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她”
她,按照我的双亲和上司的权威说法,比我出生得早。且不管他们说得对不对,但我只知道,在我的有生之年中,没有一天不从属于她,不感到她对我的控制。她日日夜夜不离开我,我也从未表示过要离她而去的意思,因此这种结合是坚实而牢固的……然而请不要嫉妒,年轻的女性读者!这种令人感动的结合没有给我带来任何好处,只有种种不幸。首先,我的“她”日日夜夜厮守着我,不让我干点正经事情。她妨碍我阅读,写作,游玩,欣赏大自然风光……我才写了几行字,她就老来碰我的胳膊时,分分秒秒都在引诱我到床榻上去,不亚于古代的克莉奥佩特拉引诱古代的安东尼①。其次,她像法国妓女,害得我倾家荡产。由于她的恋恋不舍,我为她牺牲了一切:前程,荣誉,舒适……多蒙她的关照,我住便宜的租屋,穿得破烂,吃得糟糕,用淡墨水写作。她吞噬一切,一切,这个贪得无厌的东西!我憎恨她,蔑视她……早该跟她分手了,但我却至今没有跟她分手,倒不是因为莫斯科的律师们办离婚案要收费四千……我们目前没有孩子……您想知道她的名字吗?好吧……名字富于诗意,它使人联想起莉丽娅,列丽娅,涅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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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克莉奥佩特拉,埃及末代女皇,先为恺撒情妇,后与罗马统帅马可·安东尼相好并结婚。莎士比亚著有剧本《安东尼和克莉奥佩特拉》。
她叫“琳”--懒惰。
一八八五年六月六日
30 相识的男人
漂亮迷人的万达,或者照身份证上的记载:荣誉公民娜斯塔西娅·卡纳夫金娜,刚出医院就落人前所未遇的困境:既无安身之处,又身无分文。怎么办?
她头一件事就是跑到信贷所,把她唯一的宝物--一枚绿松石戒指典当了。他们付给她一个卢布,可是……一个卢布能买什么呀?这点钱买不了时髦的外套,买不了漂亮的高帽,买不了古铜色的鞋子,而没有这些东西她总觉得就像光着身子一样。她感到不只是行人,就连那些马和狗也盯着她看,嘲笑她这身不像样的衣服。她一心只想着穿戴,至于吃饭住宿问题倒一点也不让她着急。
“只要遇到一个相识的男人……”她心想,“我就有钱了……谁也不会拒绝我,因为……”
可是相识的男人一个也没有遇到。晚上在“文艺复兴”俱乐部倒不难碰见他们,不过现在她穿着这身难看的衣服,也不戴帽子,人家是不放她进门的。怎么办?经过长时间的折腾,她也走累了,坐腻了,想烦了。万达决定使出最后一招:干脆找上门去,跟某个相识的男人讨点钱。
“找谁好呢?”她寻思,“米沙不行,他是有家室的人……红毛老头子正在上班……”
万达想起了牙科医生芬克尔,一个改信东正教的犹太人。这人三个月前曾送她一只手镯,有一次在德国俱乐部晚餐席上她往他头上倒过一杯啤酒。想起了这个芬克尔,她高兴得手舞足蹈了。
“他只要在家,肯定会给钱的。”她一路上想道,“他若不给,我就把他家的灯全给砸了。”
她走到牙医家门口时,已经想好了主意:她格格笑着跑上楼梯,飞也似地奔进他的诊室,向他讨二十五卢布……可是,她正要拉门铃,这主意不知怎么从脑子里跑掉了。万达顿时胆怯心慌起来,这在从前是不曾有过的。其实她只在一群醉汉中才大胆而放肆,现在穿一身家常便服,充当一个平平常常的乞讨者的角色,这种人是完全可以拒之门外的。想到这里,她便感到自己心虚,低三下四。她又羞又怕。
“也许他已经忘了我……”她又想,还是不敢去拉门铃,“穿这身衣服叫我怎么能去见他呢?简直像个叫花子或是小市民……”
她犹豫不决地拉了一下门铃。
门后传来脚步声,这是看门人。
“医生在家吗?”她问。
此刻,如果看门人说声“不在”,她会更高兴些,可是对方没有回答就让她进了门厅,帮她脱去大衣。这里的楼梯她觉得富丽而气派,不过在全部富丽堂皇的陈设中,她首先注意到了一面大镜子,看到了一个破衣烂衫的镜中人,没有漂亮的帽子,没有时髦的外套和古铜色的鞋子。万达甚至感到奇怪,怎么她现在穿得这么寒枪,倒像是女裁缝或洗衣妇,她心里只有羞耻,早没有那份放肆大胆的劲头,思想上她也不认为那人是万达,而是从前那个娜斯佳·卡纳夫金娜……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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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娜斯佳为娜斯塔西娅的小名。
“请进!”女仆说着把她领进诊室,“医生马上就来……您坐呀。叫
万达坐进软椅里。
“我这么对他说:请借我几个钱!”她心想,“这样体面些,毕竟我们是熟人。只是这个女仆最好出去。当着女仆的面多么难为情……她老站在这儿干什么?”
过了四五分钟,房门开了,芬克尔走了进来。这是个肤色发黑、身材高大的犹太人,腮帮子肥嘟嘟的,眼睛鼓出。那脸蛋,眼睛,肚子,粗壮的大腿--他身上的一切都显得那么臃肿、讨厌、冷漠。在“文艺复兴”俱乐部和德国俱乐部,他通常喝得醉醺醺的,肯在女人身上大把花钱,心甘情愿受她们的嘲弄(比如,那次万达往他头上倒了一杯啤酒,他只是微微一笑,伸出一个手指吓唬她一下)。眼前的他却是脸色阴沉,睡眼惺松,看上去一本正经,神情冷淡,像个官僚。他嘴里还嚼着什么东西。
“您有何吩咐?”他问,正眼不看万达。
万达看看女仆那严肃的面孔,再看看芬克尔大腹便便的身子,显然他认不出她来了,她不禁脸红了……
“您有何吩咐?”牙医再问时已经生气了。
“牙……牙疼……”万达嚅嗫着说。
“啊哈……哪个牙?在哪儿?”
万达想起她有一颗蛀牙。
“右边,下面……”她说。
“嗯哼,张嘴!”
芬克尔皱起眉头,屏住呼吸,开始检查病牙。
“疼吧?”他问,拿个铁家伙在牙齿里抠。
“疼……”万达瞎说了一句。她想:“提醒他一下,他一定认得出……可是……女仆在!她老站在这儿干什么?”
芬克尔忽然对着她的嘴呼哧呼哧地直喘气,像火车头似的。他说。
“这牙我劝您别补了……您这牙没用了,有没有都一样。”
他又在牙齿里捣腾一阵,烟熏的手指弄脏了万达的嘴唇和牙床。他又屏住呼吸,把一个冰冷的东西往她嘴里一塞……万达猛地感到一阵剧痛,她尖叫一声,抓住了芬克尔的手。
“不要紧,不要紧……”他嘟哝说,“您别害怕……您这牙反正没有用处。勇敢一点。”
烟熏的手指沾着血捏着一颗拔出来的牙齿送到她的眼前。女仆走过来,把杯子放到她嘴边。
“回家用冷水漱漱口……”芬克尔说,“血就止住了……”
他站在她面前,一副盼着来人快点走开、不再来打搅他的模样。
“再见……”她说,转身朝门口走去。
“哎!那谁给我付诊费呀?”芬克尔用戏谑的语气问。
“噢,对了……”万达想起来,一下子脸红耳赤,忙把用绿松石戒指当来的卢布给了芬克尔。
来到街上,她感到比原先更加羞辱。不过现在她已经不觉得贫穷可耻。她已经不在乎她没戴漂亮的帽子,没穿时髦的外套。她走在街上,吐着鲜血,每一口鲜血都告诉她:她的生活很糟糕,很艰难,而且蒙受着种种屈辱,不但今天,而且明天,一周后,一年后--一辈子都这样,直到死……
“啊,这太可怕了!”她喃喃自语,“天哪,太可怕了!”
不过第二天她已经回到了“文艺复兴”俱乐部,又在那里跳舞了。她头上戴着新的大红帽,身上穿着新的时髦外套,脚上的鞋子是古铜色的。一位从喀山来的年轻商人正请她吃晚饭呢。
一八八六年五月三日
31 小人物
“尊敬的阁下,父亲,恩人!”文官涅维拉济莫夫在起草一封贺信,“祝您在这个复活节①及未来的岁月中身体健康、吉祥如意,并祝阖府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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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犹太教和基督教春天的节日,此节同基督复活的神话有关。
灯里的煤油快要烧干,冒着黑烟,发出焦臭味。桌子上,在涅维拉济莫夫写字的那只手旁边,一只迷途的蟑螂在慌张地跑来跑去。同值班室相隔两个房间,看门人巴拉蒙已经第三遍擦他那双节日才穿的皮靴。他擦得很起劲,所有的房间里都能听到他的呻唾沫声和上过鞋油的刷子的沙沙声。
“还得给他,那个混蛋,再写点什么呢?”涅维拉济莫夫这样思忖着,抬眼望着熏黑的天花板。
在天花板上他看到一个发黑的圆圈,那是灯罩的阴影。下面是落满灰尘的墙檐,再下面便是墙壁--早先刷成深褐色。这值班室让他感到像沙漠般荒凉,他不仅可怜起自己来,也可怜起那只蟑螂了……
“我值完班还能离开这里,可它却要一辈子在这里值班,”他伸着懒腰想道,“苦闷啊!要不我也去刷刷皮靴?”
涅维拉济莫夫又伸了个懒腰,这才懒洋洋地朝传达室踱去。巴拉蒙已经不擦皮靴了……他一手拿着刷子,一手画着十字,站在通风小窗前听着……
“打钟了,先生!”他对涅维拉济莫夫小声说,睁大一双呆滞的眼睛望着他,“已经打钟了,您听。”
涅维拉济莫夫把耳朵凑到小窗口,也倾听起来。复活节的钟声随同春天的清新空气,一齐从窗口涌进室内。各处的教堂钟声齐呜,大街上来来往往的马车辘辘作响,在这片乱哄哄的声音中,只有最近的教堂那活跃而高昂的钟声清晰可闻,不知准还发出一阵刺耳的大笑。
“人真多啊!”涅维拉齐莫夫看了看下面的街道,叹口气说。在那些亮着的街灯下面不时闪过一个个人影。“大家都跑去做晨祷了……我们东正教的复活节一般在俄历三月二十二日--四月二十五日之间。的人现在恐怕喝足了酒,在城里闲逛哩。有多少笑声和谈话声!只有我倒霉透了,在这种日子还得在这里坐着。而且每年都是如此!”
“谁叫您拿人家的钱呢?要知道今天不该您值班,是扎斯杜波夫雇您当替身。别人都去玩乐了,您却在这里替人值班……这是贪财啊!”
“见鬼,这怎么叫贪财呢?没有什么财可贪的:统共才两个卢布,外加一条领带……是贫穷,而不是贪财!可是眼下,你知道,要是能跟大伙儿一道去做晨祷,然后开斋,那该多好啊……喝上那么几杯,吃点冷荤菜,然后躺下睡他一觉……或者你往桌旁一坐,桌上摆着受过圣礼的库利契①,茶炊在咝咝地响,身边还有那么一个迷人的小妖精②……你喝上一小杯,摸摸她的小下巴,那东西还真撩人心魄……这时你会感到自己是个人……唉……我这一辈子算完了!你瞧,有个骗子坐着四轮马车招摇过市了,可你却不得不待在这里,再就是想想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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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一种专为复活节烤制的圆柱形大甜面包。
②原文为法文。
“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伊凡·达尼雷奇。上帝保佑,您也会升官晋级,日后坐上四轮马车的。”
“我?嘿,不行,伙计,你开玩笑。即使拼了命,我这九品文官也上不去了……我没有受过教育。”
“我们的将军也没有受过教育,可是……”
“嘿,我们的将军,他在做将军之前,早偷盗了十万公款。他那副派头,伙计,我可比不上……凭我这副模样也不会有什么出息!连姓也糟透了:涅维拉济莫夫③!总而言之,伙计,这种处境是没有出路的。你愿意,就活下去;你不愿意--那就去上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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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在俄语中,这个姓与“衬裤”的发音相近。
涅维拉济莫夫离开通风小窗,苦恼地在各个房间里转来转去。钟声变得越来越响……已经不必站在窗口就能听到它了。可是,钟声越是清晰,马车的辘辘声越是响亮,这深褐色的四壁和烟熏的墙檐就显得越发阴暗,煤油灯的黑烟就冒得越浓。
“莫非从值班室溜走?”涅维拉济莫夫想道。
不过,这种逃跑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即便离开了公署,在城里闲逛一阵,涅维拉济莫夫总还得回到自己的住所,而他的住所比值班室更阴暗、更糟糕……就算复活节这一天他过得很好,很舒服,可是往后又怎样呢?依旧是阴暗的四壁,依旧要受雇于人代人值班,依旧要写这种贺信……
涅维拉济莫夫在值班室中央站定,开始沉思。
他渴望过上一种新的美好的生活,这种渴望弄得他满心痛苦,难以忍受。他热切地想突然出现在大街上,汇入热闹的人群中,参加节日的庆典--为此才钟声齐呜,马车轰响。他想望重温儿时的感受:合家团聚,亲人们喜气洋洋的脸,白桌布,室内亮堂而温暖……他想起了刚才一位太太乘坐的囚轮马车,想起了庶务官穿了就神气活现的那件大衣,想起了秘书佩在胸前的金表链……他想起了暖和的床铺,斯坦尼斯拉夫勋章,新皮靴,袖子没有磨破的文官制服……他之所以想起这些,是因为所有这些东西他都没有……
“莫非去偷?”他又想道,“就算偷东西不难,可是要藏好却不容易……据说,一些人带着赃物都逃往美洲,不过鬼知道这个美洲在什么地方!看来要能偷会盗,还得受过教育哩。”
钟声停了。此刻只能听到远处的马车声和巴拉蒙的咳嗽声,可是涅维拉齐莫夫的满腔愁苦和愤恨,却变得越来越强烈,越来越难以忍受。公署里的挂钟打过十二点半。
“写告密信呢,普罗什金一次告密,日后就步步高升……”
涅维拉济莫夫坐在自己桌前,陷入沉思。灯里的煤油已经烧干,冒着浓烟,眼看就要熄灭。迷途的蟑螂还在桌上爬来爬去,找不到安身之处……
“告密倒可以,可是这告密信该怎么写?要写得模棱两可,还得耍点花招,像普罗什金那样……我怎么行!这种东西一写,日后我定会受到申斥,我这个笨蛋只能见鬼去!”
于是涅维拉济莫夫开始绞尽脑汁,琢磨着摆脱困境的种种办法,目光始终落在他起草的那封贺信上。这信是写给一个他十分憎恨又怕惧的人的,十年来,他一直向这个人请求把他从十六卢布的职位提升到十八卢布的职位上……
“啊……你还在这里跑,鬼东西!”他愤恨地一巴掌拍在那只不幸让他看到的蟑螂身上,“真讨厌!”
蟑螂仰面躺在那里,拼命蹬着细腿……涅维拉济莫夫捏住它的一条腿,把它扔进玻璃灯罩里,灯罩里突然起火,发出劈劈啪啪的响
涅维拉济莫夫这才感到略为轻松些。
一八八五年三月二十三日
32 小职员之死
一个美好的晚上,一位心情美好的庶务官伊凡·德米特里·切尔维亚科夫,坐在剧院第二排座椅上,正拿着望远镜观看轻歌剧《科尔涅维利的钟声》①。他看着演出,感到无比幸福。但突然间……小说里经常出现这个“但突然间”。作家们是对的:生活中确实充满了种种意外事件。但突然间,他的脸皱起来,眼睛往上翻,呼吸停住了……他放下望远镜,低下头,便……阿嚏一声!!!他打了个喷嚏,你们瞧。无论何时何地,谁打喷嚏都是不能禁止的。庄稼汉打喷嚏,警长打喷嚏,有时连达官贵人也在所难免。人人都打喷嚏。切尔维亚科夫毫不慌张,掏出小手绢擦擦脸,而且像一位讲礼貌的人那样,举目看看四周:他的喷嚏是否溅着什么人了?但这时他不由得慌张起来。他看到,坐在他前面第一排座椅上的一个小老头,正用手套使劲擦他的秃头和脖子,嘴里还嘟哝着什么。切尔维亚科夫认出这人是三品文官布里扎洛夫将军,他在交通部门任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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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法国作曲家普朗盖特(一八四七-一九0三)作的轻歌剧。
“我的喷嚏溅着他了!”切尔维亚科夫心想,“他虽说不是我的上司,是别的部门的,不过这总不妥当。应当向他赔个不是才对。”
切尔维亚科夫咳嗽一声,身子探向前去,凑着将军的耳朵小声说:
“务请大人原谅,我的唾沫星子溅着您了……我出于无心……”
“没什么,没什么……”
“看在上帝份上,请您原谅。要知道我……我不是有意的……”
“哎,请坐下吧!让人听嘛!”
切尔维亚科夫心慌意乱了,他傻笑一下,开始望着舞台。他看着演出,但已不再感到幸福。他开始惶惶不安起来。幕间休息时,他走到布里扎洛夫跟前,在他身边走来走去,终于克制住胆怯心情,嗫嚅道:
“我溅着您了,大人……务请宽恕……要知道我……我不是有意的……”
“哎,够了!……我已经忘了,您怎么老提它呢!”将军说完,不耐烦地撇了撇下嘴唇。
“他说忘了,可是他那眼神多凶!”切尔维亚科夫暗想,不时怀疑地瞧他一眼。“连话都不想说了。应当向他解释清楚,我完全是无意的……这是自然规律……否则他会认为我故意啐他。他现在不这么想,过后肯定会这么想的!……”
回家后,切尔维亚科夫把自己的失态告诉了妻子。他觉得妻子对发生的事过于轻率。她先是吓着了,但后来听说布里扎洛夫是“别的部门的”,也就放心了。
“不过你还是去一趟赔礼道歉的好,”她说,“他会认为你在公共场合举止不当!”
“说得对呀!刚才我道歉过了,可是他有点古怪……一句中听的话也没说。再者也没有时间细谈。”
第二天,切尔维亚科夫穿上新制服,刮了脸,去找布里扎洛夫解释……走进将军的接待室,他看到里面有许多请求接见的人。将军也在其中,他已经开始接见了。询问过几人后,将军抬眼望着切尔维亚科夫。
“昨天在‘阿尔卡吉亚’①剧场,倘若大人还记得的话,”庶务官开始报告,“我打了一个喷嚏,无意中溅了……务请您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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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古希腊一个洲,居民以牧羊力业。喻:安乐之邦。
“什么废话!……天知道怎么回事!”将军扭过脸,对下一名来访者说:“您有什么事?”
“他不想说!”切尔维亚科夫脸色煞白,心里想道,“看来他生气了……不行,这事不能这样放下……我要跟他解释清楚……”
当将军接见完最后一名来访首,正要返回内室时,切尔维亚科夫一步跟上去,又开始嗫嚅道:
“大人!倘若在下胆敢打搅大人的话,那么可以说,只是出于一种悔过的心情……我不是有意的,务请您谅解,大人!”
将军做出一副哭丧脸,挥一下手。
“您简直开玩笑,先生!”将军说完,进门不见了。
“这怎么是开玩笑?”切尔维亚科夫想,“根本不是开玩笑!身为将军,却不明事理!既然这样,我再也不向这个好摆架子的人赔不是了!去他的!我给他写封信,再也不来了!真的,再也不来了!”
切尔维亚科夫这么思量着回到家里。可是给将军的信却没有写成。想来想去,怎么也想不出这信该怎么写。只好次日又去向将军本人解释。
“我昨天来打搅了大人,”当将军向他抬起疑问的目光,他开始嗫嚅道,“我不是如您讲的来开玩笑的。我来是向您赔礼道歉,因为我打喷嚏时溅着您了,大人……说到开玩笑,我可从来没有想过。在下胆敢开玩笑吗?倘若我们真开玩笑,那样的话,就丝毫谈不上对大人的敬重了……谈不上……”
“滚出去!!”忽然间,脸色发青、浑身打颤的将军大喝一声。
“什么,大人?”切尔维亚科夫小声问道,他吓呆了。
“滚出去!!”将军顿着脚,又喊了一声。
切尔维亚科夫感到肚子里什么东西碎了。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着,他一步一步退到门口。他来到街上,步履艰难地走着……他懵懵懂懂地回到家里,没脱制服,就倒在长沙发上,后来就……死了。
一八八三年七月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