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肖兰将一台小型的红灯牌收录机摔在了地上，涨红着脸，忍着即将滚出眼眶的泪水，对着肖毅吼叫着：“你就知道慧丽慧丽，真不知道我是你妹妹，还是她是你妹妹。”说着，一扭身冲出了门外。

　　肖毅想追出去，可又怕现在说什么都好像是火上浇油，只能让妹妹的火气更大，也许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什么也不说。

　　他回头看看地上的收录机，盒盖被摔开了，十分心疼。这是他这两年辛苦攒下的钱买的。刚进厂的学徒工，工资几十块，大多给了母亲贴布家用，每月留在自己身边也就十几块钱，还包括自己中午的伙食费。

　　在帮陆慧丽温课时，几次听到她羡慕别人有收录机，方便听英语。虽然陆慧玲也已经上班，可她的工资还不如肖毅多。贴布家用，供妹妹上学，自己也所剩无几。肖毅想着这些年慧丽对他的好，就暗暗打算给慧丽买一个。他自己省吃俭用，尽量不添新衣，不买新鞋，自己身上总是穿着厂里发的工作服。

　　一台收录机，对他来说也不是小数目，他不想向母亲伸手，经常在厂里加班加点，这样可以多拿一点奖金。今天好不容易凑足了钱买了这个小收录机，还未送到慧丽手中，却被妹妹狠狠摔在了地上。

　　他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举动了，善意的隐瞒有时也许是一件好事，如果自己不告诉妹妹，所有的不愉快都不会发生了。

　　肖毅默默地收拾起散架的收录机，放进磁带试了试，声音还行，只是外壳的一个角上凹进去了那么一小点。他开始担心妹妹胡搅蛮缠，去母亲那里胡说什么，谁想，母亲已经来到跟前，不问青红皂白地就训斥起肖毅来。

　　肖毅什么也不说，任凭母亲说着各种难听的话，直到母亲停止了唠叨，肖毅才说了一句：“妈，过两年肖兰读高中我也给她买一个。”

　　肖毅也不愿意看到妹妹不开心。父亲去世以后，他总觉自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对弟弟妹妹的呵护与照顾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

　　肖毅母亲嘀咕了一句：“哼，这还差不多。”对于母亲的态度，肖毅从来不计较。

　　心情很是糟糕的肖毅拿着这个带些破损的收录机又来到了自己屋后的小湖边。

　　父亲突然去世，自己失去了上大学的机会，肖毅的心中多少有些苦闷。工厂的劳作再辛苦他都能挺过去，可是理想破灭的痛楚却不时噬咬着他的心。

　　每当心中苦闷无法排遣的时候，他总是会不自觉地来到这里，好像唯独在这里他那颗纷乱的心才能安宁。

　　最近，陆慧玲在忙着参加区举行的青年教师观摩比赛。肖毅听说学校对这一次的比赛十分重视，强调一定要拿下区等第奖。虽然，陆慧玲两年下来，教学上有很大长进，在学校与家长中有很好的口碑，但是这次比赛还是给了她很大的压力，她几乎把自己所有的业余时间全部用在了备课、背教案上了。

　　肖毅坐在湖边，心里不觉有一种荒凉的感觉，杂草丛生。周围鸟语花香在他眼里却了无生趣。他完全沉浸在自己寂寞而忧伤的情绪里。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想起了高中生活的点点滴滴，想起了与陆慧玲拉钩誓约，甚至还想起了那个死在防空洞的疯女人。

　　黑色的大幕在他的胡思乱想中垂挂在了天地之间，眼前的一切景物开始模糊起来，然而耳边却传来一个十分清晰的声音：“肖毅哥，你怎么还坐在这儿，你妈正找你呢。”

　　“慧丽？”肖毅转过头，眼神有些迷茫。

　　“怎么你忘了今天是周六啦，我还等你辅导作业呢。”

　　肖毅好像清醒过来了，是的，今天是周六，自己买了收录机准备送给慧丽，可眼下自己手里的收录机已有瑕疵。陆慧丽眼尖，看到了肖毅手中的东西。

　　“你手里拿的什么？”慧丽一边说一边从肖毅手里拿过收录机，“啊！收录机！肖毅哥，你买了收录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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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这里凹陷进去了，不是买的，哪里来的？”陆慧丽总是喜欢遇事刨根问底。

　　“是买的。我不小心摔了一下。”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陆慧丽显然十分心疼。

　　“我……”

　　陆慧丽挨着肖毅坐下，侧着头问到：“怎么想到买收录机了？”她完全忘记了自己是答应了肖毅母亲出来找他的，脑袋装的就是眼前这个收录机，那是她日思夜想，向往已久的东西啊。

　　肖毅此时已经逐渐恢复了常态，看着陆慧丽说：“送你的。”

　　“送我的？”陆慧丽听说后惊喜地有些忘乎所以，“肖毅哥，你真是太好了。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噢，我太幸福了。”

　　陆慧丽语无伦次，激动万分，忽然扑闪一双大眼睛，双手勾住了肖毅的脖子：“肖毅哥，我一定要报答你，我一定要考上大学，我不会辜负你的希望的。”

　　肖毅看着陆慧丽热切的双眼，脖子里被她少女柔软的手抓勾得有些痒痒，荒芜而寂寞的心田一下子仿佛被春风掠过，心头一热，伸出双手一把抱紧了陆慧丽，用异常轻柔的声音叫了一声：“慧丽。”

　　陆慧丽被肖毅的举动怔住了，身体有些僵硬地被肖毅拥在怀里。但是，这一次她没有挣扎，没有逃脱，在黑幕的掩饰下，两个年轻的心跳动在了一起，彼此有些慌乱又充满期待地品尝着自己的初吻。

　　这一幕的突然来临，并没有给他们带来尴尬，相拥过后给他们留下的是温馨与甜蜜。也许几年来的相处在他们的心里早已有了对方，这一刻他们只是需要用行动来证明这一点。

　　爱情真的很微妙的。学校、社会、家庭一片声讨“早恋”的时候，陆慧丽却在恋爱中获得了巨大的动力。她在模拟考试中的名次一次比一次靠前，高考的结果是以高分考进了财经大学会计系。

　　毕业以后，进了小镇上刚成立的一家证券公司做业务员。

　　肖毅这几年也没让自己闲着，工作之余，他参加了成人自学考试，拿到了成人高校的本科学历。而且因积极上进，工作出色，被提拔做了车间主任。

　　自从陆慧丽踏上工作岗位，这两个秘密恋爱了四年的情侣公开了自己的恋情。其实，对于陆慧玲、胡玉琴和肖毅的母亲来说，他们之间的事情早已不是秘密，现在只不过是告诉一下世人而已。

　　至于陆慧玲则已经连续两次获得区青年教师大奖赛数学学科的一等奖。

　　三个年轻人简直是北塘街上的三条风景线。

　　现在胡玉琴整天操心的是陆慧玲，一直催促她快些找个对象，自己又四处托人。

　　其实，陆慧玲已经有了一个人选，他是同事给介绍的，工作不错，在小镇一家生产汽车的合资公司做工，叫薛鹏，大学毕业两年，与陆慧玲同岁。见过几次面，人没有肖毅高，也没有肖毅帅气，但是有一种淡淡的书生气，这一点很吸引陆慧玲。

　　薛鹏来自农村，家里条件很一般，所以看上去倒也淳朴老实。这也是让陆慧玲第一次见面以后同意交往的原因。

　　这几个月两人一起去看个电影，或者去市里的公园走走，相处得还算融洽。

　　这一年九月的一天，肖毅忽然很神秘地对陆慧玲说：“我表哥要结婚了。”

　　陆慧玲觉得奇怪，不解地看着他。

　　“你知道新娘是谁？”肖毅的语气显得更加神秘。

　　“谁？”陆慧玲忽然感觉这个新娘一定与她有关。

　　“是你中学的同班同学徐娅。”

　　陆慧玲的眼前浮现出一个个子瘦小，一张脸下巴尖尖，一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线，左边嘴角露出一颗虎牙的女孩。

　　“说不定她会请你做伴娘呢。”

　　“为什么？”陆慧玲不觉得自己上学时跟她的关系有多密切，况且这些年根本没来往。

　　“因为——她知道——我跟你有亲戚关系，而她要嫁的人是我表哥吧。”肖毅带点俏皮地说。

　　果然，没几天徐娅就来到陆慧玲家里，要求她做自己的伴娘。陆慧玲不好意思拒绝就答应了。其实，陆慧玲并不喜欢这种喧闹的场面。

　　成亲那天，北塘队长那个叫刺头的，酒宴散席以后竟带着北塘街上的一帮年轻人来闹洞房。

　　肖毅的表哥早就喝得半醉，在刺头的怂恿下，一会儿被要求喝口酒喂新娘，一会儿又被大家鼓动着搂着新娘亲吻。

　　徐娅到也不生气，这一点让陆慧玲感到好奇。她穿着红色的礼服，头上戴着发簪，妖娆地笑着，很配合地做着各种动作。刺头在一旁起哄：“好，再亲一个！”

　　几个伴郎和伴娘都围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只有陆慧玲有些厌恶这些无聊的把戏，又不好离开，就站在门口，眼睛环视着新房的布置。

　　忽然，新房里一片乌黑，猛然间响起女人的惊叫声和男人肆意放荡的笑声。陆慧玲还没有回过神来，就被一双手紧抓着夺门而出。她不由得也“啊”地一声惊叫起来。

　　“慧玲，别怕，是我。”黑夜里传来她熟悉的声音，是肖毅。

　　跑出一段路，肖毅停下了脚步。

　　“怎么回事？”陆慧玲还是一头雾水的样子。

　　“哼，刺头他们恶作剧呗。”肖毅有些愤愤然。

　　后来听说，刺头带去的那帮人关了灯，在新房里乱抓乱摸乱亲，把亲娘娘家带来的那些伴娘吓得哭爹喊娘，一个个被弄得蓬头垢面。新郎这时竟醉倒在地上昏睡过去了，新娘也难逃厄运，要不是新郎的父亲听到声音赶来制止，还不知闹出什么事来。

　　但是，刺头那时不光是生产队长，还在大队担任民兵连长的职务，谁也不想得罪他。再说，农村有这习俗，结婚三天无大小，他们闹个洞房，你也不能说他们犯法。只是那些个伴娘本来按习俗在新娘家住一晚，等第二天与新娘一起回门回家。刺头他们的这一闹剧吓得她们连夜回家去了。

　　闹洞房事件一时间成了北塘街的笑谈，陆慧玲每次听到人家用一种戏谑的声调讲述这件事时，总会说：“无聊。”而且在陆慧玲的心中对自己这位昔日的同学新娘很是同情。她绝没料到有一天在街上碰到徐娅，她发出沙哑的声音，哈哈一笑说：“这有什么呀，闹洞房么，正常的，以后你结婚我可也要来闹的哦。”

　　陆慧玲看看她笑成一条线的小眼睛，看看她那颗现在不是很明显的虎牙，嘴角露出又像是自嘲又像是鄙夷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