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殡那天，陆慧玲姐妹两个哭得死去活来，手抓着水晶棺材就是不让推进去，尖利凄怆的哭声让人听了动容，肖毅与盛剑宝好不容易把他们两个给拉开，让工作人员把胡玉琴的遗体推离大厅。。

　　盛剑宝那天显得出其的平静，看着胡玉琴最后的妆容，他的脸上看不出有多少悲伤，但是当陆慧玲被拉着走到休息室的这段路程中，陆慧玲明显地感觉到了盛剑宝的手冰凉冰凉的。她这才注意地用泪眼看了一眼盛剑宝，这几天自己沉浸在丧母之痛中，却没发现盛剑宝好像一下子老了几岁。

　　回到家里以后，盛剑宝也是一言不发，平静地收拾着家里的一切。他建议灵台不要撤掉，他会天天来添香烧蜡烛。叫姐妹两个放心去上班，只要过七的时候回家来看看。陆慧玲觉得这个陪伴着母亲过了半辈子，陪伴着他们长大的盛伯伯俨然是一个慈父。而今后，失去了母亲的他也将一个人孤苦地度过余生，不禁又悲从中来。

　　离婚的伤口还未愈，母亲随即又离开了人世，陆慧玲的精神状态到达了崩溃的边缘，最要命的是她心中有一个结始终缠绕着，她总觉得母亲是因她而犯病死去的，这个想法如魔咒一样折磨着她，使她无法从这一片阴影中走出来。

　　母亲活着的时候，到不见陆慧丽有多孝顺，现在母亲没了，陆慧丽却一直怪罪陆慧玲，认为没有那次争吵，母亲不会摔跤，也就不会瘫倒，不瘫倒就不会得老年痴呆症，这一切之间的关联全部是因为陆慧玲离婚所致。

　　妹妹的责怪更加重了陆慧玲的负罪感，心情越加压抑，有时下了班一个人就坐在那里静静地流眼泪，什么话也不说，把真真吓得赶紧打电话给她的肖毅爸爸。肖毅真怕她得抑郁症，所以，隔三差五去陆慧玲那里看看，陪着真真做做作业，聊聊天。陆慧丽自然要话多，她老是跟在肖毅后面说着难听的话：“自己做了孽，现在害得别人也不得安宁。”

　　肖毅说：“那你别跟着，回家休息去吧。”

　　陆慧丽：“我不跟着，你们又要黏合到一块去了。”

　　肖毅加快脚步：“跟你这人真没法说话。”

　　这些天，人们已经看不到陆慧玲脸上有笑容，在学校一天到晚除了上课几乎不说一句话，脸上的表情木然而忧伤，偶尔同事们在一起，想逗她一乐，她就是嘴角咧开了，可那笑似乎比哭还难看。

　　有同事对她说：“慧玲，你不要这样。你这个样子让人看着太痛心了，你这哪是笑，你的笑容里满是忧伤。”

　　几个要好的同事劝她不舒服别硬撑着，心里不痛快就回家休息休息，睡上一觉，班上的课他们给代了。

　　陆慧玲这天实在感到胸闷难耐，心慌得想要呕吐，她请了半天假去了北塘街，她想去母亲的老屋看看。说实话，自从母亲去世，除了过七，她都不太敢踏进那个家门，她怕在那个境地中自己会忍不住悲号痛哭。

　　陆慧玲刚走到杨家桥桥堍边，就看到徐娅打扮得十分时尚，一身珠光宝气地迎面走来，想避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她知道徐娅已经看到了她。

　　大老远徐娅就挥手叫开了：“啊呀，慧玲啊。你妈的事情办完以后我还没看见过你。”这个人口上没有个把门的，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来到跟前，徐娅打量着陆慧玲：“怎么，没多少日子不见，你变成这样了？脸色蜡黄，眼睛凹陷像个大熊猫。哎呀，我说你呀，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这样想，大妈过世也是解脱了，省得在这人间受苦了呀。”

　　陆慧玲笑笑：“你倒是想得开。”

　　徐娅道：“那是，人想不开还行？我看你就是想不开。好好一个人活成什么样了。对了，你去哪里？”

　　“我想去我妈那里看看。”

　　“看什么看，我跟你说，走进那间屋子，你除了徒添悲伤还能有什么。我说这样吧，你跟我去我家吧。”

　　见陆慧玲站着有些发呆，徐娅拉住她的胳臂：“想什么想，别想了，走，今天上我家我给你洗洗脑子。”

　　陆慧玲想到了一个推辞的理由：“不行，女儿还在学校，等会儿我带她回家呢。”

　　“哎呀，这又不是大事。肖毅，打个电话给肖毅让他下班带真真去他家里就行了。放心，这个电话我来打，还怕他不听我这个表嫂的话？”

　　陆慧玲在徐娅的半推半拉中来到了一个新建的小区里，陆慧玲诧异地说：“你家买房了？”

　　陆慧玲知道肖毅的表哥在小镇的商业单位工作，收入并不高。而徐娅自己在乡镇企业，也就是千把来块钱。两个人有一个女儿，经济应该并不富裕。

　　“是啊，买了些日子了。你们不是也一直有事忙，也没请你们过来吃个饭。”徐娅像是为自己没有因乔迁请客而有些歉意。

　　陆慧玲走进徐娅的家，只间三室一厅的商品房装修得富丽堂皇，看上去比肖毅的装修要高大上。换了拖鞋，徐娅一边拉着陆慧玲坐在那个咖啡色的牛皮沙发上，一边对着厨房喊到：“老苏，来客人了。”

　　话音刚落，厨房里走出一个个子矮小的中年男子，年龄比徐娅大不了几岁，但她喜欢称呼她老苏，喜欢老苏叫她小亚。这就是肖毅的表哥。

　　这老苏一看是陆慧玲，呵呵一笑说：“哦，是慧玲啊。稀客稀客，你们坐，我这里一会儿就好。”

　　陆慧玲第一次来徐娅家里，她知道肖毅的表哥是个老好人，家里都是徐娅说了算。虽然一个是肖毅的表哥，但总归跟自己不沾亲，一个是自己的同学，但来往并不多，所以有些不好意思坐享其成，想站起身帮忙。

　　徐娅一把拉她坐下说：“你不用管他，我们聊我们的。我跟你说啊，饭后我给你介绍几个人认识认识，保管你把心里那些伤心伤肺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说完神秘地笑笑。

　　徐娅带有诡秘的笑容不知为什么让陆慧玲想起了那个“刺头”，那天带母亲去看病，很明显他们两人的关系不一般。陆慧玲曾经在肖毅母亲那里也听说过一些传言：“他表哥是无能啊。简直一活乌龟，自己的女人被人睡被人玩，自己还忙里忙外地招待睡他女人的人。”

　　肖毅对他妈说：“别人家的事情不清楚，别瞎说。”

　　肖毅母亲理直气壮地说：“谁瞎说啦。你说他们两个收入还没有你与慧丽高，她徐娅凭什么穿金戴银，手上新买了钻石戒指，脖子上的项链是春夏秋冬换着花样带。你去问问人家，说起徐娅有钱，哪个脸上不是鄙夷的表情。都说她的钱是靠卖赚来的。她呀，只要男人兜里有钱，谁都可以叫她上床。”

　　可这些事情陆慧玲并非亲眼所见，所以也是似信非信，再说陆慧玲本身不喜欢在人背后说三道四，所以听过也就算了。

　　吃饭时，老苏徐娅一个劲地夹菜，热情得让陆慧玲都有些不自在。这段时间胃口一直不好，夫妻两好像在逼迫她吃饭似的。陆慧玲费了好大劲把碗里的饭菜吃完，可是吃进肚里的东西她都不知是啥滋味。

　　饭后，徐娅家果然热闹非凡，男男女女来了七八个，徐娅把女儿赶进房里去做作业，热情地招呼那些人入座。这几个男的个个看着财大气粗的样子，不是油头粉面，西装革履，就是手指上戴着一个硕大的戒指，那个绿宝石分外鲜艳，或者脖子上套着一根跟狗链子似的粗大的项链。女的陆慧玲一个也不认识，男的其中一个她认识，那就是“刺头”。

　　徐娅像只彩蝶一样，“咯咯”笑着在屋子中央飞来飞去，倒水、递烟、送茶，老苏则“呵呵”笑着跟几位打招呼，然后掀开饭桌上面的盖板，露出了一桌麻将。

　　一会儿工夫，一桌麻将开打，四人对战，旁边几个“飞苍蝇”、“压庄”。徐娅走到“刺头”身边，用臀部碰碰他的侧身：“用心打哦，我的钱可靠你赚哦。”

　　“刺头”左手夹着烟，右手在摸排，还不忘揽过左手往徐娅屁股上摸一把：“知道啦，有我的就有你的。”

　　陆慧玲看得刺眼，可没想到老苏拿着一包香烟一根一根分发给几个男的，这时正好来到“刺头”背后，明明看到了“刺头”动作，竟视而不见，还满脸堆笑地对“刺头”说：“嘿嘿，全靠厂长照应。”

　　陆慧玲简直看不想去了，直觉得恶心。老苏回过头来对着陆慧玲介绍：“你知道吗？小金如今是厂长啦，那个破队长不做了，自己出去开厂了，徐娅在他那里干活呢。”

　　肖毅的表哥不叫他“刺头”，而是称呼“小金”，陆慧玲想是为了表示尊敬吧。怪不得一副老板样子，原来也是卸了这队长职务自己做生意去了。

　　只看了一会儿，陆慧玲就觉得无趣，本来她对麻将不感兴趣，又惦记着女儿，便站起身要走。徐娅把她拉住：“怎么刚开始就走？来来来，林老板啊，我这个姐妹今天可是托付给你照应了啊。”

　　徐娅把陆慧玲拉倒一个五十开外的人旁边，又搬过一张凳子拉着陆慧玲坐下，然后在她耳边说：“慧玲，你就在林老板这压庄吧，输了由他付钱，赢了钱你拿。”

　　那个被叫作林老板“哈哈”大笑着说：“行啊，你徐娅说了我还能不听吗？”紧跟着摸进一张拍，“啪”的大声一拍桌子，“胡了。”回过了得意洋洋地对着陆慧玲笑着。

　　陆慧玲看着一口被烟熏黑的牙齿，闻到一股刺鼻的烟味，实在坐不住了，站起身一定要走。徐娅看陆慧玲非走不可的样子，只好送她出门，还笑陆慧玲：“你呀，真是木鱼脑袋不开窍。现在什么最重要，钱，有钱就能买快乐。什么痛苦呀，伤心呀，难过呀，通通见鬼去。”

　　离开徐娅的家，陆慧玲漫无目的地走着。她忽然不想这么早就回去了。真真有肖毅带着她放心。可是，这么晚了她也不想去母亲的老屋了。走着走着，不由得又来到了那个小湖边。昏暗的光线下，陆慧玲发现小湖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凹凸不平的泥土。湖边的竹林也消失了，周围的田野里早已没有庄稼，而是长满了野草。这里处处显现着要动迁的痕迹。

　　小时候那些美好的记忆忽的一下爬满了陆慧玲的心头，使她心头一热，眼睛里裹满了泪水。站了许久，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她想也许以后再也不会到这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