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1）

　　M城重大刑事案件嫌疑犯看守所。

　　一缕淡淡的阳光穿过一方格子玻璃窗，缓缓的洒到洁白的牢房中。

　　嫌疑犯们人人穿着青灰色的厚重棉服，分成左右两排、坐在坚硬的大通炕上，等待又一天的开始。

　　警察走到牢房外，看了看里面，冷声道：

　　“郑天浩，出来！”

　　一旁的警察将牢房门打开。

　　郑天浩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走了出来。

　　长长地、并不宽阔的走廊。

　　两边都是冰冷的铁栏栅门，每一道门里的嫌犯们都麻木且面无表情的以同样姿势端正坐着，就像无数魔鬼的木雕玩具。

　　警察将他带进会见室，会见室的木桌对面，早就做了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

　　男人看了看他，冲他点点头。

　　郑天浩坐下，眼眸比严冬最冷时节的冰珠还要冷冽。他用这样的一双眸子看了看面前的人，冷声问：

　　“有事？”

　　这个人是霍先生的助理之一，之前已经见过郑天浩两三次，每一次见面，都会给他带来各种坏消息。所以这次看到他，郑天浩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果不其然，男人笑了笑，从身旁的公文包中拿出了两张报纸，推到他面前：

　　“郑先生虽然人在里面，可却仍旧名声在外，真是让人佩服。”

　　郑天浩只看了报纸两眼，脸色瞬间更加沉了，微微抬着眼睑，看的却是男子身后的某个地方，说：

　　“你们想让我没有翻身的机会？”

　　“无所谓，这些照片不过就是锦上添花而已，那件杀人案，才是重点。为了这件事，我的老板可是没少奔走。呵呵。”

　　“是我失算，我认栽。男子汉大丈夫，赌得起，也输得起，二十年后又是一条汉子，有什么关系？你有什么得意？像你们这种人，下场难道会比我好？”

　　说完，他僵硬的扯起嘴角，十分自负的笑了笑。

　　男子挑挑眉，说：

　　“你我早就道不同，何必相提并论？对了，你的妹妹——郑菲儿一直想要见你，不过，这些天我老板心情不是太好，能不能见到你，还要看他心情。”

　　“妈的......”郑天浩微微低着头，咬牙切齿的狠狠道。

　　“哼，嘴巴放干净点，你以为你进来就能一了百了？天真！”

　　说完，他起身，从会见室的另一道门走了出去。

　　他们在会见室见面时，郑菲儿并不知道这一切，仍旧奔走在M城的街头，为了会见手续而焦头烂额。

　　这已经是她第四次前往警局，前三次，要么说她这个不合格，要么说这个月排期已经满了、要下次......

　　郑菲儿手中抱着几个文件袋，步履匆匆，低着头，一转弯的时候，忽然一下子撞上了一堵厚厚的肉墙。

　　“啊呀！~”

　　她被撞得一个趔趄，手一松，那些文件袋七七八八的往地上掉落下去。

　　同时，响起了一声咒骂：“妈的，走路不长眼睛？！”

　　听到这个声音，郑菲儿惊讶的抬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一张让她在无数个梦里又爱又恨的面孔。

　　是佐木。

　　佐木看到是她，也愣住了。顿了一下，问：

　　“是你？”

　　“啪——”

　　郑菲儿扬手给了他一记重重的耳光，哭着大声道：

　　“你这个混蛋！我救了你，你却那样对我哥哥？早知当初就应该把你从楼上推下去、让你死了算了！”

　　说着，她忽然扑上来，用力扯着他的衣领，道：

　　“把哥哥还给我！还给我！”

　　一旁的苏珊连忙用力拉开她，不满道：

　　“郑菲儿，少在这里发神经！放手！”

　　郑菲儿转头看到她，更加激动了，腾出一只手用力抓住她的手臂，问：

　　“是你？你不是和我保证一定会救我哥哥出来的吗？怎么后来就不见人影了？原来你是和他一伙的？你们是不是同谋、一起害我哥哥？骗子，你们都是骗子！我恨你们！恨你们！”

　　说着，蹲了下来，大声的哭泣着。

　　佐木转身，揉了揉额头，十分无奈。

　　苏珊看了看佐木，又看了看郑菲儿，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沉默了一会儿，才将她扶起来，冷声道：

　　“这么多年，我帮过他多少次、救过他多少次？可是他怎么对我？怎么对阿木？如果不是他，阿木怎么会被条子抓进去、受这么多苦？现在他不过是罪有应得，你有什么好委屈？莫名其妙！”

　　说完，她转身挽着佐木的手臂，说：

　　“阿木，别理她，我们走。”

　　“混蛋！你们别走！我不会放过你们的！不会放过你们的！”

　　郑菲儿大声喊着，佐木十分头疼，快步和苏珊向前走去，很快，就将郑菲儿甩在了身后。

　　（2）

　　“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坐到餐厅之后，佐木和苏珊看着对方、异口同声的问道。

　　彼此一愣，然后沉默了一下，最后还是佐木先开口：

　　“那时候我越狱，被条子打中，正巧遇见她，是她救的我。”

　　苏珊点点头，也说：

　　“那时候你在里面，我想让郑天浩改口供，所以就找到了郑菲儿。”

　　“你和郑天浩认识九年了，难道还不知道他有个妹子？”

　　“不，我不知道。”苏珊摇摇头，“我们大部分的时间都是自己忙自己的，他很少问我的事，我也很少过问他的。”

　　“哼，我还以为你们这种旧情人，怎么也会......”

　　“喂，你又来了？”苏珊皱了皱眉，不满的看着他。

　　佐木撇撇嘴，接过服务生递来的菜单，推到她面前：

　　“想吃什么？赶快点！大小姐！”

　　苏珊懒得和他斗嘴，看了看菜单，点了两份招牌菜、一份汤、一份炖肉。

　　佐木拿起桌架上的一份报纸，打开，漫不经心的看了看。

　　“......呵，想不到那个大飞动静还蛮大？”

　　看了一会儿，他忽然自语道，一边说着，一边摇了摇头。

　　苏珊将菜单还给服务生，喝了口水，然后问：

　　“他怎么了？”

　　“M城所有的场子几乎都让他清过了，死了一些不服软的，还有一些被他的人四处追着砍。”

　　“你打算怎么办？这些天看你的意思，好像不想和他对着干？”

　　“都是混黑社会，跟哪个老大不是跟？我本来就是个混混，胸无大志，让我做大哥我还嫌劳心费力！现在有个人愿意扛这面旗，我乐不得双手奉上！”

　　说着，拿出烟盒、抽出了一支烟。

　　苏珊立刻制止他：

　　“喂，这里不能吸烟！”

　　佐木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周围，只好又把烟放了回去。

　　苏珊细细打量着他的神色，忽然笑了，问：

　　“干什么？忽然从风光的大哥变成了跟班小弟，没那么多人再围在你周围捧着你、哄着你，心里不舒服啊？”

　　佐木瞥了她一眼，不说话。

　　其实，苏珊的话虽然寥寥几句，可却每句都说到了他的痛处。这些天他几乎没怎么出门，偶尔去自己看的两个场子里晃悠两下，然后早早就回来。

　　可虽然人在家里，却总是时不时拿起手机看两眼，每次有电话打进来，他的眼中都透着一股兴奋，可挂了电话以后，却又有些失落。

　　于是，大部分的时间里，他就抱着苏珊，每日每夜的和她做爱。

　　见他不说话，苏珊笑得更深，抬手拍了拍他的手，问：

　　“其实也没什么，这样不是更清净？等挣够了钱，我们一起去国外，好不好？”

　　“去国外？”佐木反手握住她的，挑了挑眉，吊了郎当的笑起来，“有没有搞错？我是混混，有案底的，我能去哪？”

　　“这些都可以解决，只要你想和我一起去。”

　　“你想去哪？”他看着她，意味深长的打量着她的神色。

　　苏珊耸耸肩：“我觉得大马很好，巴塞罗那也不错。你说呢？”

　　佐木似乎并不怎么感兴趣，敷衍的点点头，说：

　　“......随便你吧！”

　　苏珊听了，顿时高兴起来，柔声道：“这种事，怎么能我说了算呢？你是男人嘛，还是你决定吧！”

　　佐木带着嘲讽的笑了笑，微侧着脸看着她：

　　“这时候想起我是男人了？之前那么多次怎么都不知道问我的意见？”

　　“年纪大了，偶尔会忘事的！”苏珊向前探着身子，微微晃着握着他的那只大手，十足十的撒娇耍赖。

　　佐木看着她的样子，微微一怔。

　　认识这么久了，他却从没见过她这么小女人的在他面前卖乖过。

　　顿时，心中觉得十分满足且愉悦，淡淡“哼”了一声，脸上已经笑得比蜜都甜了。

　　苏珊见他这样子，知道他现在心情十分好，于是很适时的说道：

　　“对了，我那个弟弟的事......”

　　“我已经吩咐过他们了，不过，既没有照片也没有任何线索，希望不大。”

　　“恩......我知道。”她略有失望，但还是点了点头。

　　佐木握紧她的纤细小手，生硬的劝慰道：

　　“反正都失踪这么多年，找不到的话，你就当从来没想起过他吧！有什么了不起？”

　　“可是他毕竟是我弟弟，说句自私点的话，我还是希望洛月集团以后能由自己人打理。”

　　“怎么，你还想着回去做你的大姐头？”

　　佐木霎时收起了笑，问道。

　　苏珊摇头道：“当然不是，不过，那毕竟是爹地的一生心血，我不忍拱手让人。”

　　“什么毕生心血？从前你不是不喜欢他？怎么忽然之间又转变态度了？”

　　“没什么......人总会在失去以后才知道珍惜，是不是？”

　　佐木看着她，嗤笑了一声，不说话了。

　　人总是在失去以后才知道珍惜。

　　他觉得心中微微酸涩，粗糙的指尖不住地摩挲着她的手臂，目光却看向了窗外。

　　（3）

　　“飞哥！你看这个名字怎么样？‘飞皇集团’，够气派吧？”

　　一身深蓝色西装的祁老三拿着两张纸，用手指指着上面的字，一脸得意。

　　大飞抬眼看了看，冷笑道：“飞黄？飞你妈逼、黄你妈逼啊！妈的，这么丧气的名字谁想出来的？”

　　祁老三一听，立刻敛了笑，附和道：

　　“艹！我就说不行！他妈的，回头看我怎么教训那个王八蛋！”

　　“飞哥，你看看这个——‘古瑞斯集团’，还是外国名儿，够不够屌？”

　　“古瑞斯？”大飞抚了抚下巴，一脸莫名其妙。

　　阿良笑道：“你们七嘴八舌的，把飞哥都说晕了！哎，飞哥，咱要不要先去吃点东西？”

　　大飞随手把纸扔到一旁，撸了撸腕上的金表，仰着下巴命令道：

　　“先去吃饭，你给他们打电话，下午到这来开帮会！他妈的，搞了这么久才能开个会，早知道就直接去当议员！”

　　“飞哥，议员每天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行，哪有你现在威风？”一头短发的玉瓶妹用自己的臀蹭了蹭他的腿，不怀好意的笑道。

　　“艹，大白天的你这个骚娘们就勾引我？是想给我败火还是想给你自己充粮？走吧！”

　　一大群人嘻嘻哈哈、浩浩荡荡的从大飞的别墅走了出来。

　　“先说好了，”上车之前，大飞忽然顿住脚，收起笑，神色十分严肃的看着众人，“以后帮里得有帮里的规矩，谁要是在外人跟前也这么没大没小的，当心我打断他的腿！都听见没有？”

　　众人立刻齐声道：“是，飞哥！”

　　“这还差不多！”

　　他整了整衣领，这才转身上了车。

　　屋子里一片寂静。

　　苏珊将手提电脑合上，舒适的伸了个懒腰。

　　这些天，她每天都会不定时的抽空和C城集团的各个股东、以及管理层人员开个视频会议，由于她的推举，大方已经成了站到公开场合的代理董事，几周而已，他已经将集团的大小事宜打理的十分清晰了。

　　和他相比，自己简直就像是一只菜鸟，还是很笨很笨的那种菜鸟。

　　苏珊拿出一支烟，点燃，无奈的笑了笑。

　　佐木出去办事，下午要去大飞那边开个会，估计很晚才会回来。苏珊有些无聊，拿起手机，随意的翻看着通讯录。

　　阿喵......

　　她看着那一串号码，怔了一下，犹豫片刻，还是按下了拨通。

　　电话响了三四遍，正当苏珊想要挂断的时候，却意外被接通了。

　　“喂？”阿喵熟悉而又有些疏离的声音传了过来。

　　苏珊张了张嘴，淡淡道：“阿喵，我是苏苏。”

　　“......苏苏？！”

　　那边一片嘈杂，电话铃声、说话声、走路声、翻阅文件的声音......光听这些苏珊就知道，她肯定是在办公室里正忙得热火朝天。

　　“这是我的新号码，你先忙，有空的时候打给我。”

　　“好......那先这样，拜拜。”

　　挂了电话后，苏珊盘腿席地而坐，脊背靠在床边，仰着头、望着米黄色的天花板，一片怔忪。

　　不知怎地，心里十分失落。

　　多年的朋友，寥寥几句，语气生疏得就好像是陌路。

　　可又能怪谁？是她先抛弃了她的。

　　正在胡思乱想，霍先生忽然给她打了个电话过来。

　　苏珊接起电话，寥寥说了几句，脸色冷了下来。

　　“我不觉得有什么必要去见他......不，这是我个人的决定，和佐木无关......那些照片已经达到了目的，难道霍先生忍心让我赤裸见人一辈子？......好的，拜拜。”

　　挂了电话，她十分不快，熄灭香烟，起身站到窗前，向外看去。

　　佐木的这套房子是他新租的，坐落在M城比较偏僻的一个区，好在这个区的房子租金相对便宜，所以这套房子视线好、面积足、阳光充裕。

　　这时候，正午的阳光正透过落地窗、肆无忌惮的洒在她身上。

　　苏珊在心中筹谋了良久，然后拨通了大方的手机。

　　“喂喂，大方，是我。”

　　“小姐，有什么吩咐么？”

　　“是这样，这周或者下周，你方不方便来M城找我？”

　　“应该没问题。”

　　“好，提前联系吧。”

　　“是什么事？”

　　“我想做掉一个人，但不想自己动手。”

　　“好，我明白了。”

　　大方简短的回道。

　　苏珊望着远处的清冷公路和此起彼伏的渺小建筑，神色十分冷凝。

　　霍先生，呵......

　　她双手抱肩，扯了扯嘴角。

　　这种麻烦的人，最好......还是就不要留了吧。反正佐木也想做掉他，与其让他鲁莽的动手、留下隐患，不如自己行动，神不知鬼不觉的再制造一起“意外”，皆大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