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的时候，小芒的背上支起的肩胛骨像帆一样，全身肌肉都在往坏处走，骨骼变了形，胸廓的骨骼似乎要从腹腔处穿破皮肤。小芒虽然瘦，却还是又重又长，脱换衣服都费劲，擦澡也就更少了。旁玉如感觉到自已的体力也在耗散，能闲下来的时间，全身散了架似的，又疲劳又酸痛。小芒发烧退烧后，身体也大不如前，以前旁玉如还能手脚并用的扶着她让她在地上立一立，现在连立一立都不行了，扶她站立，也是要两手支进她腋下，双脚从她身体两旁夹住，小芒靠在旁玉如怀里，头不由自已地往后仰，腿部一点力都出不来，身体像面条一样，夹着的时候是直的，但略略一松，她就瘫滑到地上了。

　　旁玉如看见了小芒好久没有剪的指甲，甲沟里积着厚厚的垢，小芒的手指头已经变形，鹰爪一样僵折着，指头很细，指节隆出，像串着一颗颗珠子。旁玉如拿过她的小手一个一个指甲剪得很仔细。旁玉如认真地给小芒梳洗，又喂过蛋糕喝了些水，再擦掉她顺着嘴角淌到脖子上的残汁。旁玉如平时抱小芒吃喝完毕就给小芒垫尿片，然后将她固定在给她专门订做的专用椅上，匆匆离去。家里的这种专用椅有好几个，都是旁玉如母亲帮着求人订做的，旁妈妈做了一个又一个，她按照想像的样子告诉师傅，师傅就画出图来，经过几次修改，最后定下样式做出来。说它是椅子其实是不确切的，它们更像是一个个老虎凳，小芒放进去后，东一块木板西一块木板，上上下下，要把小芒夹在当中，脚下还装有六个轮子，让小芒在里面试着滑行。

　　旁玉如给小芒喂好后，换上纸尿裤。小芒看着旁玉如，问妈妈你做什么。

　　小芒是在问话，但说出来的语气是陈述句。旁玉如已经很久没有和小芒好好的说说话了。小芒说话的机会越来越少，说出来的话也越来越让人听不懂。医生说，小芒的病情发展，是从肢体远端向心脏进行性麻痹，一般情况下，当麻痹发展到呼吸肌的时候，患儿就会说话不清，甚至因呼吸肌麻痹而导致呼吸丧失。小芒早上醒来比任何时候都想对旁玉如说话。小芒说话就要旁玉如坐到她身边听。旁玉如坐过去，目光和小芒对接，说，说吧。因为吐字不清，最先旁玉如还能仔细地听小芒说话，后来渐渐疲了，就做出倾听的样子。再后来觉得做样子都累，一边忙着其它事一边就对小芒说，说嘛，快点！小芒说，妈妈你坐过来。旁玉如说我听着呢。时间早的时候，旁玉如就坐到小芒身边听她说话。

　　小芒说话已经变得含混不清了，要喝水，只说一个字，听起来是“嘴”或者“鬼”，吃饭时要“睡觉”，抱到床上就哭开了，弄了半天才听明白小芒说的是那天买回家来的脆臊。旁玉如听不明白，就不停地“啊？啊？”地反问她。小芒不说了，旁玉如就有些内疚，坐到小芒身边说，快说，不要耽搁我的时间。旁玉如的话听来是让小芒说，小芒却听出把她的话堵回去的意思，小芒就不说了。旁玉如起身就走，小芒眼泪就涌出来。看见小芒眼里的泪涌出来，旁玉如有时候心里会隐隐地痛一下，但打开家门走出去的瞬间，心里的痛就在她迈出脚步的同时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