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中午的我爸回来，村里也特别热闹，他像是专程赶回来看热闹似的。没人知道他这段时间去哪鬼混去了。他推开把竹子劈开做成的街门走了进来，一身灰蓝色衣服又脏又不协调。

　　我坐在院子中的石头上，看着他，爸，你去哪来？他看了我一眼就转移了目光，说，耍。不冷不热的回答让我有些畏惧，我看着他进了奶奶的东屋。又看着他不耐烦地走出来，嘴里还说着，我知道了哎，改天去到对啦。奶奶在屋里喊着，自己上点心啊，早点把香则接回来，天天弄类什么事这是。

　　父亲并没有听到奶奶最后喊了些什么，他径直进了西屋，稍微摆弄了几下床就躺床上睡着了，呼噜声时而低沉，时而高昂，伴着蝉鸣，简直就是一首动人的交融着脚臭味的交响曲。

　　街上越来越热闹了，好多人都往大队方向跑去。我刚准备出去，大伯就进来了。我问他，大爹，外头怎么来？大伯说，瞎闹类吧都。老文军不当干部了，都找他闹事类。

　　大伯进了东屋去看看奶奶，大伯来一趟也不容易，他的家还在安都的东南角，而我们的老宅子却在西北，所以家里每次有事，大伯都要穿过整个村子。

　　我跑到大队，大队围着好多人，有两辆警车靠在一边，有一辆的车窗被砸个粉碎，三四个警察畏缩在车前，也不说话，个子高的那个捂着嘴，衣服领子和袖口上都沾着血迹，地上斑斑血迹和两颗门牙黏在一起。

　　大队对面的巷子里就是老文军家，现在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挤进去一看，有个坚实的老太太搬着长条板凳坐在街门前，街门反锁着，门面上有被砖头砸过的红色印记。没人再敢向前一步，老太太坐着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就这样僵持着，闹事的村民尝试翻着院墙进去，但院子里有两条大狼狗，他们又爬了下来。

　　老太太仍旧坐在那里，她本来戴着帽子，但帽子被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扯了去，满头的白发便胡乱地膨胀，身上黑色的粗布衣服褶着裹着像要过冬似的。

　　我正看的专注，肖强过来搂着我的肩，问道，贼来？吊。我其实也不知道，只是过来看看热闹。就瞎说道，谁知道砍什么吊累类，找村长算账类吧，尼玛教个老婆的来看大门类，要是我来，我就干他都，你教他都动动我试试。肖强附和道，就是，藏起来多憋屈类。

　　走，那边还有游街的类，看那个去。肖强拽着我。

　　到底？我疑惑地跟着他。

　　我们一边说一边向南走去，肖强说，我早就出来了，那群人打锣敲鼓已经在村长家门口闹了半天啦，又转街去了敲着鼓。

　　没走多久，游街的人就迎面闹了过来，我看带头的就是我三爷爷家的大儿子牛铁锤。他个子中等，胡子拉碴，左手提着锣，右手握着敲锣的板子，走起路来非要蹦那么一下，他一边蹦一边喊：打倒老文军，还咱安都人清净。打倒老文军，还我兄弟和弟媳。打倒，，，，，，

　　跟在牛铁锤左右的是赵瘸子和卢刚他爷爷，据说，赵瘸子那条腿就是老文军在村里当干部时打瘸的。大傻明的爷爷背着鼓，红绸子绑在自己的身上，一边喊口号一边向围观的人解释着他为啥要找老文军算账。赵瘸子一手拿一个鼓槌使劲地敲。

　　当我这位堂伯带着他的队伍，走到老文军家街门前，鼓声和锣声就停了下来，铁锤大伯对着门口的老太婆说，文军他娘，你快给我让让，你年龄不小了，弄着你都也不好交代。老婆婆并没有直起来看他一眼，说道，想进我家门，没门，今个，除非你从我这老婆子身上踩过去。礼堂大伯急了，老的就不信啦，还治不了你个老婆子，我孩子不是叫老文军那个孙子给我弄进去来，老子今天就是来找他算账来啦。老太婆并不吃他那一套，依旧坐在自己的条板凳上，甚至开始沉默了。

　　赵瘸子也是个急性子，我操你妈。骂了一句就在旁边拿起一块砖头，朝着黑色大门上砸了去。老太婆被吓了一跳，但依旧不说话，更加沉稳地坐在那儿。

　　畏缩在大队那边的警察听见动静大了，还是跑了过来，比较瘦的那个说，你们注意点啊，我已经和市里面公安大队取得了联系，都老实点。卢刚他爷爷才不管你说乡里的派出所还是市里的公安大队，一把就把那瘦警官推到了一边。旁边的人都说，当年卢刚的爷爷在省道上偷东西，被村里的民兵抓住了，老文军就把他关到了小黑屋里，用裤腰带抽，用棍子打，整整打了三天三夜。也怪不得他要背着鼓来庆祝老文军的下台呢。

　　来人了，来人了。远处看热闹的人叫喊着，是市里面来人了。所有人都朝那边看过去，几辆警车鸣着警笛停了下来，总共下来二十几个穿着制服的人，下车就向这边跑了过来，铁锤大伯和卢刚的爷爷撒腿就跑，鼓也不要了，锣也不要了，只有赵瘸子，想跑却跑步了，待在原地被两个警察反手制服在地上，他连连喊着，我的胳膊，哎呦喂，我的胳膊，哎呦喂，我的胳膊，哎呦喂。铁锤大伯和卢刚的爷爷没跑几米也被抓住了，拖起来，押着进了警车。警车来了一分钟之内就没人再敢乱了。该跑的都跑了，只是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警车抓了人，又带走几个看热闹的，像是要做目击者。剩下个大队长和乡里派出所那几个民警谈了谈，并且拍了照片，就扶起那老太婆并进了家里。周围新赶过来的人议论着。

　　打死人啦？

　　恩恩，差不多吧，打不死也打个半死。

　　哎，打死一个算一个，都打死才好嘞。

　　恩恩，就是，叫这群孙的们再乱。

　　，，，，，

　　精神文明建设大概还没有巩固就崩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