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手蔡爷(三)

  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当大家忙完手头工作进入了梦乡,蔡老九只身摸出营地,绕过站岗的士兵,径直来到神殿第一层,脚刚猫过大殿门坎,不觉轻“呵”了一声,只见后殿里亮有灯火,有人影在那闪动。

  他弓身贴近,向殿内张望,却见郭松仪手拿火把望着壁画怔怔入神,火光从他那厚实的眼镜里折射出的光芒反衬着墙面的身影,让人一看之下,有如一座雕像伫立在那里。这令蔡老九很是意外,生怕暴露了自己,于是悄然返身退出,不想黑咕隆咚地踩到地上的瓦片,“咯吱”地一声,清脆地声响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是那样的刺耳。

  “谁?”火光闪动,郭松仪探身出来。

  这一下逃无可逃,蔡老九只得回过身来,一脸烂笑地说道:“呵呵,郭教授,是我呀!”

  “老蔡,你来这干什么?”

  “这不,我出来解手,看到里面有光亮,便进来瞧个究竟呵。”

  “呵,睡不着罢?”

  “嘿嘿,郭教授不也是如此吗!”

  “哈哈,我是睡不着呀,心神不宁地就这么走进来了,想开发电机吧又怕惊动了大家,这不打个火把吗,也好,帮我搭把手,我一手举着火把研究这壁上的画也不是办法,万一不留神地点着了这里的物件可不好。”

  蔡老九心下想着,这空空荡荡的地方能有什么会点着的,你也太大惊小怪地了,可这也正合他的心意,于是赶忙接过火把,跟在郭松仪身后,替他照明。

  郭松仪一幅一幅的看过去,不时驻足下来,若有所思,蔡老九举着火把会意地凑近他,也跟着看起来,心里也在寻思着这其中的奥妙,两人的沉默与这寂静的空间融合在一起,死一般的空气与火光中两人的背影在这古城大殿内凝固成不可名状的场面,寒意袭人。

  终于,蔡老九忍不住了,开口冲郭松仪说道:“郭教授呀,这白天不是在山洞里分析过拓下来的这些图画吗,难道你还觉着他们功力不够,漏画了什么吗?”

  郭松仪仍旧盯着壁画,没有望向他,喃喃说道:“嗯,纸上拓来的是死的东西,这原物在这,活灵活现地,仔细瞧瞧,也许有什么发现。”

  “那瞧出些什么来没?”蔡老九激将了一把。

  “你看这壁画颜料,历经这么多年,还是鲜艳如初,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的呢?”郭松仪反问道。

  “嘿嘿,我一个大老粗的,只知卖力气挣饭吃,哪能知道这些个事啦,你不是专家吗,你要有疑问,我可没法解答呀!”蔡老九经郭松仪这么一说,心下也在嘀咕着,只是怕露出马脚,故意又激了一下郭松仪。

  “那你总能看得出这些壁画用了几中颜色画上去的罢!”郭松仪又问了他一句。这一问倒使得蔡老九怔了一怔,原来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了画作的内容上,对于颜色只是有些惊喜而已,他们没有料到虽历经数千年而鲜艳如初,并且早先拓画的同志调配这些颜料费了好大的周章,才将画卷描摹得与壁画上的一般模样,拓卷一共两幅,完整的送去北京作进一步研究用,留给驻守下来的只是一份素描,这也是令人没有在意的原因之一,这会仔细瞧瞧,除了内殿中间墙上的壁画是用黑白两种颜色,向上的代表男性的等边三角形是用白色画的,向下的代表女性的等边三角形是用黑色画的外,其余四幅壁画都是由红、褐、绿和黑白五种颜色画作而成的,因此经郭松仪这么一问,倒使得蔡老九忽然间在潜意识深处好像找到了些什么,却又不可捉摸,一时呆呆地怵在那,说不上话来。

  郭松仪回头望了望他,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可停了一下,将头转过去,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这山里多矿石植物,且这里的边民们也有用矿石植物做成染料加工衣料的历史,我走遍这里的各族,他们用染料加工制成的衣料也不出于这壁画上几种颜色,因此可以断定这壁画的颜料取材于这里的矿石植物,年代久了,颜料渗透进岩壁里,再者在这干燥而封闭的环境下,自然的保存下来这么完美的画面,不得不叹服,古人在这方面可比我们想得通透呀。”

  “白天他们的讨论让我想起了些什么,但又不能确定是,对了,老蔡,你虽然是个门外汉,但也干了这么些天了,我睢你心明手快的,平时不言语,看得出是个有想法的人,能说说这其中的一些门道吗,也许你有我们不一样见解,能启发些什么呢!”郭松仪转过头来,对着蔡老九来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那是,那是,古人的智慧远超我们的想像,也不是我们这些个能猜得通透的,教授刚才的言论倒是启发了我,我估摸着这可能暗喻着阴阳五行的观点,您睢,生殖图腾代表男女喻示着阴阳,五色喻示着五行,风木水火土,白绿黑红褐,如果要找到打开上去的机关,一定得朝这个方向思考,我想是......。”正在思索中的蔡老九象是发现了什么,激动得脱口而出。

  “我瞧得出来,老蔡,你这人没这么简单。”

  郭松仪打断了他的说话,两眼直勾勾的望着他,蔡老九猛地一惊,自觉失言,身子一颤,差点连拿着的火把也脱手而出。

  郭松仪这样望着他令他浑身都起了疙瘩,一时无法掩饰自己的失态,只听郭松仪突然说道:“说吧,你是什么人?”

  “我这......我......这”

  “怎么啦,老蔡?”

  “哦,没什么,刚才听郭教授你的说话听入了神,还没缓过来呢。”

  “不是没有缓过来,是曝露了出来,你到底是什么来路?”

  “瞧您说的,我这臭要饭的一个,有什么简单不简单又来路什么的。”蔡老九慌不作迭地作答。

  “呵呵,老蔡呀,明人不说暗话,我们相处也有大半年了,我对你可是观察得紧呀,你这人不像其他要饭的化子,只知担土吃饭来着,你可是细心清理这里的每一样东西呵,举手投足间可透着一股子专家功底呵,可比我带来的这些人高明不少哩,话说回来,这年头,被打击报复的能人多了去了,你可别在我面前隐瞒些什么呀。”

  “这个......这个......”

  “现在也就我们俩,没有外人,你如实说了罢,我不会去举报的,放心好啦。”

  事已至此,隐瞒是隐瞒不过了,可蔡老九总不能说出实情,那要是让郭松仪知道自己是一个江洋大盗还得了,不比举报了自己还来得更严重吗,这可如何是好?电光火石之间,心思一转,计上心来,吐了口气,缓缓地说道:“既然这样,那我就不隐瞒教授了,说开了罢,唉,我曾袓便是孙诒让,家父自幼让我研习经史考据之学,所以不管怎样掩饰还是逃不过你郭教授的金睛火眼。可叹的是,到了我这代,族人不是远走海外,便是隐姓埋名,躲避浩劫,家事日益凋零。家里已是呆不下去,想着与其被人拎去游大街,还不如冒险逃出,投奔海外亲戚来得强,本想经深圳过香港,可那边查得紧,身上又没证明文件,只得化成乞丐到这边城山区,逮住机会从越缅出境,不想郭教授你提拎到这荒无人烟地地界来。”

  他这么说不打紧,可让郭松仪立直了身子,呵的一声。这孙诒让何许人也,那可是章太炎口中称为“三百年绝等双”的晚清著名经学大师呵,字仲容,别号籀庼,浙江瑞安人,其与俞樾、黄以周合称清末三先生。毕生致力于经史考据之学,著有《周礼正义》、《契文举例》、《墨子间诂》等权威之作,其中《契文举例》为考释甲骨文的开山之作。其酷爱藏书,筑有“玉海楼”一址,藏书9万余卷,4600余种,与宁波范氏“天一阁”、南浔刘氏“嘉业堂”并称为江南三大藏书楼,后大部藏书归入浙江大学图书馆。要说这蔡老九怎的忽然冒充成孙诒让的后人,那也是有原因的。

  原来蔡氏一门也是书香门第出身,蔡父早年供职于浙江大学,是接收“玉海楼”藏书的重要人物,蔡母早亡,蔡父身兼两职,无暇照顾,便将其带在身边,打小便出入浙大图书馆,恁的这厮天赋聪敏,记性超凡,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尤其对于古籍经卷,能举一反三,融汇贯通,几年下来,将玉海楼藏书烂熟于胸,小小年纪,其学识已是出类拔萃,不亚于当代大儒。后来文革来袭,父亲被打倒折磨而死,他亦离家出逃,混迹于江湖,碰到了东陵大盗孙殿英的部下齐佛爷,这齐佛爷笼络了一帮子亡命之徒专事盗墓勾当,当时名头甚响,蔡老九凭借着深厚的经学功底和高出旁人的领悟力,很快便挤身齐佛爷的核心圈内,排行第九,从此江湖传出了佛手蔡爷蔡老九的名号。齐佛爷更是喜爱这位九兄弟,将平生所学的易容和寻龙定穴之术悉数传与了这位年纪不大,风头正劲的九爷,后来在一次扫黑风暴中,齐佛爷命毙当场,众望所归,大家伙一致推举蔡老九上位,二十年来,大江南北,所到之处,大墓狼籍,文物凋零,无不是他所为,幸他有自知之明,于风声最紧处悄然收手,想要隐退海外,这才有了与郭松仪相遇的一幕。

  “哎呀呀,想不到是鸿儒之后,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啦,刚才失礼了,兄弟莫怪,唉,政治诡谲,世事沧桑,孑孑君子竟至沦落到这般田地。”

  两人不甚唏嘘,郭松仪对其怜悯之心骤起,说道:“老蔡,暂时就在我这里罢,以后再看有没有机会,我助你出境如何?以你的学识做我的助手,这样别人也没什么话说,我帮你掩饰身份应付上面,现在这方面的人才要紧着勒,想信上面也不会深究的,天意如此,安排你我想见,所知所学正好能派上用场不是,你觉着怎样?”

  蔡老九心下大喜,这是最好不过的际遇了,有了郭松仪的帮助,翻越国境事宜那可不就顺理成章简单得不行了吗,当下故作姿态地想了想说:“好罢,难得郭教授抬爱,他日若是一扫阴霾,拨云见日,我必不会辜负了你的。”

  “谈什么辜负不辜负的,你我一见如故,说开了也是同病相连来着,要不是军方发现了这座城址,正好用得着我,只怕这会我也得戴着高帽游街批斗,像过街老鼠般惶惶不可终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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