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安门广场竖的那块香港回归的大牌子,见天见有人在前边照相留念,电视台报纸上都反反复复,把香港回归的事说了一遍又一遍,小到刚懂事的孩子老到痴呆迷糊的八十老翁,都知道回归是怎么回事了。转眼到了一九九七年五月,一个长假放得人晕头转向,外地人来北京旅游,甭说东四东单王府井西四西单大前门,你随便站个街口,就能见着一队队打着小旗儿戴着旅游帽的;北京人也往外边挪,什么海南岛香港澳门马来西亚新加坡,七天能打个来回的,都有人争着抢着去,穿的体体面面,往首都机场候机大厅里一站,感觉好极了。长假一过,盼着香港回归,北京大街小巷还是散不掉的节日气氛,北京人就喜欢热闹,喜欢过节,喜欢有事;然后扎堆子没完没了的议论,谁都有高见,谁的见识都不短,拾掇拾掇就能上政治局会议。
更有一件事,让黄土坑胡同的老老小小,好几天都说不完:孟家兄弟俩在香港有一笔遗产!老二和建平随时可以去继承。一石激起千层浪,那架势,好像胡同里所有人都要继承遗产似的,兴奋异常,饮食难安,老娘们儿都没心做饭了,清锅冷灶,老爷们儿烟抽了好几条儿,南口小铺里的中南海烟断了档;一开始大家不相信,那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啊,他老二凭什么就那么好运气,不可能啊。等打问清楚了,的确有继承遗产这档子事,杨水花堂而皇之去了老二家,把事问了个底儿掉,问清楚了,杨水花的肚子也变成了一只醋坛子,咕噜咕噜翻着酸花儿,怎么这么好的事让这小子赶上了呢,莫非真是老太太见天见念佛念的?敢情这么管用啊,临出院子还往老太太北屋瞭呢,隔着脏兮兮的玻璃,香火比往日更盛,心里说:烧香吧,呛死你老东西。哭人有笑人无,这是市井小民的一大特点。杨水花站胡同里,扯着嗓门可劲喊了一通:这可是千真万确,大玲亲口说的,那丫头不会说假话,老二那小子真要去继承遗产了。人堆里有人问到底多少,杨水花愣一下子,立码接道:人家那是港币,反正多的数不过来,咱这穷光蛋还给人家操这份闲心不成。秀梅最气不忿儿,她一向瞧不起老二,提到老二从来都是俩字:混子。听杨水花在胡同里扇乎,不屑道:孟家给你多少好处,你为人家打广播儿。杨水花心里的醋劲还没消,给孟家扇乎完全是显摆自己知道的多,这会遭秀梅奚落,挺窝火儿,两片子嘴一碰,随便甩出句话:你又看着人家眼热了,管好你们家疯丫头。疯丫头指吴萍,自从怀孕堕胎,吴萍精神受了刺激,退学在家,眼见成了废人,想想就可惜,原先跟小月一样的聪明伶俐,现在小月这只鸟不知飞哪去了,吴萍几乎还没起飞就落了地。吴萍妈话里话外的,嫌秀梅太娇惯孩子,弄得孩子经不住事,眼见吴萍一辈子糟蹋了,让她靠谁,吴蔷还一脑门子官司,杨小宁当官当邪性了,哪还顾得上什么;吴薇那么小,况且也看出来了,自私的什么似的,眼见爹妈一天老一天的。秀梅经不住这个埋怨,原本跟岳家管家眉来眼去,还存着想头,八成还能单过。经吴蔷妈这么一唠叨,把人家心里的幸福盘算,噌一下子象捅个肥皂泡似的捅破了。这功夫听杨水花说吴萍,秀梅心里窝的火可找着发泄的地方了,跺着脚高着音儿,跟杨水花叫上真章儿了。问杨水花凭什么管吴萍叫疯丫头,怎么疯了?碍你们家什么事了?你今儿不说清楚咱还就没完了。聚拢的人原本是议论老二家,现在一看秀梅横插一杆子,起哄,随着秀梅说:对,让她说清楚,咱怎么疯了,哪疯了,碍她杨水花哪根儿筋疼了。赶巧,杨水花的侯姓丈夫喊杨水花回家吃饭,面都捞碗里了,不麻利儿吃就朽了。特赦了,杨水花拍拍屁股,朝秀梅招招手,二话没有,溜了。气儿蛤蟆似的,秀梅回到家,妈问干吗呢,胡同里这么热闹。秀梅道:死了人了。问谁死了,没听说这阵子谁有病啊。秀梅说是老二爸妈。老二的爸妈?秀梅点头,可不,要是不死,怎么继承遗产去。说完,进了吴萍屋。吴萍比先胖了许多,光吃不干,能不胖吗,秀梅进屋的时候,吴萍正换衣服,一见吴萍那一身滴里嘟噜的肥肉,秀梅心里就直拱火,小声嘀咕一句:肥猪。吴萍只是感情受了刺激,加上在家呆的发点苶罢了,好赖话还是能懂,听见秀梅骂,咧开嘴哭起来。妈在窗外头问怎么了。秀梅说没怎么,碰了一下。吴萍遭了骂,又受委屈,哭的更凶。秀梅道:别人家死了人,你这号什么丧。妈在院子里浇花,知道秀梅心里有邪火,全当没听见俩人闹腾。爸在屋里道:这孩子总呆家里不成,还得让上学去。妈道:谁要啊,没毛病的孩子都不能人人有大学上,甭说这有毛病的。吴萍听见妈说自己有毛病,突然不哭了,走到院子里,对妈道:我要回学校上学。妈愣了,停下手里的活,看着吴萍。爸在北屋隔着窗户缝看见了,放下报纸也走出来,对妈道:看看,我说对了吧。妈问吴萍道:你能跟的上吗。吴萍点头,又问你还是想上外院学外语,要不转个专业。吴萍冲着爸说:我要当医生。爸笑道:不可能啊,你学的是文科,那你要重新考,而且学医很难啊。爸看着吴萍,不相信,旁边的秀梅和妈都看出爸的心思了。没想到吴萍口齿清楚道:那我就重新考,反正我要当医生,跟爸似的。说完,进了屋,留下院子里仨人大眼瞪小眼发愣。半晌,秀梅道:嘿,这下子可沾了老二家的光了,八成是老二奶奶念佛念的,胡同里都沾了光。妈说:别迷信了,是咱们家吴萍该好了,我说这孩子不至于,虽没小月那么活泛,聪明是十足够了。又压低声音道:让她去考,考上考不上的吧,兴许家里又出个大夫呢。听见吴萍屋里翻箱倒柜的响,让秀梅看看干吗呢。秀梅扒了窗户缝,回来对妈悄声道:收拾原先的课本呢。爸说:这也就奇怪了,怎么突然就好了。妈道:还是大夫呢,她那是一时刺激,咱家又没有精神病遗传。转回头又谢秀梅,亏了你刚骂她肥猪。秀梅脸一下红了,这您都听见了。妈笑道:说不定就是你给骂明白的。问晚上吃什么,做好的,让秀梅买菜去。
老二奶奶把佛龛上的灰掸了又掸,哪还有灰啊,一天无数遍使抹布摩挲,佛龛差不多擦小了一圈。老二对着奶奶的耳朵大声喊:从今往后不用在念了,佛爷已经显灵了,这不是给咱送钱来了。奶奶一巴掌打在老二背上道:胡说,对佛爷不恭敬,他照样能把给咱的收回去。又慌忙转回头对着佛龛鸡叨米似的狂拜,嘴里念念有词的,还使一只手推老二,让他远着点。小顺又开始大声嚎哭,老二让槐花哄哄孩子,又冲着小顺道:小兔崽子,老子有点运气也得让你嚎没了,败家子儿。大玲刚好推门进院子,听见老二骂败家子儿,接茬儿说:指不定谁是败家子呢。老二笑道:你还真会接话,我这不是随便说吗。大玲进屋换了衣服,趿着趿拉板儿出来道:听刮刀儿说米市大街那边要拆迁,刮刀儿正千方百计把自己户口往那迁呢。干吗呀。老二道:干吗?好弄房子指标啊,还能补钱。想了想老二又道:真是他妈的傻逼政府,这边户口迁过去,又给房子又给钱的,冤大头啊。大玲说:都觉得没那么好的事,打量天上真能掉馅饼啊,可刮刀儿象吃了谜魂药似的,信自己的。老二说:哪天我问问他,有谱没有,要真象他说的,咱也把户口迁过去,弄俩钱弄个指标。大玲说:甭想好事,这么多年日子怎么一天一天过来的,谁还不知道,苦,得一天一天挨过去,甜还指不定有没有呢,你们家香港的事,已经是上辈子烧香,接续这辈子才求来的,你还想那些非分的事,不怕祸事临头啊。老二一口啐地上,你真会念咒啊,不怕闪了舌头,你又忘了祸不单行,好事可也成双啊,不过你不让咱干的咱就不干。说完,出了院门,胡同里溜达去了。
大玲给建平打电话,告诉他遗产的事。没想到建平对此毫不热心,还说正论文答辩呢,没功夫回去,让哥去继承吧,还说他不缺钱,钱多了对他没什么用。说完就挂了。大玲拿着话筒发愣,心说,还有对钱没兴趣的人呢。夜里跟老二一上一下忙和着,把建平的意思对老二说了,老二不屑道:听丫装孙子呢,别信那些文化人儿,不定憋什么屁呢,我是老大,我得继承三分之二。大玲说:胡说什么啊,你凭什么继承三分之二啊,俩儿子,一人一半,到哪也是这个理儿啊。得了,老二道:这么多年,丫跟一缕烟似的不知飘哪去了,刚回来看看老太太,就赶上遗产的事,怎么好事都是他的呀。大玲说:他有什么好事啊,结婚没多长时间就死了老婆,还不倒霉啊。老二说:活该,那是他缺德缺的,怨谁啊。大玲胳膊抱了膝盖,看着老二发呆,末了道:我算看出来了,什么亲情啊,都是瞎掰,一碰上钱,庐山真面目全露出来了。老二笑道:你嘴里的词儿不少。说着搂过大玲,低声道:这小兔崽子一下生,咱两口就没捞着亲热,我恨不得掐死他。大玲说:你掐啊,今儿你不掐都不成。老二扳过大玲的肩膀亲大玲的脸,大玲挣扎着不让亲,生了孩子的女人都有个毛病,孩子就好像是女人自己的情人,把对丈夫的情感先收了一多半,倒像是通奸的,名不正言不顺的,比如眼下大玲跟老二,一个心急火燎,一肚子欲火没地方发泄,另一个却是心平气和,看着自己的“小情人”,不敢造次;还心怀叵测,又把话头转到遗产上,大玲说街坊会指咱脊梁骨的,还得把缘故都归到她身上,她是这家的媳妇儿。老二说:少废话,是他自己不要的。顺手朝大玲的奶上摸去,硬邦邦的象块石头,立码没了兴趣,嘟囔道:操,这女人一生孩子,就算交代了,哪还象女人啊,简直一头母驴。大玲气道:王八蛋,你说谁是驴,你才是驴,大犟驴。摸了大玲硬邦邦的奶,老二的家伙软的面条似的,老实儿的睡了。半夜让小顺吵醒了,老二骂,本来就憋着气,这会又搅了觉,可找着撒气的茬口。大玲说:你也甭骂了,回头去那边继承你的遗产,就彻底舒服了。老二对大玲气不起来,软着道:我的不就是你的吗,干吗说的那么生分,好像我这人忘恩负义似的。大玲见老二软了,就让他去建平屋睡。老二不去,说那屋一股子霉味,索性从床上起来,反正睡不着了,推门出去,大玲让吃了早点再出去。老二出了院子,胡同里这功夫已经有上早班的,也有买回早点的,热油饼把塑料袋都吁没型了。老二想吃卤煮火烧了,就往东四那边去,出了马大人胡同口,马路上的车都堵严实了,有那脾气不好的司机使劲按喇叭,嘀嘀乱响,让人心烦意乱的。老二想起从小顺生下来,就没怎么开过车了,那辆富康爬在胡同里,落满了灰尘;还有大哥大,也早扔柜子里不用了,几分钟新鲜劲。
四条把口的卤煮店里挤满了人,大老爷们儿多,零星几个女的,也都是跟着男人来,真正自己喜欢这口的不多;也有学生,匆匆忙忙要一碗,站着吃了,麻利儿上学去。有闲工夫的就数上点岁数的,没事,找个靠窗的好位置一坐,来个小二锅头,一上午就打发了;来了兴头,跟旁边的说话投机,得,象只干海参似的,且这泡着呢。老二没早上喝酒的习惯,来这主要是想这口吃食了,再就是盼着能碰上个熟人,这些天心情好,喜欢说话。要了一碗卤煮,找个门边的座位等着伙计给端,朝店里寻摸一圈,没一个脸熟的,干等着自己那碗卤煮赶紧上来,左等没有,右等见不着,急了,喊:怎么这么慢啊。伙计应声过来,说正给您盛呢,对不住啊。这时候一个人走过来,对老二说:大哥,您这吃呐。老二点点头,又听这人说道:大哥都不认识了,在里边,我睡墙角,有人欺负我,您总帮我。老二想了想,记得在里边的时候是有个受欺负的小个子,长什么模样早忘了;得,他说认识就认识吧。老二让他坐旁边,问是不是就住这边。摇头说住西四那边。过来就为吃这个?说他妈住米市大街。老二问听说要拆迁,户口都冻结了。那人点头。老二突然想起什么,问认识不认识刮刀儿。当然认识,一块呆过的。老二提到刮刀儿迁户口的事。那人将信将疑道:有那事吗,不准许啊。又琢磨一会,说可能刮刀儿有门子,人家路子野。说是一平米给八千块,够优惠了。那人道:大哥你知道什么,听见说没有,开发商和区政府赚海了,区长要几套房,小意思儿。有一户不走。老二问为什么不走。给人家那点钱买不了房子,你猜政府怎么说,沙河那边便宜,那买房住去。老二道:是人话吗,要我就抽丫挺的。老二问:你叫什么啊,这说半天了,还生着呢。正说着,听见那人道:快看马路对面,刮刀儿,那个穿红格衬衫的,旁边走着一个人。老二顺着看过去,只见刮刀儿和一个小个子男的,在马路对面边走边说话,急匆匆的。老二刚想站起来,被拦下,道:他没空跟你叙旧,现如今谁不为钱财奔波啊,不像你,有那么好的命,那么一大笔遗产等着你继承去。老二盯着那人,说:这事你都知道。那人的卤煮来了,热气腾腾的,打断了跟老二的话。没等老二开口,那人又道:你也不用问我怎么知道的,你记住了,这年头,好事坏事一样,都能传千里,甭说我认识你,就算那些不认识你的,也知道你遗产的事;别人虽没遗产继承,就是光说说,过把干瘾也满足了,天上的馅饼这次没砸自己头上,砸你老二头上也不赖啊,你老二不是普通人一个吗,只要是普通人就好,说不定下回又砸个普通人,张三李四王麻子,说不定谁走运,那不就是个盼头?老二有点不懂了,筷子上挟着块肺头,愣着,卤汤滴了一下子,手上都是,伙计在一旁说:留神脏了您的衣裳。从卤煮店出来,老二直接回了家,大玲正收拾停当准备去店里。老二拦住道:得了,甭去了,瞧你胸前那两片奶嘎巴儿,在家塌实儿的奶孩子吧,等我继承了遗产回来,咱就吃喝玩乐,什么都不干了。大玲一口啐地上道:这是你说小顺的话,败家子儿!看到底谁败家,你那点遗产够你造几天的,美不够的。老二把刚卤煮点里的事跟大玲说了,大玲说:我说嘛,刮刀儿哪是善茬儿啊,他那朋友遍天下的。大玲想了想,皱了眉头道:也就奇了,象这号社会渣子似的人,怎么就那么吃得开呢,象是长了三头六臂,哪哪都够得着,跟谁都说的上话,什么好处都沾得上,里边一堆烂棉花套子,外边看着人模狗样的,邪门儿。老二听大玲说社会渣滓这词儿,心里别扭,他是自己个儿对号入座了,可不,没事可干,人家那话了:不务正业,对社会一丁点的贡献都没有,只能是给人家找麻烦,比如打架斗殴什么的,不是社会渣滓是什么呀。老二心里别扭,嘴头子笨,没反驳的,吭叽半天,说:社会渣子就渣子吧,没这些渣子怎么衬托你们这些个不是渣子的。大玲瞪起眼睛道:嘿,怎么就真有拣顶破帽子往自己头上戴的主儿,说社会渣子,你就自己认头啊,明儿有人说你杀人了,你还得主动自首自己是杀人犯吧。老二看大玲急扯白脸的,又见大玲蓬头垢面,心疼道:行了,天热,回头急出痱子来,不值档的。老二放软话道:今甭去店里了,让你妈代劳吧,横竖她都是闲着,让她看孩子还不是一样。大玲生孩子以后,对孩子是一百二十的耐心,对大人简直成了炮仗脾气,一点就着。听老二这么说,又直着嗓子道:凭什么我妈就得给咱们看孩子呢,这可是你们孟家的根儿。老二还是不急不恼,就这点让人稀罕,男人在女人面前有一副面筋一样的脾气,万事都不算事儿。老二喊槐花,大玲让甭喊了,出去了。老太太一大早就要去雍和宫烧香,早走了。问今什么日子。阴历初一。老二说:在家里烧香不过瘾了,偏跑那烧。大玲笑道:谁让你有了一笔遗产继承呢,老太太认准是她烧香念佛,佛爷显灵带来的,也就邪性了,原先腿脚儿不跟劲,现在走的好好的,耳朵也好使唤了,人逢喜事精神爽,一点没错的。老二道:你真信那个,哄孩子吧,她就是压根儿不烧香念佛,这笔遗产也是铁定有的,你说,我爹妈使剩下的钱儿,不给我给谁啊。大玲瞪着老二说:好像你爹妈就你一个孩子似的,人家建平就不算呀。老二把话头扯开道:行了,甭说这个。琢磨着给刮刀儿打电话,让来喝顿酒,大玲反对,说老二势力,看人家现在走运,就跟人家走的近。老二不听大玲的进屋打电话了。
院门一响,妈进来了,手里提着一个粉红的塑料袋,见了大玲,把塑料袋扬了扬道:给小顺的。大玲接过一看,是几瓶婴儿钙片,便道:还用这个啊,这孩子挺结实的。妈摇头说大玲不懂科学,什么东西不能凭感觉,孩子要科学喂养。大玲接了钙片,让妈屋里坐,妈说不了,要去店里。压根儿不问老二,心里已经把这女婿放弃了。大玲却道:让老二去吧,这大热天的,还要您去照看。妈道:反正也没事,闲着也闲出毛病来。临出门,撂下话,让晚上抱着小顺跟老二回家吃饭,大萝买了好些排骨,正要炖呢。妈出了院门,老二才敢出来,自从那次让丈母娘兜头浇了一壶茶水,心里打触,也有他老二怕的人!问大玲你妈干吗来了。说给小顺送钙片,顺便请咱晚上过去吃饭。老二笑了,说正好跟刮刀儿约了,你跟小顺去吧。晚上大玲抱了小顺回娘家,一家人把小顺当个篮球似的,这个抱抱那个拍拍的,喜欢的不得了。最后妈不撒手了,抱在怀里,谁要也不给了,亲了脸蛋儿亲屁股,小姨说还是隔辈人亲。对大玲妈道:大姐,干脆你看着小顺不得了,让大玲去店里照应。大玲妈说:那这孩子不就可怜了,一天都见不着妈。李常青一旁道:大姐心真细啊。李常青明显发福,下巴颏都是三层了,红鼻头几乎看不出来,大玲妈道:当妈的都这样,为孩子想的细,没见你媳妇儿的头发。话说一半咽回去了。齐玉萍的头发几乎全白,有一天李常青跟她说了实话,小月跟人出国了,不知道能不能回来。过了三天,齐玉萍的头发就象下了霜;也不张罗染,就那么白着,好像跟谁赌气,看着倒比大玲妈老。齐玉萍哪能不知道大姐肚子里的话儿,眼眶子一热,眼泪就下来了,转身回屋了。大玲埋怨妈,您真是哪把壶不开,专门提留哪把。李常青支持大姐,说这事总得有个完,这块伤疤永远都不能揭,日子就没法过了。这功夫大萝张罗摆桌子,小顺张着手儿找大玲,大玲接过小顺,小顺又扯着身子要回家的意思。大玲哄他,说看看姥姥这有好玩的东西,快看看去。小顺看着大玲妈,大玲妈接过小顺,往北屋走,大萝问桌子就摆院子当中吧。李常青说那还不全喂了蚊子。大玲说现在哪有蚊子啊,还没到伏天呢。大萝去厨房忙和了,妈抱着小顺进了屋,就剩李常青和大玲在院子里,大玲很少跟李常青说话,肉体接触过的人,话就没了。李常青对大玲有的只是关心了,以前的女人随着水流走了,只有大玲在这男人心里搁浅,动不了窝儿;大玲当然对过去的生活讳莫如深,压根儿不想,懒得想,恨不得从没发生过。大玲对李常青说支桌子吧。李常青乖乖去屋里拿那个大折叠桌,大玲过去帮忙,这时候齐玉萍出来了,眼睛红的象兔子,问大姐和小顺呢,大玲朝北屋努嘴,恰巧妈抱着小顺从屋里走出来,小顺手里拿着一只玉镯,天色虽很暗了,可那只玉镯竟然奕奕生辉。大玲吓得忙从小顺手里接过来,塞到妈手里,说您怎么这么惯着他,这也是玩的。大玲见过这只玉镯,姥姥活着的时候,有一次开箱子,姥姥指着玉镯道:这是宝贝,祖上传的,兴许以后能卖个好价钱。大玲妈笑道:再值钱也是东西啊,只要人喜欢就得,看我们小顺拿着这玩意儿立码就不闹了,看来是个抓财的主儿。齐玉萍接道:跟他爸一样,有财运。大玲妈没言语。这时大萝用一个瓦罐,盛了满满一瓦罐的排骨,放到摆好的桌子上,一股香味,惹的人直咽哈喇子。大玲妈突然问他爸怎么没来。大玲说在店里约了朋友,又说是先约好的。妈不再说什么张罗坐下,又问大萝弄了几个青菜没有。大萝不喜欢吃菜,每次因为荤素搭配总跟大玲妈闹矛盾。大萝回厨房端了两盘子菜回来,一盘素烧扁豆,一盘红烧茄子。大玲妈道:看看,一点绿茬儿都不让你见。大玲道:您就别挑眼了,吃口现成的还不好啊,您想吃青菜到我们家去,槐花天天炒青菜,我们家老太太一般吃素。大玲妈道:干吗啊,我这雇着人,吃口青菜还跑别人家去,有这理儿吗。大萝的嘴撅起来了,小声嘟囔,您也没说清楚啊。吃饭的时候,妈一点一点把肉从骨头上拆下来,送到小顺嘴里,小顺吧唧着小嘴,大玲妈道:香吧,我们小顺多吃肉,将来长大个儿,打篮球去。齐玉萍接道:别干那个,穆铁柱似的,找对象都难。李常青说:这你就不懂了,这年头体育和文艺都是挣钱的行当。大玲不以为然道:也不见得,有几个当明星的,都当了明星谁卖青菜啊。齐玉萍接道:这年头谁不要脸谁能挣大钱,那些什么明星暗星的,只要是把脸上那层皮一扒,往垃圾站一扔,大把的银子钱就来了。前些年那个唱歌的叫什么敏的,逃税多少万来着,她不逃税能有钱吗,还有那个演电影的,假门三道的,皱着眉头说什么,做女人难做名女人更难,做有钱的名女人难上加难……真不要脸。大玲妈说:管人家呢,自己过自己的日子,那些人活的比普通老百姓累不知多少倍,就像原先皇上,别人看着他显赫的不得了,其实活的比谁都难。大玲插话道:我看就是那些政府的人好过。说到米市大街拆迁的事,大玲妈说听隆福医院王院长说了,条件还行啊,一平米小一万呢。李常青接道:可那些院子拆了就没有了,听说有个在那长大的法国混血儿,因为这事写了好几回材料上报北京市政府,还拍了好多片子,一块递上去,有知情人说,那些材料都没拆封,那个法国混血儿还傻乎乎的等着回信,有人劝她别认真,中国这地方办事切记不能认真、叫死理儿,她不听,也不回法国去,索性在东单那一带租了个院子,还找来古建队装修了,去潘家园买了点子仿古的旧家具摆上,住下了。大玲妈问:那政府呢。政府还是政府啊,李常青不明白大玲妈的意思,大玲妈说:这不是外国人吗,咱不就最尊重外国人的意见吗,我记得原先要是外国人说一句什么,可管用了。大玲说:那是原先,现在外国人多了,黄头发有什么了不起啊,咱自己染都染腻歪了,再说,外国人凭什么管中国的事,管得着吗,北京城保护不保护的,害他们家哪根筋疼了。李常青把手里啃了半截儿的排骨扔到桌上道:看看,北京人的蛮横劲来了,人家是来给咱们的文明阵脚助威来了,咱倒不领人家的情儿,怨啊。大玲瞪了一眼李常青,好像他就是那些没事找事的外国人,然后接茬儿说道:谁巴结着他们来的,原先稀罕他们是因为动物园里没那种东西,现在满大街都跑着了,谁还当回事啊,物以稀为贵。齐玉萍插进来说:我看那些地方拆了更好,破砖烂瓦的,有什么用呢,那些外国人纯粹是吃饱了撑的,自己的事干完了,看见别人家的事,不管手痒痒了。大玲妈是有些见识的,原本是想帮着李常青,见大玲跟李常青裂着,就只顾低了头喂小顺,正好小顺哭闹起来了,大玲说可能困了,中午没睡,就要站起来抱小顺走,被大玲妈拦住了,说你们聊着,我抱他胡同里转悠转悠,吃了这么些肉,睡了不好消化。就抱了小顺哄着走了。大玲妈一走,气氛反倒不谐调了,齐玉萍光顾吃,还吧唧着嘴,惹得李常青直皱眉头,最后忍不住说:你怎么越老越添了毛病,以前不这样啊。李常青的心思大玲很明白,因为自己在跟前,李常青成心找齐玉萍的麻烦。大玲对大萝说收拾吧,都吃的差不多了。齐玉萍急道:我还没吃完啊,你们敢情都吃好了。李常青道:谁吃好了,没看见还剩那么多吗,象你啊。齐玉萍把手里没啃完的排骨朝地上一扔,哭咧咧道:都跟我过不去啊,孩子孩子跑了,大人大人不跟我一条心,我活着还有什么劲啊,不如死了干净。大萝不敢动了,大玲也吓的什么似的。李常青一甩手进屋了,一会,穿了一件短袖衣服出来,要出门的样儿。齐玉萍见李常青要出去,知道烦自己,更撒开了闹腾,逮着什么说什么,谁不知道你干吗去啊,如今不是时兴找小蜜吗,你找啊,你有本事,大知识分子,学者,越是这样的越有本钱不是。李常青脚底下加快了速度,没几步就到了胡同里,放慢了脚步,四处寻摸了一通,见大玲妈抱着小顺跟人说话,小顺已经睡着了,爬大玲妈肩膀头上,可爱的要命。李常青走过去叫声大姐,说要不他把小顺抱回去。大玲妈忙说不用,你忙着。突然问都吃完了,怎么这么快啊。突然听岳家管家大声骂道:操他妈的!反正老百姓倒霉,都沾着便宜了,都你妈的拆了算了,把他妈的北京炸平了算,北京解放的时候都没这么着,一枪一弹都没用,北京就解放了,赶上现在这些败家子儿,就知道要票子,把自己腰包装满了,别的什么都不管了。咱这黄土坑什么时候拆啊,老子他妈的还先帮着你拆了,抄家伙,不就是拆房子,谁妈逼的不会啊。小顺被吓醒了,睁开眼一看,四周围黑乎乎的,哇一声哭了,大玲妈忙抱着小顺往家走,李常青独自往胡同的北口走去。
自然而然的,李常青出了剪子巷,直奔张自忠路去了。下意识里,琢磨着找胜利的,一转眼胜利走了小十年了,一辈子有几个十年啊,想起胜利走的时候还穿着蓝布的中山装,懒汉鞋,戴一条麻酱色儿的方格围巾,一身的学生气,总是皱着眉头,忧国忧民的,闭上眼睛,好像就站眼前似的,伸手可触……李常青突然觉得孤独,自从胜利走了以后,就没了聊天的地方,周平与如今是著名的社会学家,打开电视就能看见他在那没完没了的摆划,没有他不知道的,也没他不研究的,粗脖子上狠劲扎了根领带,让人担心他的气管通畅不通畅,气还能不能喘匀乎;头上渍着油汗,额头亮闪闪的,很卖力气的样儿,让人觉得一定拿了不少报酬,这年头不谈报酬别指望有人给你开工。前些日子接方紫凌一个电话,问写什么文章呢。李常青说什么都没写,闲呆着。方紫凌现在一家广告公司做策划,开着一辆桑塔纳,也不结婚,自称单身贵族,在海淀区买了房子,很注意保养,快四十岁的人,倒比三十岁的还显得年轻。从说话的口气和腔调上,李常青感觉到自己跟方紫凌的差距不是一点两点了。方紫凌说:你什么都不写,社科院还不把你开了。死猪不怕开水烫,李常青说:开就开吧,有什么办法呢。方紫凌说:那你来我们这,给我做助手怎么样,一个月给你开四千块钱。李常青笑道:我值那么多钱吗。心里已经觉得方紫凌十分陌生了,好像一个很久以前认识的,活着就是一个朋友的孩子。李常青突然问方紫凌为什么不结婚,问了又后悔,果不其然,方紫凌一套单身理论,直侃得李常青心里叫苦不迭。最后还是说到胜利,问李常青知道胜利在法国的情况吗。不等李常青回话,方紫凌说胜利离婚了,原先那么坚决的人,还是走了这一步。李常青心想:怎么坚决了,凭嘴上说就能代表坚决?觉得方紫凌毕竟没结过婚,不成熟。跟方紫凌通电话没两天,就接到周平与电话,开门见山,让李常青跟他一起到电视台做个节目。口气完全不容许人拒绝,可李常青条件反射似的,说不想去,不会。周平与笑道:怎么跟小孩子似的,什么叫不会啊,帮个忙不成吗。李常青问干吗啊。说是做一个关于青少年犯罪的节目。李常青说:这就更不沾边了,我们家没有青少年啊,就是有,我们家的青少年也不会犯罪啊。周平与跟着李常青古怪的思维走,说:谁让你们家青少年犯罪了,要有倒合适了,现身说法了。电话里李常青没法推,直到做节目当天,李常青打周平与手机,说自己高烧,俩腿一点劲没有,实在抱歉,去不了。没等周平与回话就挂了。能想象周平与操着南方口音的普通话骂人的调。
这会儿,李常青突然很思念胜利,象思念亲人一样的,有点撕心裂肺,更多的是忧伤,闷闷的,一股气郁结在心里头,跟初夏北京的夜晚很不谐调;周围是饭后散步的人,一个人的多,也有两口子一块的,中间扯的老远,象塞着一块无形的木楔子,日子过长了就裂巴了,贴墙纸时间长了还往下掉呢,墙纸掉下来就成垃圾,日子过裂了,人就没劲,不光身子乏,心思都没了,凑合着。胜利一直没信,一开始李常青盼着能接到胜利的哪怕一行字也好,可没有,后来电脑普及了,李常青找到胜利的电子信箱,好几次写好了信,又不发。胜利走的时候,北京城里只少数人家有电话,装了电话,李常青打听了胜利在法国的电话,看着一串数字,李常青想,拨过去,胜利接了电话会有什么样的反映呢,惊喜还是冷漠?李常青最希望的是胜利很热情,比如说:哎呀是你老兄啊……其实最怕猜这个,李常青活的已经很透了,他有大量的时间、足够多的经验,还有读了很多历史书而后获得的悟性,来琢磨生活,觉得做个平静的旁观者最好不过。最后李常青还是把写着胜利电话的那张小纸片,攥成一个小团儿,扔进了大门口的垃圾桶里,还拍了一下手,好像掸掉了一种很赃的东西似的。但现在李常青很想跟胜利聊天说话,想听胜利那种满不在乎的声音,那个傲慢的胜利唤起很多美好的东西,胜利从小衣食无忧,所以崇尚精神贵族,也是以此标榜自己,自称“一团意识”。或许法国那个浪漫的地方让胜利如鱼得水吧。这样想着,李常青心里很感安慰。还是不自觉地朝着胜利家炒豆胡同方向走,过了白魁老号,正对着胜利家的胡同,李常青站在那半天没动窝,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情感,俩眼湿湿的,看不清楚物件,模模糊糊的。炒豆胡同把口的路灯坏了,黑乎乎的,暗处的一切都是神秘的,让人想象不尽的。李常青想着胜利晃晃悠悠走出胡同口的样子,心里一阵温暖……温暖过后紧接着又是那种孤独,加上落寞。能说话的人几乎没有了,李常青觉得这座城市越来越陌生了,是她不像以前那么可爱了,象一位充满欲望的少妇,胃口大得能把整个世界吞下去。李常青象一粒砂子,被她欲望的大嘴吐出去了,她高贵的身体是不需要李常青的。李常青慢慢地朝胡同的深处走,渐渐的,被胡同里涌动的湿气包裹起来;那是北京胡同特有的气息,它能渗入人的每一个汗毛孔,如果你是属于这里的,它就让你的神经松弛,反之,它象魔鬼一样,让你难受,折磨你,要你的好看,最后把你赶出这块领地;但此刻李常青觉出一种不适应了,他被排斥,他跟这块地方离心离德了,所以他要受到惩罚。通往胜利家的路变得十分漫长了,这是以前感觉不到的,快到的时候,李常青竟然心跳加速,让这个知天命的男人没法理解自己了。站在胜利家黑洞洞的门前,李常青从裤兜里摸出一盒香烟,抽出一支叼在嘴上,接着找打火机,翻遍了竟然没有,只得把烟从嘴上拿下来,想插回到烟盒里,但烟盒变形了,插不进去,只得把那根抽出来的烟扔了。胜利家大门一响,闪出来一个身影。李常青觉得站在人家门口很不礼貌,就往前挪动,人影开口道:是李老师吧……李常青走近人影,看清是胜利家原先的保姆,心里有些吃惊道:您一直没离开赵家吗,这么多年……保姆摇头,说习惯了,又说胜利没回来。然后就看着李常青,很疑惑。李常青解释说知道他没回来,只是随便走一走。说完转身往回走,听那保姆道:看见周老师了吧,电视里,多风光啊。李常青只点了下头,又觉得保姆一定看不到,便大声道:是啊,看到了,很风光。出了炒豆胡同往左,再走就是棉花胡同,因为有中央戏剧学院这条胡同变得不一般了,来往的净是些俊男靓女。棉花胡同口路灯底下有一对年轻的男女搂着亲嘴,李常青忍不住看了两眼,想走开,只听一个童声道:妈妈,我要吃冰激凌。妈妈说不行,今天已经吃了两个了,再吃会发烧的。童声道:不会的,冰激凌是凉的,吃了不会发烧的。李常青被逗笑了,刚才象秤砣一样的心情,此刻轻松起来,想再接着往交道口走,突然觉得脚底下不对劲,低头一看,右脚上的鞋裂开一个大口子,只好转身往家走,走到宽街中医院,见正在拆,问旁边的人,好好的,为什么拆啊。盖楼房,不拆怎么盖楼房啊。李常青没言语,直接过了马路进了三老胡同,走着想原来去中医院看病,象进了大观园似的,一个大院子套一个大院子,雕梁画栋,方砖漫地,院子里的围廊很宽大,下雨不会淋着。李常青喜欢那种感觉,在院子里漫游,小病小灾的在里边转转,四处看看,就好了一半,在让那些鬓发斑白、笑容满面的老中医一把脉,摇头晃脑开上方子,拿几服中药,回家一煎,也就好利落了。但以后,那种感觉不会有了,李常青想象不出在大楼房里看中医是什么感觉,他有些茫然,茫然完了,就努力记起那些院子的细节,第一个院子是几个诊室,有什么样的大夫,窗帘都是白色的,弄成那种褶皱样,很好看,阔气,雍容;春天,院子里的海棠花梨花,开得满院子香喷喷的,刮一阵风,落英满地,让人不忍心踩,绕着走。一拆,什么都没了,罗马建成虽要几十几百年,可全部拆光,打瞌睡的功夫就够了。李常青心里又是一阵落寞,他觉得自己老了,容易伤怀、感叹,怜惜旧的东西……突然他看见三老胡同的墙上,一大片涂鸦,从电视里知道,知道那是种时髦东西,一开始还以为谁有毛病呢,吃饱了撑的,乱画一通;哪知道是艺术,原以为艺术都在美术馆博物馆里放着,如今连北京胡同里都是了。回到家,齐玉萍已经睡下了,亮着床头灯,光很弱,知道是等自己的,就换了拖鞋,麻利儿洗了,进屋上床。齐玉萍翻了个身,表示没睡着,李常青拍了一下齐玉萍的肩膀,表示抚慰。他有点可怜身边的女人,自己没有真正爱过她,象大部分男人一样,糊里糊涂娶个老婆,日子过了一大半,才想起生活里头缺点什么,等想过闷儿来这辈子快过去了,手疾眼快的,抓紧时间享受一把,反应迟钝的,往黄泉路上走了,还没弄清楚人世间的阴晴圆缺;已经没有什么能让李常青心动的,觉得自己到了出家的境界,只差找个法师剃度。齐玉萍成心扭动一下身子,李常青正寻思着,没注意到,齐玉萍一翻身坐起来,上身穿件跨栏儿背心,很是松垮,人又胖,坐起的速度猛,背心的一根带滑落了,半个肉身子露出来,一叠一叠的肥肉,象梯田似的,动感十足。口出恶语,用劲猛,身子一阵阵乱颤。李常青根本不管她骂的是什么,北京老爷们习惯娘们儿骂大街,就像溜达完了吃碗豆腐脑那么自然;但李常青有一阵子没看见过齐玉萍的身子了,天天跟貂禅睡觉,跟天天吃红烧肉一样,会腻的;更甭说这女人姿色平平了。可话说回来,一年到头不见荤腥儿,哪怕是粒油星子,也香的跟什么似的。齐玉萍的身体让李常青一阵冲动,一翻身压在齐玉萍身上。齐玉萍没想到会这样,一时缓不过神儿来,一把推开丈夫,李常青差点掉床下边,狼狈相让齐玉萍爆出一阵笑,叠在身上的肥肉天翻地覆般颤动,这很伤李常青男人的自尊,愣了两分钟,便抱着枕头去了南头小月的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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