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学成背着小挎包，拿了一条毛毯，这条毛毯曾经是自己用过的。离家这么长时间，这条毛毯也没有人碰，连苗半秋过年打扫屋子的时候都懒得理它，一直在角落里放着，上面落了厚厚一层灰尘。连学成拿着毛毯出去了。

　　村落里大部分人都背井离乡，去外地追寻自己的梦了。或者说为了生活他们不得不离开自己的家乡。没有人知道连学成回来，除了苗半秋。初冬的夜晚让连学成觉得有点冷，他拿着一条毯子，游荡在村子里。村子里很寂静，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叫，叫声很让连学成觉得很凄厉，好像是无家可归的流浪狗凄惨的哀嚎。。自己已经无家可归，不，应该是有家却不能归，这比无家可归更让他觉得悲惨。远处的狗又叫了几声，那叫声像是在呼唤着什么，连学成突然学着叫了两声，但他觉得没有那个远处的狗叫的好听。他突然笑了起来。

　　夜已经很深了，连学成在村子东边走了几个来回，寒气逼人，忍不住打了几个哆嗦。他没有栖身之处，觉得自己现在连狗都不如。他突然想到多年前和别人打牌的那两间草屋，那里大概没有人吧，好歹也比在空旷地地方好些。那是一间土胚房子，里面堆着牛吃的草料，他清楚地记起来了，对就是那间屋子，多少年了，还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样子。他披着毛毯走过去。围墙早已经倒塌，烂砖碎土都堆在路上，也没有人清理。根本用不着去清理，因为这里根本没有人走，或许人们知道这里不好走，都会绕过去。院子里长满了草，黑暗里根本看不清楚，但是冬天到了，它们应该早就枯萎了。

　　连学成站在围墙破口的砖堆上，睁大眼睛努力地看。那间草料屋还在，好像还是以前那样子。他一阵狂喜，蹚着近一米深的枯蒿子就过去了。黄蒿早就枯干，它们在这里自生自灭，春去冬来，它们自由地发芽成长然后枯黄，默默地遵循着大自然的古老规律，从来没有人关注过它们，根本没有人知道这里有一片到了夏天就会长得异常茂盛的草。或许它们根本不需要有人关注，因为一旦受到关注的时候，它们可能就会被拦腰斩断或者被连根拔掉，那不是它们想要的结果，它们只想自由自在地生长在这片被人废弃的土地上。枯蒿突然被人踩倒，被人从它们身上蹚过，发出轻微的声音。虽然是在寂静的夜里，但是这声音实在太微弱，好像是一个将要病危的人最后发出的呻吟。又好像是生命被人践踏而发出的反抗声，生命的尽头，仅有的尊严也被人践踏了……

　　连学成来到门口，这里没有门，那两扇永远也合不拢的木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被人摘去，大概早就化为了灰烬。这是一个被黑暗吞噬着的黑洞，好像是通往万劫不复的地狱入口，或是进入光明世界最后的大门。连学成不想进地狱，他现在只想找个地方睡觉或者避寒。

　　他站在门口，屋内一片漆黑，好像万丈深渊的底部。他掏出打火机，打了几下。藏在柴草堆里的老鼠忽然被这闪动的光亮惊吓，它们迅速钻进草堆里逃命去了，发出悉索的声音。借着光亮，连学成看见屋子里堆着麦糠，麦糠上面堆着花生秧子、还有黄豆杆。不知道这些残杆烂秧堆在这里多少年了，久日不见阳光，散发着刺鼻的腐草滥霉味儿。那边是牛住的地方，只是许多年没有牛住过了，堆放着一些破木料。放牛槽的支架似乎不堪重负，早就倒塌，石制的牛槽斜躺在地上。房屋里到处都是蜘蛛网，连蜘蛛都离开了它们编织的家园。

　　连学成用手搅了几下挡在面前的蜘蛛网，破损的网随着搅动都缠在了他的手臂上。他把打火机装进牛仔裤袋里，凭着刚才的印象，摸着黑，把花生秧子扒拉开，估摸着能躺下一个人，就把毯子抻开。也没有抖掉上面的灰尘，随手铺在上面。把包放在毯子上当做枕头。他坐下来，试着躺下，感觉很满意。铺盖下面的花生秧子随着他的来回翻身哗喳哗碴地响。他很久没有睡过好觉了，这个临时的床铺让他觉得很舒服，好像是今晚的乐园。他闭上眼睛，将要睡着时，突然有个胆大的老鼠从他脸上飞速地爬过。他恍惚之中，感觉有个毛茸茸而且尖利的爪子快速从他脸上扎过。他惊吓得坐了起来，口中喃喃道：“什么东西？”然后听见有老鼠钻进草堆的声音。

　　这突然来的惊吓，吓退了大半的睡意，他拿出一支烟猛抽了起来。气管突然受不了这浓重烟雾的刺激，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都出来了，但他并不舍得扔掉手里的烟头。剧烈的咳嗽驱走了剩下的睡意，他又拿出一支烟，继续抽着。他回想着自己的过去，觉得自己活得很龌龊，真是糟粕的人生啊。现在他还幻想着能得到自己女人的原谅，就重新做人。她会原谅吗？他也不能确定。他躺下来，想试着入睡，但又感觉很冷。他又重新坐起来，浑身打着寒战，哈欠连连，颤抖的双手想要拢出一小片生火的地方…….但他觉得自己不行了…….

　　回来的时候他曾下定决心把毒瘾戒掉，但是他又怕自己忍不住，那时候的滋味儿会让他痛苦不能，所以他随身带了一些。他想着半秋原谅他了，把这些吸完，在这个地方又买不到，慢慢地就戒了。但是现在真的忍不住了。他慌忙地摸到背包，把拉链拉开，从里面摸出一个小包裹，迅速地打开……这一套程序早就很熟练了，摸着黑也能完成。

　　真的很仙爽……

　　过了好久，他拢起一小堆火。坐在火堆边，很享受的样子。他自言自语道，方春玲，苗半秋，你们这辈子也体会不到这种感觉………方春玲，你去死吧………苗半秋……..你原谅我还是不原谅我……..他笑了笑，趁着亮光，又把那小包裹拿出来，熟练地吸着。

　　苗半秋…….老子不需要你原谅……我不需要你们任何人原谅………对……你们造下的孽…….连学成疯疯癫癫地说着，他站起身，抱了一捆花生秧子，向自己的家走去。

　　他很轻松地进了院子，院子有一大垛黄豆杆子。那是苗守松帮着从地里拉回来的，苗半秋说放在院子里用着更方便。连学成把花生秧子放在那堆黄豆杆子边，掏出打火机就点上了。他找来一根铁棍把两个门环别死，又拽了许多柴草放在门口点着。

　　他站在一边看着，嘴里说道：“很好很好。”

　　苗半秋和连雪正睡得香，突然被钻进屋里的烟味呛醒，抬眼一看，那火苗子都窜到屋子里来了。

　　两个人披上衣服就往外面跑，苗半秋使力开门，却没打开，她又把里面的门闩拉掉，还是没打开。铁门已经开始烫手，她又冒着危险使劲全身力气，门还是打不开……

　　火势很大，屋顶上的檩条都开始着起来了。连雪受不了，大声呼喊着…….

　　门已经被烧得通红，两个女人在里面疯狂地喊救命…….

　　连学成突然听到是连雪的声音。但他不知道连雪病了，前天才回来，准备明天去医院检查身体。

　　连雪？我的女儿啊………连学成摇着头……..说道，我要救我的女儿……

　　当连学成费尽力气把门砸开，从火堆里冲进去，却有一根烧断的檩条带着火砸下来，正砸在连学成的后脑勺上……

　　苗半秋拽着连雪，从屋里冲了出来……

　　当人们发现连学成的时候，他的上半身已经被烧的焦黑。连雪没有受伤，苗半秋的伤势并不严重，都是些皮外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