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李荣盛复查的时间了，赵霞一共按掉了林金华打来的五个电话。林金华不死心，又发短信过来告诉赵霞：这次的复查很重要，前面的努力不要白费。恰好这几个字赵霞都认识，她一看完就删掉了短信，就连林金华这个联系人，赵霞也全部都删了个精光。

　　早就白费了，赵霞在屋里织毛衣的时候愤愤想着。我要是早知道他在外面还跟别的女人勾搭上了，我早勒上布袋走人了。“砰——砰——砰”，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门又没锁，你直接进来不就好了。赵霞嘴里喊着，眼睛还是专注在手中的毛衣针上，这天气蛮冷的，我给你织件背心，我跟你说啊……赵霞抬起头想接着说，发现进来的人不是赵斌，而是她的婆婆李奶奶。赵霞真是恨死自己这个坏习惯了，每次都是眼睛不看，凭感觉来的人是谁就叫上谁，结果还是十有八九都是错的。

　　赵霞，我今天……我是来请你回家的。李奶奶说话的时候，是游离着目光的，她看地板，看桌椅，又不是跟它们说话，哪需要看它们，于是她又看赵霞，刚对上眼，李奶奶又看到赵霞织的毛衣上去了。赵霞说，我跟他已经离婚了，您不知道吗？赵霞跟李奶奶说话的时候，没有再像往常那样叫妈，今天她跳过“妈”直接说后面的内容，这让李奶奶有点不适应。赵霞啊，之前是妈不好，妈给你道歉了，我们回去吧？回去？当时是您让我爱死哪去死哪去，也是您让我最好不要再回去了，我现在过得非常好，我是不会跟您回去的，赵霞毫不客气地说，您还是自己回去吧！李奶奶往身后看了看，知道大门外没有人之后，她“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妈求你了好不好？跟妈回去，盛儿需要你啊！赵霞见状连忙扶李奶奶起来：您可千万别这样，会折我阳寿的。您也不用跪，要跪的话，我跟您一起跪。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赵斌从外面进来，看到这样的情形，他把两个人都从地上扶起来：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跪着。李奶奶一看到赵斌，居然立马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昂首挺胸地回去了。赵斌笑道：你这婆婆还真有意思，怎么见了我就像是看到首长似的，走个路都要挺直了腰板儿。赵霞把毛衣收进了柜子里，说：我婆婆是来叫我回去的。前天金儿来找我的时候，她说家里的钱都被那个叫许铃的女人全部拿走了。许铃？赵斌问赵霞，是那个脸上长了好多雀斑的许铃？赵霞说是，又反问赵斌怎么会知道有这个人的存在。赵斌说，她的妈妈是个赌鬼，前阵子还不上高利贷自杀了，说起这个许铃，命也是苦，那些人拿死人没招，又盯上了她，至于后来，可能就是逃到你家去了。你咋知道的？赵霞问她。听朋友说的。要不是这些话是从赵斌嘴里说出来的，赵霞还真不相信还有这种事。我记得她那天来我家，说被逼死的是她婆婆。赵斌说，她没有婆婆，她婆婆早几年就去世了。哦～赵霞好像明白了点什么，她更觉得，李荣盛可能从一开始就被许铃骗了。

　　李奶奶回到家，李荣盛就问她赵霞的事，李奶奶说：“赵霞跟那赵斌在一块，赵霞好像还给他织了件毛衣背心。”“什么？”如果李荣盛的双脚还能动的话，他肯定立马从床上跳起来，不过，就目前这种形式，李荣盛只是双手撑在床板上，想挣扎着坐起来。

　　妈，扶我起来，我去找赵霞。

　　你打个电话开个口不就好了，那么远的路，瞎折腾啥？

　　是我犯了错误，我再不去的话，我老婆都要被开豹子的男人抢走啦！

　　盛儿你不会跟我说……你要开着轮椅去接她？

　　快快快！

　　从地图上来看，赵家村和龙阳村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中间还隔了三个村，由此可见，龙阳村距离赵家村还是挺远的，李奶奶说我陪你一起去吧？李荣盛说，你不是说那个赵斌也在那里么？我得自己去。李奶奶搭着公交都要半个小时，李荣盛想要独自摇着轮椅，怎么说也得一个半小时。

　　哎，这不是荣盛嘛？你坐上轮椅啦？李荣盛去赵家村的路上遇到了不少人，这些人一看到他，多半都是看着他的下半身在跟他打招呼，好像李荣盛的嘴巴他的眼睛不是长在脸上，而是长在他的双腿上。李荣盛也笑着跟他们打招呼，是啊，坐了轮椅省走路！现在社会发达了，连双腿都要享受啦！听李荣盛说话的人哈哈大笑，说荣盛你真会苦中作乐。

　　除了每次去医院复查，李荣盛几乎是没有出过门，唯一的一次是那时候刚坐上轮椅，赵霞在外面择菜，李荣盛也跟着她一起做，结果，才没坐一会儿，李荣盛就发现，但是路边开车经过的人，眼神都逗留在李荣盛身上，而不是马路。所以，自从那一次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想要出门的念头，他觉得那是很丢人的事情，好象是自己特意跟大伙儿宣布：大家快看快看啊，我李荣盛摔残啦！坐轮椅啦！已经是半条命没啦！是废品啦！

　　整整两个小时，李荣盛才到岳父岳母的家门口。不要看冬天冷得厉害，人要是运动起来，身上可是热乎着，血液就像是火山爆发一样四处流窜，人的整个身体都能热起来，额上的，鼻尖上的，胳肢窝下的都能流汗。李荣盛就是这样。

　　老婆，我来接你回家啦！李荣盛没有推门进去，而是在外面喊赵霞，岳父岳母家的门槛太高了，都是石梯一阶阶垒上去的，李荣盛就算再把轮椅摇个十年八年也摇不上去。老婆你在家嘛？我来接你啦！

　　不要大喊大叫，我不是你老婆！赵霞边赶着开门边在屋里喊着，你不嫌丢人我还真丢不起这人！等赵霞一开门，就看见李荣盛坐在轮椅上在朝她傻乎乎的笑着。谁这么有闲情载你过来？敢情你是发了大财，路费随便掏啊？李荣盛拍了拍胸脯说，我自己来的，开小轮椅过来的。我听你瞎说！你要是能从龙阳村滑轮椅到我这儿，我还真后悔和你离了婚！那你可真要后悔了，李荣盛敞开大衣说，不信你来闻闻我的臭汗味。赵霞原地不动，坚若磐石。你不信？不信我这就把内衣脱了扔给你，我咯吱窝下流了一大片的汗呢！赵霞这才下了石梯，还没到李荣盛身边，她就看到李荣盛的脸红红的，的确是像运动过后的那种红润的肤色。谁让你自己摇过来了？我自己想摇过来接你回家。你咋这样呢！赵霞一个拳头捶在李荣盛肩上。李荣盛垂下双眼，说，老婆我错了……我也得到应有的惩罚了……赵霞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你咋这样呢！这么远的路，摇了那么久，万一又伤了神经线怎么办！李荣盛说，比起什么狗屁神经线，我的老婆更重要！老婆我们回家吧？

　　呦，盛哥来啦？真是稀客！走，要不要到里屋坐坐？李荣盛正眼巴巴地盼望着赵霞点头跟他回家，却半路跑出个赵斌出来。李荣盛一脸不高兴，心里一肚子窝火，什么玩意儿这是，这里还是我岳父岳母，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邀请我进去喝茶？搞毛线，赵霞是我老婆还是你老婆，搞得好像你跟我老婆才是夫妻俩。李荣盛说，赵兄弟，你们城里人可真会说话，反客为主了这是。然后她又跟赵霞说，老婆你去锁门，金儿还等咱吃晚饭呢！果然，事情结果如李荣盛所愿，赵霞去屋里拿了包也锁了门。

　　“盛哥，我带你们回去吧？路远着呢！”赵斌不但为他们两个开了车门，还要推李荣盛到他车旁。李荣盛推了推赵斌说：“我们小两口还要傍晚看着夕阳赏着美景慢慢回家，坐上您的车，哪还有啥浪漫小调调？”赵霞拍了李荣盛一肩膀，李荣盛像是被贴了符一样，立马安静了下来。赵霞对赵斌说：“我们俩走回去就行了，最近真是谢谢你的照顾。““哪里的话，都是应该的。”赵斌回答说。李荣盛在一旁对赵斌挤眉兑眼的：“应该你个毛线！”

　　赵霞在后面推着李荣盛走，李荣盛今天的嘴就像是机关枪一样嗒嗒嗒地响个不停，他说：老婆大人，咱闺女老想出去打工挣钱，你回去可得好好说她。赵霞说好。他又说：老婆大人，之前是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小的计较。赵霞说好。他还说：老婆大人，我们找个什么时候把那个小本本再换换吧？赵霞说不行，现在这样挺好。李荣盛满脸的笑刹那间僵住，他问：为啥不？赵霞没有回答，而是说起了许铃。一提起许铃，李荣盛这把机关枪瞬间成了哑炮。

　　赵霞问：许铃到底是有婆婆还是有妈妈？李荣盛说婆婆，老人病缠身的婆婆。赵霞又问：你知道她婆婆是干什么的？李荣盛说老人家能干啥，躺床住院。赵霞还问：你们到底亲热过几次？李荣盛说只有一次。好，那我告诉你真实的情况：许铃没有婆婆，只有亲妈，她妈是赌鬼，前阵子借高利贷还不上被逼死了。赵霞说这些的时候，李荣盛猛地反应过来，说，难道，她是在跟我借钱给她妈还债？赵霞点点头，说很有可能。

　　晚上，赵霞给李荣盛擦澡的时候，李荣盛对赵霞说，幸亏你回来了，可以每天隔几个小时给我翻身，每天给我擦身体。他说着说着，就变得有些哽咽起来，你不在的那些日子里……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经常躺在床上动也动不了，有时候一躺就是一整天，我都能闻到自己下面的臭味了，也没有谁会帮我洗，我真的很害怕我会得褥疮。李荣盛抱着赵霞的脖子哭了出来，我怕我会把你吓跑，就真的没人要我了。赵霞摸着李荣盛的头发说：只要你不气我，我就不会跑。说着就让李荣盛好好躺下，她好帮他擦得更干净一点。李荣盛问赵霞，万一他要是一辈子好不起来怎么办？赵霞说：会好起来的，我刚才已经跟医生预约下次复查的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