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铜锁从那个叫春桃的女人家里走出来，一路上感念着：“这个世界还是好人多啊！”他回想着刚才春桃说的话，“建筑工地管吃住，这不是正好吗？”这个想法出现在铜锁的脑海里，他感觉到一阵兴奋。大贵听旺财说的，雨生可能会去旺财的工地打工，说不定还能找到雨生呢！

　　铜锁一路想着，不知觉来到了刚才的那家工地，径直地走了进去。一个人拦住了他，问他要找谁。

　　铜锁说：“有没有一个叫雨生的孩子在这里干活？”

　　“雨生？没听说过。这里是工地，外人是不让进的，快走吧！”那人开始下逐客令了。

　　铜锁不死心，他说：“这里要人吧？”

　　“这我可不知道，我只管看门。好了，快走吧！”说着就要往外推他。

　　铜锁哪里肯走，正在争持不下时，一个头戴工程帽的男人走了过来，问：“怎么回事？”

　　那人说：“队长，这伙计一会儿说要找人，一会儿又说要找活干，我正要让他走呢。”

　　“找活？你会干什么？”队长上下打量着铜锁。

　　“出力的活我都能干，有吃有住就行。”铜锁有了下午的干活经历，心里有了一些底气。

　　“那好吧，跟我来！”队长说着就往前走。铜锁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结果，心里一阵欢喜，他紧紧地跟着队长，来到了一排工棚前。

　　“工期缩短了，工地正好缺人手，你没什么技术，就干些杂活吧吧。”赵队长指了指工棚说：“就住在这里，有什么不明白的找阿东，他负责这一片儿。”说着，他喊了一声：“阿东！”一个小伙子跑了出来，“给他找个地方住，明天就上工。”

　　阿东答应了一声，就带着铜锁进到工棚里。铜锁看到一排排的双层床，一个挨着一个，床上有的人在睡觉，有的在玩着手机，还有几个人在打扑克。一股汗味夹杂着脚丫子的臭味扑鼻而来，熏得铜锁几乎喘不过气来。

　　沿着狭窄的过道走到了最里边，有一个床位是空着的，上面只铺了一张席子。阿东指了指说：“你就住在这里吧！”说完就走了。

　　铜锁打量着这张床，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感慨，这么长时间的流浪，终于有了自己的窝了，再也不用为住在哪里而发愁了。他躺上床，尽管很硬，但他却感到特别舒服，好久没有这么舒服过了。他躺着躺着，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二

　　第二天一大早，工友们就起床了。工地上有自己的食堂，早饭也没什么好的，无非就是稀饭馒头咸菜，但这在铜锁看来，已经是非常好的了。

　　工地上的工种有很多，铜锁什么都不会，也没有经验，阿东就让他干一些杂活，哪里需要就到那里去。由于工期提前了，各个工段的任务都很紧，正好今天有大批砖头运过来，阿东就让铜锁先去搬砖。

　　一车车的青砖运进来，铜锁就和工友们一起把砖卸下来，再运到塔吊的底下。烈日炎炎，铜锁和工友们几乎成了水人，汗湿透了衣服，一天下来，累得筋疲力尽。

　　晚上，工友们陆陆续续地回来了。年龄大的，经不住这样高强度的劳动，早早地就上床睡了。年轻人有的出去溜溜弯，有的在床上玩手机，还有的就去附近的网吧上网。

　　与铜锁紧挨着的，是一个年轻小伙子，看起来比雨生大不了几岁，听大家都叫他阿毛。

　　阿毛在玩手机，眼睛盯着屏幕，旁若无人的样子，让铜锁想起了雨生在网吧里上网的样子。

　　趁着阿毛下床去上厕所的机会，铜锁与他攀谈起来。

　　“你多大了？”铜锁问。

　　“十八。”阿毛不太想跟铜锁说太多。他回到床上，马上又盯着手机看了起来。

　　“网上都有些什么？为什么你们都那么入迷？”铜锁看到阿毛又被手机吸引了去，禁不住好奇地问。

　　“好玩得很，你们不懂！”阿毛头都不抬的说。

　　“我儿子迷上了上网，书也不念了，还从家里跑了出来。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找我儿子的。”铜锁不管阿毛是否在听，自顾自地说着。

　　阿毛停下了手，抬头看着铜锁说：“叔，你儿子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我儿子叫雨生，快十五岁了。”铜锁紧接着又问：“你认识他？”

　　阿毛摇了摇头，继续玩他的手机。

　　铜锁没有继续问下去，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过了好一会儿，阿毛放下手机，对铜锁说：“叔，我跟你儿子这么大时，也迷上了上网。那时只知道打网络游戏，根本没有心思学习。我爸爸妈妈都在城里的工地上干活，只有我和爷爷在老家，没人管我。后来初中毕业后，没有考上高中，就跟着爸爸妈妈到工地上干活了。”

　　“现在我上网不再玩游戏了，没意思。其实，网上还有很多好玩的东西，比如看新闻啦、电影啦、听音乐啦，看书啦，”阿毛换了一个姿势，接着说：“对了，还可以学习，我最近就在跟着网上学习英语。以前要是知道这些，我就不会影响学习了，说不定对学习还有帮助呢！”

　　铜锁好奇的听着，感到很新鲜。他对网络一无所知，在老家时，根本就不知道网络是个啥东西。后来去县城找雨生时，才知道这回事。在他的印象里，网络就像是个吃人的怪兽，谁迷上它，准没个好下场。听阿毛这么一说，真是开了眼界。

　　他凑近阿毛，想看看网络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阿毛明白了铜锁的意思，他的点开了一个页面，上面有各种新闻，又国家主席出访的照片。

　　铜锁认识的字不多，勉强能看明白大体的意思。阿毛又点了一首歌曲，是毛阿敏唱的《好人一生平安》。

　　这是铜锁最喜欢的一首歌曲，当年电视上播放电视剧《渴望》时，这首歌就印在了他的脑海里。听着这浑厚悠扬的歌声，铜锁禁不住跟着唱了起来。

　　三

　　工地上的活非常繁重，铜锁开始时，还有些吃不消，但慢慢的也就习惯了。他一有机会就会打听雨生的下落。但是，他打听了自己所能接触的所有人，都说没有看到雨生。

　　铜锁有些着急，在这里干活有吃有住，但是，就像春桃所说的，一点儿也不自由。他知道，自己是来找雨生的，一天找不到雨生，他就没法安生。

　　看到铜锁有些唉声叹气的，阿毛就问：“叔，怎么了？想家了？”

　　铜锁叹了一口气说：“我哪里还有家？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可他不见了，一点音信也没有。我急啊！”

　　“叔，我有个办法，我在网上给你发一个寻人启事，别人看到了也会帮着转发，如果你儿子上网的话，也许可以看到。”

　　铜锁一听，感到有些不解，“你是说，你发了，雨生也能看到？”

　　“对啊，网络是互相连着的，所以叫互联网嘛，不是光跟中国连，全世界都是连着的！”

　　铜锁惊讶的睁大了眼睛，这是他从来也没有想到过的。他突然感到，自己活了这么大，真的是白活了，不知道的事情真是太多了。他对阿毛这个毛头小伙忽然有了一些敬意，感觉他知道的真多，真是了不起。

　　阿毛说着，就把铜锁寻找雨生的帖子发到了网上。铜锁虽然不太懂，但他相信阿毛说的。他好像看到了一线曙光，在内心深处充满了期待。

　　一天，下起了瓢泼大雨，工地只好停工。但工头们不让外出，一旦雨停也好马上开工。大家没办法，只好猫在工棚里等着。

　　正在床上闭目养神的铜锁忽然听见阿毛喊了一声：“叔，快看，是雨生！”

　　铜锁一个骨碌爬了起来，顾不上穿鞋就要往外跑。阿毛一把拉住他，说：“叔，不是在外边，是在网上！”

　　铜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傻傻的看着阿毛，着急的眼神恨不得把阿毛给吃了。

　　阿毛把手机凑近铜锁，让他自己看。铜锁看到上面小小的字跳动着，眼睛花的什么也看不清楚，他着急地说：“别急我了，快告诉我吧！”

　　阿毛说：“我发了帖子，好多人给回复，但都是安慰和同情的，刚才的那个回复很奇怪，只有一个哭泣的头像，而且反复出现了三次，我问他是不是雨生，他就隐身不见了。凭我的直觉感觉那人可能就是雨生！”

　　铜锁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他一把拉起阿毛，说：“快，带我去找雨生，叔求你了！”

　　阿毛掰开铜锁那有力的大手 ，揉了揉胳膊，说：“叔，你糊涂了，这是在网上，谁也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

　　铜锁失望地坐回了床上，不知道该怎么办。

　　“叔，你也别着急，我再继续关注他，把你的照片发给他，你再说两句话，看他有什么反应。”

　　还是年轻人办法多，阿毛给铜锁拍了照，让铜锁对雨生说两句话。铜锁忽然感觉雨生就像在自己的面前，他想起了自己对雨生的殴打，想起了自己对雨生的思念，更想起了自己为了寻找雨生所经受的种种磨难，顿时热泪盈眶。

　　“快说呀，叔，我还等着发呢！”阿毛有些着急。

　　铜锁擦了擦眼泪，说：“雨生，奶奶不在了，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爹知道错了，你快回来吧！”

　　说完，铜锁说：“他看到了吗？说什么了没有？”

　　“叔，看你急的，哪有那么快的，放心吧，一有消息我就会告诉你的。”

　　铜锁应了一声，又躺下了。外面的雨还哗啦啦地下着，看来一时半会儿也开不了工。铜锁想睡一会儿，可是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雨生。

　　四

　　傍晚时，雨终于停了。天还大亮着，工头招呼大家赶快上工。铜锁从床上爬起来，刚想出去干活，忽然听到阿毛自言自语的说：“这些孩子，真的不要命了！”

　　一听阿毛这样说，铜锁警觉起来：“谁不要命了？”

　　“一个小孩在网吧里通宵上网，早晨时猝死在网吧里了。”阿毛说着，摇了摇头。

　　铜锁一听，心里一下子想起了雨生，“会不会是雨生？”想到这里，他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在哪里？快告诉我！”

　　阿毛没来得及说，外边阿东在喊着他们俩：“就剩你俩了，还不快点儿！”

　　阿毛拿起工程帽，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铜锁也赶紧跟了出去。

　　工地上又开始忙碌起来，刚刚下过雨，地上有些湿滑。铜锁一边走着一边想着刚才的事儿，没有注意到地上有一滩水，扑哧扑哧走进去，弄得裤腿全湿了，引得旁边几个干活的女工笑了起来。铜锁不好意思地回头瞧了瞧，赶紧拧了拧裤腿，跑向自己干活的地方。

　　塔吊的绳索放了下来，铜锁把粗大铁钩子挂在吊车上，目送着吊车缓缓地上升。他后退了几步，忽然，一脚踩空，跌进了身后的电梯井里。

　　平时，铜锁是很小心地避开那里，可今天不知怎么的，他满脑子都是雨生的事，根本没有留意。

　　坑虽然不太深，但是狭小的空间和突然的跌落，使铜锁的身体重重地压在了翻折的两条腿上。铜锁只听见两声脆响，眼前一黑，顿时失去了知觉。

　　过了好一会儿，他渐渐地苏醒过来，想站起来，但是，两条腿就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一点儿也不听使唤。他使劲儿地扶着边缘，忍者剧痛，刚刚起身，由于双腿无法支撑，他又重重地摔了下去，钻心一样的疼痛瞬间传遍全身，他再次晕过去。

　　外面有人在喊：“铜锁，等着你干活呢，去哪里了？”

　　铜锁听出了是阿东的声音。他强忍住疼，使出了浑身力气，大声喊了一句：“我在这里！”

　　阿东顺着声音找去，发现了铜锁。一边招呼人过来救人，一边埋怨着：“我不是告诉过你小心这里吗？你这么大人了，怎么这么不小心？”

　　几个人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铜锁整上来。铜锁摸着两条已经无法站立的腿，禁不住失声痛哭起来：“我的腿残废了，我怎么去找雨生啊！”

　　旁边干活的几个人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这时，队长走过来，一看铜锁说：“怎么是你？才干了这么几天就出事？”说着，就吩咐先送他到医院检查一下再说。

　　因为阿毛和铜锁熟一点儿，阿东就派了阿毛和几个工友，抬着铜锁到了附近的医院。

　　已经是晚上了，只能到急诊科。急诊医生看了看说：“骨头应该没有问题，可能是两条腿膝盖的韧带断了，半月板也有可能断裂，需马上住院手术。”

　　一听要手术，铜锁又哭了起来，他想不通，命运为什么总是跟他作对？刚刚安顿下来，怎么又遇到了这样的事？

　　阿毛安慰着他：“叔，已经这样了，别急！”铜锁知道阿毛的好意，但是怎么能不急啊，雨生到底是死是活？那个死去的孩子是不是雨生啊？一连串的问题在他的脑海里翻腾着。

　　铜锁拉着阿毛的手说：“你快告诉我，那个在网吧里死去的孩子是不是雨生？”

　　阿毛说：“叔，都这时候了，你怎么还记挂着这事儿？我看到的新闻不是我们这儿的事，离我们这儿远着呢！”

　　铜锁还有些不相信，阿毛拿出手机，找出那则新闻，念给铜锁听，铜锁这才信了。他心想，料想雨生也不会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这才放下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