈悦笑着,继续推着她。
“你也要加入美术部吗?”花枝似乎很高兴的样子。
“来给你介绍一下咱们的成员吧,花枝是咱们班的,你应该已经认识了,跳过!”
“喂喂!”
“这个是隔壁班的方雨。”她的手指指向的是那个昨天拉住她的女生。女生对着她微微一笑,点了下头。她也连忙笑着回应。
“那个是咱们美术部唯一的男性,美术少女的白马王子——繁梢。”
“哈哈,这小子还算白马王子?”忽然一旁的花枝笑出了声。
“这是陈悦叫的,和我也没关系……”繁梢瞥了一眼花枝。
“我也没说和你有啥关系啊。”花枝继续笑着。
“好啦,这就是咱们的部员。接下来就是你的自我介绍了。”陈悦又推了推李叶的腰。
“诶?”李叶有些不知所措,“我是……和陈悦、花枝一个班,前几天才转来的李叶。”
她回头望了望陈悦,看见陈悦是一副很欢乐的样子望着她。
“以后请多多指教……”
“好啦,开工吧!”说着的陈悦将李叶推到了一个画架旁。
坐在椅子上的李叶四处张望,握着手中的笔,有些无所适从。
和一开始说的“看看”完全不一样,现在的陈悦,一副已经把李叶当部员的样子。
其实,她过去曾学过素描,但那已经过去很多年,手中的铅笔,流露的只有陌生感。
忽然,她望见一张留在画架上的素描,在身边不远的地方。在那个并不显眼的地方,摆着一个画架,上面的木板上画夹夹着的是张完整的画。
似乎是一个女孩,或者说是一个女人?她也有些辨不清楚。如果是女孩,似乎没有这样被什么冲散的眼,如果是女人,又不会有这样单纯的面庞。她感觉这张脸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但是,她又觉得,她记忆中的这张脸并不完完全全是这个样子,或许只是有些相似。
她转过头去,想要问问这幅画是谁画的,但看见周围的四人,似乎都是沉在了自己的画里,这让她开不了口。她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在自己的画纸上,抬起手中的笔。轻轻抖动着手腕,印在纸上的笔尖。
今天回到家里,比平常要晚,姑姑已经准备好晚饭。
“今天你跑去哪里玩了吗?”姑姑将饭放在桌上,哥哥依旧温柔的望着她。
“我加入了美术部。”李叶坐在哥哥为她拉开的椅子上。
姑姑似乎在一瞬有些惊讶映在脸上。“这很好啊。”姑姑忽然展开笑颜,“好好的享受校园生活吧!”
第二天,她收拾好之后,看见哥哥已经在院子里,坐在车上,正等着她上来。
她接过哥哥递来的安全帽,戴在了头顶。她坐上车,抱住了哥哥的腰。
车子发动了,碾过院子里的碎石子。穿过门前,忽然停下。
“陈悦?”站在自己家院子前的陈悦,低着头。
“我的爷爷……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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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的真好,已好评,希望到我的《海螺里的天空》看看,给个好评~^-^
你好,我是你的编辑唐糖,加油创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