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红最终还是抗不过这场车祸，停止了呼吸。

　　当她的父母怀抱她的骨灰，踏上回老家的汽车时，冯彪觉得很对不住她的父母，不仅没能帮助苏红彻底侦破车祸被害案件，还让自己长久以来追踪的唯一一个嫌疑人任立贤彻底洗白白。

　　如果说警察也需要阿Q精神胜利法的话，那么冯彪只能安慰自己，至少现在苏红死了，自己不用再日夜堤防她被凶手下杀手了。

　　想到这里冯彪只有一脸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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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老刑侦都有这样一种经验，当案件走到死胡同时，回过头来从“零”开始侦查，往往会有之前不曾留意到的细节。

　　苏红的车祸案子也不例外，冯彪在办公室的一张白板上列举出所有与苏红产生过交集的社交关系，共两条脉络。

　　一条：苏红-温婉婷（表姐）-温桓（姨父）

　　另一条：苏红-任立升（老板）-任立贤（老板弟弟）-姜筱然（老板娘）-姜筱莉（老板娘妹妹）-若干同事

　　这两条人脉中，唯一有牵连的就是任立贤，他是苏红表姐当年的男朋友。尽管他愿意为自己当初造成女朋友意外死亡而“自首”，但法律上他并没有真的“杀人”。他与苏红的车祸案件并无联系：

　　当苏红发生车祸时，他按照电话里的约定，在家里耐心地等待；

　　当苏红在医院被人转移到消防楼梯的一楼时，他因为害怕警察的调查已经搬到海边的别墅住；

　　当冯彪在他公寓里蹲守过程中遭遇煤气袭击，楼对面的夫妇离奇中毒于汽车尾气时，他都在海边别墅。

　　这一切线索表明，纵然立贤有加害苏红的动机，也没有实施犯罪的时间。

　　于是，冯彪用红色的笔在立贤的名字上画了一个“×”。

　　随后冯彪挪步到一件件遗物前，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签收单，这张签收单当初他拿给立贤看过，立贤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签收单的签署日期为四年前，单子上的乙方是艺源绿化园林工程公司。下属已经详细调查过，这是筱莉独自经营管理的公司，成立之初立贤也有入股，而且立贤出资了大部分。筱莉大学学的是生物科学专业，大学毕业后在一个化妆品公司做了3年后，就力邀立贤跟自己一起创业，注册了这家绿化园林工程公司。筱莉做老板，雇了十来个绿化工人，与本市的农科园签订了常年供应各类树木、绿植、花卉、草坪的合作协议，公司就正式开张了。公司的业务开展也还算是比较顺利，一方面，筱莉的爸爸移民之前在规划局做建筑师，有认识一些地产行业的老朋友，另一方面，姐夫是名人，所以姐姐姐夫结交也不外乎是些达官贵胄，介绍生意更不在话下。

　　公司经营的主要业务是为各大企业、工业园、小区、酒店、度假村提供园林景观设计、施工、养护一站式服务，一个客户做下来，一年的养护费少说也有几十万。多年来任立升的工作室也一直是筱莉的客户，但相比该公司的其他客户，这个工作室实在不能算是大客户，平时每周派一个工人来更换绿植和花卉，把不新鲜或者枯萎的花搬回园场，换上漂亮而茂盛的花，一年下来，最多赚个两三万块钱。冯彪估计，要不是看在亲戚的面上，他们肯定都不是彼此的菜。

　　冯彪一直没想通，为什么苏红要随身携带着一张四年前的签收单？再看一遍签收单，仍未看出有什么端倪，遂放下后拿起了旁边的苏红的手机。

　　这部手机在车祸现场的激烈撞击中被重力摔过，已经是用不了的了。不过技术科已经通过手机里的存储芯片复制了手机内的绝大多数内容，包括通讯录、记事本、照片、语音、视频、微博微信等各类APP等。

　　冯彪走到房间另一头的一台电脑前坐下，技术科已经在这台电脑上安装了手机模拟器，并且把苏红手机上的内容全部复制到这台模拟器上，他可以通过这个手机模拟器来查看苏红的手机。

　　他首先翻看苏红的通话记录，没错，11月2日中午11:34，苏红给立贤打过一个电话，通知他在家里等自己。12:42，有一通400开头的呼入的电话。12:47，主动打给“家”的电话，持续时间6秒，估计是苏红车祸之前想和父母通话，所以打的电话吧。只是时间只有6秒这么短，估计父母还没有听清她要讲什么就挂了，真是生命短暂，造化弄人。

　　接着冯彪又详细翻看了一下11月2日之前的通话记录，主要都是打给父母的，还有一两通是与筱莉和筱莉公司的拨号记录。

　　上次立贤“自首”时，冯彪已经问过，苏红到哥哥的工作室工作是筱莉介绍，所以有筱莉的通话记录也很正常。

　　接着，冯彪又翻到手机模拟器上的照片。里面大部分是工作室常常用于宣传的海报、易拉宝、画工的成品画作等，还有一些苏红本人随手拍的几张风景照，再就是有一张在画室内拍的照片，照片上是任立升和一位略微谢顶的中年男子的合影照，两人背后偏左有一尊盖亚石膏像，石膏像旁边是一盆落地的观叶植物，照片中的任立升穿一件纯白色的POLO衫和CK的天蓝色牛仔裤，面容瘦削，嘴角带着微微地笑容，中年男性也许是任立升的粉丝吧，毕竟立升是著名画家，上门拜会的粉丝想来也少不了。

　　冯彪想：“也许那时画家已经是鼻咽癌早期了，只是他的亲人谁也不知道。”

　　接着查看苏红的邮箱，邮箱中的收件箱里有一封来自iCloud的10月29日的来信，吸引了他的注意。信中写着：

　　“您申请的iCloud密码重置已经通过审核，请您点击下面的链接输入新的密码。”

　　显然，苏红曾经忘记了iCloud的密码，所以登陆过iCloud的网页点击了“忘记密码”的按钮，于是美国的iCloud公司给她发回这样一封邮件，帮她重置密码。

　　那么，苏红是想通过iCloud找回什么信息？她想找回的信息是否又和她的死有关呢？

　　冯彪毫不犹豫地用苏红的用户名登录到iCloud网页，iCloud是苹果公司给每一位苹果用户留存的云存储空间，共5GB大小，可供用户根据自己的需要给手机做备份、存储照片、文件、视频等。

　　而苏红的iCloud储存空间显示，照片和视频占了3.51GB，手机备份占了365MB，还有1.12GB空间可用。冯彪打开“照片”，里面共有近千张照片，全部是从一年半之前到上个月拍的照片，由此推测猜测苏红的这部手机就是一年半之前的那个时候买的。

　　照片内容丰富多样，有她出门旅游到国外和朋友拍的照片，有在看舞台剧演出时的偷拍的，有拍的诱人美味的菜肴，有过年时回老家和家人团聚时的照片，还有一些是在工作室拍的照片。冯彪不着急，耐心地一张张翻看。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一亮，他看到的正是刚才在手机模拟器上看到的苏红手机里的那张画室内任立升和一位谢顶的中年男性的合影。

　　在iCloud云存储里的所有稍早一点的照片里，只有这一张保留在苏红手机里，而从保存的日期上看，就是苏红找回密码的那天，也就是说，她就是为了找回这样一张照片，才不嫌麻烦登陆到iCloud空间。冯彪的直觉告诉自己这张照片一定有特定的意义，很可能和苏红的死有关，甚至是和任立升本人也有关系。

　　当务之急，先要了解照片上和任立升合影的人是谁，于是冯彪立刻吩咐手下的同事们去调查。

　　有时，身为一个老刑侦不得不佩服电脑的计算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不到一个小时，技术科通过FaceNet工具在全市户籍系统内采用人脸识别技术，就找到了照片上的人。

　　这个人叫贾永标，是本市宜丰雕塑厂的老板。冯彪估计：合影中靠近左边的纯白色的希腊神话中盖亚雕塑，就是他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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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晚上，立贤被妈妈叫回家，说是哥哥去世后“断七”的日子，要一家人在家里吃饭。

　　哥哥死了，立贤心里对筱然这个嫂子很同情，没有孩子没有老公，生活中光有年轻和自由是不够的。

　　立贤回到家时，晚饭已经准备妥当。

　　爸爸第一个举杯，说：

　　“今天是立升走后的第七七四十九天，也就是“断七”的日子。按道理呢，家人要奉酒菜祭奠，诵经除灵，让死者顺利超度，但考虑到立升不信佛，咱们就免了那些个诵经除灵的环节，由你们妈妈张罗这顿饭，一则缅怀立升，二则大家坐在一起也吃个团圆饭。”

　　听公公这样讲，筱然不禁感觉心下凄凉。

　　饭后，大家一同在别墅后院里，给立升烧纸钱。筱然和婆婆难忍悲痛，互相安慰着回了房间。立贤爸爸回书房休息。筱莉和立贤则在客厅看电视。

　　看电视时，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最近，警察有没有找过你啊？”立贤很随意地问筱莉。

　　“警察？哦，好像来过。”没摸清对方问话的目的，筱莉说话一向都很谨慎。她现在只说是来过，既没说是来过公司也没讲是来家里。

　　“是与苏红有关吗？”

　　“是的，警察说有些问题问。”

　　“你觉得苏红的死是不是有人故意的？”

　　“她死不是车祸吗？”

　　“是车祸，但是警察好像有所怀疑。”

　　“怀疑什么呢？”筱莉很惊讶的样子。

　　“说是有人故意制造的车祸吧。”

　　“谁呢？”

　　“不知道，反正今天那个警察还打电话给我呢。”

　　“什么事？”

　　“问我认不认识哥哥的一张照片中的一个人。”

　　“谁？”筱莉不经意的问。

　　“我不认识。”说着立贤打开手机，指出一张照片，拿给筱莉看，由补充了一句：“你认识吗？”

　　筱莉脸色刷地一下子煞白，咬了咬嘴唇，轻轻地摇摇头。

　　“就说嘛，喜欢哥哥的画的人那么多。”立贤跟着摇了下头，关闭手机。

　　“对了，立贤，我看叔叔阿姨最近精神都不是很好，不如有时间多陪陪二老。”

　　“嗯，你说的对。过些日子我就带他们出国去转转吧，你和筱然也一起去吧。”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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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冯彪去了苏红保留的照片上的那位合影老板的雕塑厂，他先打听了一下，了解到雕塑厂的生意一直不错，这一年来加工厂区不够，又加扩了400平米。

　　“贾总，您好，我是市公安局的冯彪，我想问问您是否认识任立升画家？”说着，冯彪递上名片。

　　这个贾总看起来比照片上看过的人略微胖了一点，肚腩有些隆起。也许是常年做生意辛苦，加工厂环境也有些污染，才到中年就开始谢顶，原先照片里的地中海发型索性剃得油光锃亮，穿一件灰色条纹的T恤，皮鞋上落了一层雕塑用的石膏粉。

　　他接过立贤的名片之后，感叹：

　　“任大画家去世了，我是看新闻才知道。可惜啊。”

　　“他去世之前生病了几个月呢，您一直都不知道？”

　　贾总摇摇头，说：

　　“不知道。虽然我很崇拜他，经朋友介绍也认识了，但人家毕竟是有名气的大画家，我只是个工厂的小老板。所以见过一次面之后，我们并没有过多联系。”

　　“也就是说，你们认识之后就再没有见过面？”

　　“面是没见过，不过，和他的合影我一直都保留着呢，你看！”贾总说着，指向工厂前台会客室的一幅照片。

　　照片与昨天冯彪看到的是同一幅，只是这张放大到36吋的大小。照片没有失真，依然可以很清晰地看到立升拍照时的每一根眉毛和侧面的光线下微微有些阴影的脖颈。

　　“贾总，这张照片是谁给你们拍的呢？”

　　“是任画家的助理，我不记得叫什么了，她拍完之后发邮件给我的这张照片，我收到后叫人把照片放大后挂起来的。”

　　“助理是不是叫苏红？”

　　“想起来了，你说的没错，是姓苏。”贾总一拍脑袋。

　　冯彪陷入沉思：照片放大后都不失真，那苏红发的照片一定是原图了。原图在苏红的手里，贾总也说照片是苏红拍的。那很可能苏红拍的时候，只是作为一般的工作中纪念照拍了而已。而前几天她突然在iCloud里找照片，是因为她想起来了什么，这张照片里很可能有她要的东西或者线索。

　　“贾总，您能不能回忆一下，你们拍照的那天，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没有啊，我那天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任画家，我送了一个我们工厂生产的雕塑给他。我很激动很开心，拍照合影之后我就走了。”

　　“哦，那好。那我先走了，今天打扰您了。”冯彪告辞。

　　“不客气。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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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彪离开贾总的工厂后，觉得很纳闷，这个贾总不像是撒谎，说话虽然免不了有些商人的铜臭味，但感觉所说也都是事实，话无虚言。

　　但是如果他们二人在那次见面之后没再联系，也就意味着没有金钱、利益的瓜葛，甚至都没有继续做朋友，那如果没有任何交集，苏红又有什么必要调出二人的合影呢？

　　难道问题不是出在贾总身上？是在任立升的身上？

　　正纳闷时，电话铃响起。

　　“头儿，上次咱们在任立贤公寓里搜查到的女士拖鞋有线索了。那双拖鞋原来是一个国际大牌子的，叫VISIM的限量版，全球才发售了10000双，一双你猜要多少钱？”在电话中都可以听出小方显示不住地惊喜。

　　“多少？”

　　“3000多！”

　　“我操，那是拖鞋么？”

　　“说的就是啊，这有钱人也太会享受了，一双拖鞋都这么贵……”小方还在抑制不住地发表天价拖鞋的惊人发现。

　　“我说，那拖鞋到底是谁的？”冯彪忍不住打断。

　　“这牌子的拖鞋只在本市的万象商城销售，而这种限量版商品的销售只针对VIP客户。我翻查了所有的VIP客户名单，看到了两个熟悉的名字：任立升和姜筱然。并且，我找到了任立升购买拖鞋的记录，是使用信用卡付款，时间是今年的2月10日。2月10日离2月14日的情人节好近啊，该不会是他送给太太的情人节礼物吧？”小方像连珠炮似的诉说着自己的发现与推测。

　　“情人节礼物？从礼物的价值与采购时间看，是很合适的。但是如果是任立升买了送给太太的礼物，又怎么可能跑到弟弟的公寓里呢？”冯彪不解。

　　“呃……”

　　“小方，你再拿那双拖鞋到销售的柜台上去，问清楚看是不是任立升当初购买的那双。我总觉得之前在哪里见过那拖鞋。”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