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是一年中最热的时节，昼夜几乎没有温差，处在山窝窝的王家营没有一丝一缕的风，脱的只剩裤衩的王强翻来覆去睡不着，浑身上下都在冒汗。已经后半夜了闷热的小屋还是那么憋气，外面的狗还在不停地叫着。不知道咋的，今天夜里有点奇怪，全村的几十条狗都在嚎啕，有的还发出长长的呜呜声，狼嚎一样。本来就睡不着的王强更加烦躁，干脆不睡了。他爬起来悄悄地起来出了家门。

　　外面稍微凉爽一点，他索性沿着街道在村子里转悠，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村子的北头。村子的北面是一块大场面，碾压的平平整整，是生产队铺晒粮食的地方。每年秋天，从地里收割起来的庄稼就被陆陆续续地运到这里铺开了晒上几天，然后用牲口拉的娄邹（一种用石头做的大滚子）转着圈地碾压脱粒，抖去上面的秸秆集中起来，扬场过筛，一大堆，一大堆的粮食就堆在这里。那是一年丰收的季节，也是这里最繁忙热闹的季节。现在是夏天，离秋收还早，所以这里还平平展展冷冷清清。只是在它的西边还堆着一堆去年打下的莜麦秸，那是生产队饲养院里几十头牲口的草料。

　　王成挺喜欢这里，无论是春夏秋冬他都爱来这里，在家里挨了打或者在外面受了气都会躲在这里。天冷了，在悠麦秸里滚个洞，像狗一样钻进去睡觉，窝风暖和。天热了，就肚皮朝天展洋洋地躺在顶上，通风凉快。今天这鬼天气在这里睡觉正合适。于是，他毫不犹豫轻车熟路地爬上了麦秸顶。顶上似乎有一点凉风，他不觉得那么热了，看了会星星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轰隆隆的声音响起来，王强觉得有人在摇醒他，很不情愿地睁开眼没有看到人，只是觉得身体下面的莜麦秸在抖动，像是坐在生产队的手扶拖拉机的壳斗上。他不明白怎么回事，试图站起来看个究竟，一阵晕眩让他站立不稳一头从顶上出溜下来。当他再一次爬起来拨开挡在眼前的麦秸时，被看到的情形吓了一跳。

　　无数衣冠不整的人呼号着向这里跑过来，这些人中有高有低，有老有少，雾蒙蒙的月光下白花花一片，有的还是一丝不挂光着屁股。王强觉着好笑，但又感到恐慌。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时就听到有人喊：“地震了，快跑！”紧接着就是女人孩子的哭喊声。

　　聚集到场面上的人们一边喊叫一边开始相互整理衣服，多一件衬衣或者背心的人赶紧脱下来交给坦胸露乳的女人。只穿了一个裤衩的王强混在他们当中显得还挺和谐。他是人群中唯一一个不需要安慰的孩子。这时候听到村子里响起了邦邦邦的枪声，本来就惊慌失措的人们更加紧张起来。不一会烂头队长跑过来，身后紧紧跟在民兵连长狼扯疤，狼扯疤手里还拎着一把半自动步枪。郭平荣向围拢上来的人大喊：“是地震了，大家不要慌，赶快清点一下自己家的人，如果还有没出来的，赶紧去找，女人孩子都留在这里，男人们 快回去找人拿衣服。”说完急匆匆地跑进了村子。王强突然想起了什么，也跟着急匆匆地跑了回去。

　　王强的家在最南面，需要穿过整个村子，一路跑过来，看到到处都是歪屋倒墙，一片狼藉，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土灰味。好不容易从滚了一路的乱石土块中蹦蹦跳跳地跑到家，却发现家里没有人，敞开的门窗下玻璃碎了一地。他略打了个愣憕掉头就又跑了出来。这一次他没有走刚才的路，而是绕过西面二大娘的围墙从涩地里朝北寻去，没跑多远就听到旁边的院子里有女人的哼哼的声音。他知道这是生产队专门给知青临时安排的窑洞，前几年人多的时候村子里有十几个从城市来的知识青年，这几年有人陆陆续续地回去了，只剩下四个人，两男两女，其中就有那两个北京来的挺会唱歌的知青。烂头队长嫌他们浪费地方，把其中的两个女的安排在死了的五保户以前住过的破窑洞里，两个男的打发去村北的果园子里看果园，吃住都在瓜房里。那原来的知青点已经改成了大队部了。爷爷被没收的房子成了烂头队长的家了。王强经常扒在这个破院子的院墙上听她们唱歌。对这里比较熟悉。

　　王强习惯性地爬上用石头砌的墙头，探出脑袋往里看，先看到的是坍塌的窑洞，用土坯旋的两孔窑洞的圆顶子不见了，全部朝里掉在屋子里，仅剩下三堵一米多厚的土板墙立在那儿，屋子里的家具全被丫丫叉叉的泥皮土块压着，根本看不到一点东西。从中间那堵墙的下面发出断断续续的呼救声。王强知道下面压着人了，好像不是她熟悉的那个北京女声。他没多想，跳下墙就去寻找声音发出的地方。

　　一大块塌下来没有碎的土丕顶正好扣在门洞上，一头担在炕沿上， 架着的土丕下面有一个缝隙，声音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王强试着把手伸进去，没摸到什么，他急着大喊：“人呢？人在哪里？”里面只发出微弱的哭泣声。王强有点心急，两只手抠住土坯想把它抬起来，可是就他那点小小的力量那能撼动如此巨大的土块。他爬下来试着摇动大土块下面垫着的半块小土坯，一下，两下，摇活了，一用力抽了出来。露出一个桶口大小的三角形洞。他扒在洞口边喘气边喊：“掏开了，快出来！”里面发出痛苦的声音：“我的脚被卡着，出不去，”王强急的抓耳挠腮，怎么办？怎么办？情急之下把脑袋伸进去想看个究竟。头正好能进去，黑咕隆咚啥也看不清，他往前挤一挤，肩膀也进去了，索性手脚并用爬了进去。

　　黑暗中他摸到一个人，摇了摇，那人没有反应，他再摇并且问：“咋样，卡那儿啦？”旁边发出个声音：“我的脚被挤着，不能动，你快去喊人，救我们,"王强这才想到应该去场面喊人，应了一声就朝有一点亮光的洞口爬去。就在这时，一阵颤抖，接着是轰隆一声，光亮没有了，洞里只剩下黑暗和呛人的土灰味。王成想，玩了，自己也被埋上了，出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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