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1）

　　大方头上顶着一层薄薄的雪花，风尘仆仆的进了会议厅。

　　苏珊坐在长方形桌子的正中间，看到他后，冲他点了点头。

　　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拉过一把椅子，隔了一个位子、坐在苏珊身旁，抖了抖头上的雪花，眉头微微蹙着：

　　“小姐，听说……”

　　“以后叫我太太，”她似乎是笑着，眼中却丝毫没有笑意，“我和阿木已经订婚了，虽然没有仪式，可他也是我的老公。”

　　“……”大方一阵怔忪，哑口无言。

　　两个人彼此沉默了半晌，大方才又问道：

　　“太太，你不打算回C城了么？”

　　“我回去，这里的这些人怎么办？”

　　“太太也讲究起江湖义气来了？”他有些不可置信，挑了挑眉。

　　苏珊点了一支烟，缓缓吐出：

　　“这里有一些人是跟着阿木出生入死过的，我不管那些浑水摸鱼的，可总不能让那些用命护过他的人也去喝西北风。”

　　“太太难道忘了？人心叵测，之前那么多事情……”

　　“我已经决定了，大方，既然这次你来找我，我就和你把C城的事情彻底交代一下。”

　　大方挥了挥手臂，摇摇头，似是在思考着什么。他看向苏珊，问：

　　“那么，集团那边的兄弟们又怎么办？太太，他们没有和你一起出生入死的情谊，可是……”

　　“集团的转型，就是对他们最好的回报。如果你想让他们真的好，就不要让集团再做那些营当，之前的那些决策也都有文件可查，唯有洗白、走上正轨，大家才能有一条活路。”

　　“这些我都会尽力，可我和那些兄弟们还是希望太太能够……”

　　“大方，你也看到了，混黑道的人根本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昨天是郑天浩，今天是佐木，还有阿虎，大飞，方赫，甚至无辜的山姆和 珍妮……那么，明天又会是谁？集团那边有你罩着，我很放心。可跟着阿木的那些兄弟们又怎么办？如果我不带着他们走出一条路来，他们的下场，最后也只能是被人砍死在街头。”

　　“这些只是你的希翼，太太，可那些人又是不是希望这样？你这样做，又有几个会真的感激你、念着你的好？”

　　“我做这些事不用任何人感念，我只要对得起阿木，让他能死而瞑目，就足够。”

　　“这将是一条很难走的路，尤其我和韩腾还都没办法在你身边。”

　　“以往那么多年，你们又什么时候在我身边过？我不是一样好好活到现在？”苏珊说着，笑了起来，眼眸却变得有些迷离，“以往那些年，阿木也不在我身边，我不是一样走了过来？所以接下来的路，我也要这么走。爹地说的很对。我是猎人，我不需要光明，也不需要温暖。我需要的，只是变强。”

　　说着，她的笑容淡了下去，脸上一片冷凝。

　　大方叹了一声，想了想，又说：

　　“还有乔的事，这不是一个好消息，希望你能提前做好准备。”

　　“我知道，”她点点头，将烟熄灭，“这个结局我已经猜到了，你不用说了。”

　　“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死因不明，尸体是在墨西哥的街头被发现的。”

　　“嗯。”

　　“太太……节哀。”

　　“没什么。……每个人最终都要孤独的去走各自的人生之路，没有谁能一直陪着我们到最后。这个道理我一直不愿意明白，可现在却不得不明白。你也是。我们谁都是。”

　　“所以，在这条路上，无论是谁，都要强大起来，要么强大的走下去，要么被杀死在半路。”

　　大方看着她，一字一顿，目光十分坚毅。

　　苏珊露出了一抹不可察觉的戏谑，幽幽道：

　　“是的，要么强大的走下去。要么，被杀死在半路。”

　　天色全暗下来之前，苏珊让大方自己回宾馆了。

　　她一个人坐在这里，坐在这张曾经做过无数江湖大佬的椅子上，落地窗外的路灯将硕大的会议厅映得模糊而虚幻。

　　郑天浩，大飞，佐木……然后是她。

　　从前，她也来过这里几次，每次见郑天浩端坐在这里，都觉得这个位子也不过如此。可现在真的自己坐上来，才发觉，凄凄凉凉，冷冷清清，杀机四伏，充满了绝望和死亡的气息。

　　她想起很多往昔。11年前的下水道，那时候的佐木、郑天浩和阿虎，想起了和郑天浩将近8年的不见天日的地下恋情，那么苦涩那么绝望的等待、希翼、绝望、幻灭；想到佐木出狱后的那段时光，所有和他在一起的片段，是的，只有片段……至今她才发现，她不曾拥有和佐木的哪怕一张、仅仅是一张，完美的图画。

　　有的，只是碎片。

　　可他却是将她拉出困境的人，他带给她温暖，带给她光明，让她重新开始希翼，然后……又重重的将她抛回了深渊。

　　若只如此，不如不见。

　　曾经的那个时候，大家热热闹闹的聚在一起，风风火火，她也无限骄傲——有一个议员姐夫，有一个黑社会老爹，有一个酷酷的弟弟，有一个一直想追她、逗她开心的混混男朋友，有一份工作，有一个好朋友……

　　如今，曾经的这些人，伤害过她的，或者深爱过她的，都一个接着一个的远去；从前站在她身后的人们，一个一个的离开。

　　暮然回首，身后早已空空荡荡。

　　苏珊点了一支烟，落寞的深深吸着，凄然的笑了出来。

　　这里。

　　如今。

　　只剩她自己了。

　　临近午夜一点多的时候，diao七打来了电话。

　　“大嫂，都搞定了，他们死了几十个，我们也差不多。不过你放心，一个都没放过！”

　　“条子有什么动静？”

　　“那帮人半个多小时以后才到，过来收尸都不够用；至于其他的，有人去顶，有人假装跑路，大嫂你不必担心，都办好了！”

　　“好，”苏珊点点头，“你也早点回去休息，通知所有场子的管事，明天一早八点钟，来总部开会。”

　　“八点钟？这么早？”

　　见苏珊不回答，他只好道：

　　“好的。”

　　凌晨五点多的时候，黑沉沉的天空尽头，露出了一丝曙光。

　　苏珊站在落地窗前，怔怔看着城市尽头的那个方向。其实万物还都笼罩在灰蒙之中，隐隐约约，只能看到错落起伏的建筑轮廓。

　　她转头，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竟站了一个人？！

　　可奇怪的是，她一点也不害怕，反倒冲那人笑了出来。

　　那人背对着光，只能看到朦胧的身影。然后，他缓缓地，从背光的地方走了出来。

　　“阿木，”她淡淡笑着，“你还好吗？”

　　佐木穿着一袭黑色的衣裤，看着她，一言不发，只是浅笑，唇边，一个淡淡的酒窝。

　　苏珊于是点点头，问：

　　“你也希望我这样做的，是不是？”

　　佐木仍然看着她，动都不动。

　　苏珊笑得更深了，轻缓的开口：

　　“那么，我就去做了。无论我做不做得到，你一定要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你而做。”

　　佐木双手插在裤兜里，缓缓后退了两步，然后，渐渐地，隐入了黑暗之中。

　　她的笑缓缓停滞，抬起手伸到半空中，空气十分冷冽，似乎有微弱的风穿过她的指尖。

　　她知道，那是佐木握住她的手的声音。

　　缓缓将手放下，她再次笑了起来。

　　晨曦，似是一下子乍现开来，在她身后，将她整个人笼罩在了一片灰蓝色光亮之中，她背对晨曦，孤独的站在那里，然后，很快，她也走入了黑暗之中。

　　（2）

　　diao七在七点多的时候就走进了会议厅，四下看了看，发现只有苏珊和几个不起眼场子的管事，立刻沉了脸，问他们：

　　“其他人呢？”

　　大家纷纷摇头。

　　“艹！”diao七连忙拿出手机，正要打电话，却听苏珊说道：

　　“不用打了。这次开会，本来也不是要强迫谁，愿意和我们站在一起的，我们欢迎，否则，我也绝不强迫。”

　　“大嫂……”

　　“我知道你的心意，不过……没关系的。我们只等到八点钟，然后准时开会。”

　　“是。”

　　苏珊端坐在长桌中央，一整夜的不合眼非但没有让她觉得怠倦，反倒神采奕奕。她的身旁放着谢斌为她冲的咖啡，这会儿，这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正站在她身后，一脸严肃的扫视着会议厅。

　　她是在佐木的葬礼前后，才注意到这个人的。

　　之前，他十分低调，低调得苏珊几乎从没正眼看过他一次，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佐木死后，他对自己的态度一点未变，所有交代的事情，无一不是办得妥妥当当、漂漂亮亮。

　　diao七见苏珊对谢斌流露出赏识之色，便十分识时务的将谢斌安排到了她身旁、近身保护她的安全。

　　想到这里，她觉得有些无奈，如果论身手，真正出了事情，或许会变成她保护他也说不定。

　　这么想了一些毫无源头的事情，抽了两支烟，将咖啡喝完。陆陆续续又来了些人，始终没有到齐。苏珊抬手看看腕表，冲一旁的diao七使了个眼色。

　　diao七立刻挥了挥手，守在门口的小弟十分庄严地一左一右站立、从外面关好了会议室的大门。

　　各个管事依照以往在帮里的地位、纷纷入座。坐在苏珊左右两侧最近的几个人，分别是diao七、黄伯、三脚曹、水老九、刘叔和丁一。

　　苏珊刚要开口，右侧的黄伯忽然扯着大嗓门道：

　　“喂，以前木哥在的时候，我们尊称你一声大嫂，那是给木哥面子，现在木哥人不在了，你这个娘们儿凭什么坐在他的位子上？”

　　“可不是？”他对面的三脚曹嗤笑了一声，满脸不屑，“要说坐，也应该是帮里的兄弟们坐，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娘们儿指手画脚了？”

　　苏珊冷淡的笑了笑，说：

　　“我让各位来开这个会，本来也不是为了坐这个位子。您二位不听我把话说完就下结论，是不是有些武断了？”

　　“没想做这个位子，你有什么资格召集我们来开会？！”黄伯拍了拍桌子，显得十分愤怒。

　　苏珊也不急，声音十分轻缓：

　　“这个会只为愿和我们共进退的人而开，如果不愿意的，现在就可以出去，以后这个位子谁来做，我也绝不会干涉。”

　　黄伯立刻“噌”的站了起来，指着她：

　　“既然这样，现在你就应该让出这个位子！想开会？去别的地方爱怎么开怎么开！开会？呸！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那副骚样子！”

　　“哈哈哈！”

　　话落，很多人大笑了起来。

　　黄伯瞥了眼苏珊，一脸得意。

　　他身旁的水老九打哈哈道：

　　“老黄，你也说了，她是木哥的女人，咱就算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今天就算给木哥几分薄面听嫂子说两句，又有什么关系？”

　　“木哥？木哥已经死了！”三脚曹瞪眼道，“想说就去他坟头说，他爱听，兄弟们可不爱听！”

　　水老九还要再说什么，却见苏珊站了起来，神色冷凝的扫了众人一眼，说：

　　“容我再多说两句，我想，大概两分钟就足够。”

　　“嫂子，你就别卖关子了，有什么事赶紧说，说了大家赶紧该干什么干什么，兄弟们还等着洗三温暖、让马子按脚呢！”

　　刘叔拖着长音道。

　　苏珊点点头：

　　“这个社团是阿木留下来的，现在他走了，愿意跟着我做的人，我会继续带着他们，跟着社团一起转型。不愿意做的，我不勉强。就这么简单。”

　　“什么，转型？”水老九眼中精光闪烁，转头看了看对面的刘叔。

　　黄伯和三脚曹迅速的对了下眼神，均是一脸不屑。

　　苏珊看了看一旁的丁一和diao七，说：

　　“既然诸位觉得我没资格坐在这里，那么我现在就走出去。愿意和我一起走的，我欢迎，愿意留下来争这个位子的，我也不拦着他。”

　　说完，拿起手包，昂首挺胸、大步向外面走去。

　　diao七第一个站了起来，丁一和谢斌紧跟其后，黄伯和三脚曹坐在原地不动弹，水老九有些犹豫，刘叔则神色复杂的瞥了一眼黄伯。其余一些人，稀稀拉拉的站起来，却只有五六个跟着苏珊走了出去。

　　不会儿，原本就不算满当的会议厅，顿时更加空旷了。

　　黄伯笑道：

　　“既然骚娘们儿自己让位了，也省得大家再伤肝动怒，哎，我说，接下来，咱是不是该来说道说道，这个位子应该谁来坐？”

　　水老九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刘叔看看他的背影，又看看黄伯和三脚曹，最后，还是留了下来。

　　“大嫂，咱就这么走了？……”diao七坐在副驾，一个劲的回头看苏珊。

　　苏珊一脸淡然，说：

　　“不是什么事都要一味往前冲，该退的时候就要退，让那些想冲的自己去争。如果这个时候不懂避其锋芒，就只能自取灭亡。”

　　说完，她看着谢斌，吩咐道：

　　“在中环订一间会议室，我们去那里说。”

　　“是。”

　　这时候，坐在其他车里的管事却不像苏珊这么淡然了，纷纷猜测着她要如何让社团转型、以后大家会怎么样？一时之间人心惶惶，有几个甚至后悔跟了出来，嚷嚷着要回去。

　　水老九的车开在最后，一个小弟问道：

　　“水哥，为什么要听一个娘们儿号令？”

　　水老九撇撇嘴，嘲讽道：

　　“娘们儿？你别看她是个娘们儿，他妈的，这个娘们儿比佐木那个爷们儿还难对付！现在我们不跟着她，难道去和黄伯那几个老不死的争个高下？这个时候，凡是有些眼色的都知道要躲着避着，那娘们儿想出这招以退为进、无非是想得渔翁之利。如果我们不保存实力、斗败了，岂不是便宜她了？我们就跟在她身后，看看她到底想搞什么鬼花样！”

　　车子很快到了中环的酒店，苏珊等人陆续下车、乘电梯直达已经订好的会议室，依次坐了进去。

　　苏珊不想多废话，坐下之后直奔主题道：

　　“如果大家想今后有个活路，有个善终，那么我们的社团就一定要转型。这样的转型，我在C城洛月集团也正在做尝试，并且收到了很好的效果。如果没有大的意外，洛月集团明年就可以上市。同样，对于在坐所有曾和阿木出生入死、并且现在还愿追随我的兄弟们，我希望这样的改变也能让你们得到彻底的实惠。套用道上的一句话，有钱大家一起赚，有难大家一起当。”

　　说完，她顿了顿，看了看众人。

　　水老九笑道：

　　“大嫂，转型说说容易，可怎么转？转了以后大家做什么？这些你总应该说道说道吧？”

　　“所谓的转型，就是逐渐洗白，洗白这个社团，洗白这个社团的每一个人……”

　　“艹，那还混什么黑社会？直接开公司好了！”有个人十分不满，大声抗议道。

　　苏珊看着那人，坚定道：

　　“你们混黑社会哪一个是原本衣食无忧、就喜欢刀头舔血的？哪一个是家财万贯、就愿意亡命街头的？又有哪一个是有一技旁身、可就喜欢整天打打杀杀、被条子追被仇家砍的？既然都不是，既然都是为了混口饭吃，用什么方式混还不是一样？如果有一条更加安全、更加长远的路让你走，你难道还愿意去走那条老路？”

　　那个人愣了一下，还是说道：

　　“我不懂那些什么路什么的，我就知道黑社会就是黑社会，如果不混黑，那不就是金盆洗手了？以后说出去丢死人了！”

　　“我说过，这是我的打算，但不是大家的打算，我只留下和我有一样打算的兄弟，如果你不想这样，现在走出去，我一样不会拦着你。”

　　那人想了想，冲一旁的小弟使了个眼色，转身走了出去。

　　苏珊看了看剩下的几个人，问：

　　“还有人想离开吗？”

　　一直沉默的丁一忽然开口道：

　　“大嫂，我们都是跟着木哥很多年的兄弟，那时候他在局子里，兄弟们帮不上忙干着急，还是嫂子四处奔走、让他平安出来。就冲嫂子这份义气，无论你选什么路，兄弟们跟着你干就是，哪有那么多废话？！”

　　“对！”一旁的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也点头道：“我们认木哥这个人！木哥认的人我们一样认！我不管别人，反正我这里的兄弟们，铁定是跟着嫂子一起做！”

　　其他人也纷纷表态，一时之间，大家的情绪都十分激动。

　　水老九见状，也点头：

　　“嫂子，既然这样，你就说说详细的计划吧？”

　　苏珊点点头，清了清嗓子：

　　“首先是社团今后的主要盈利方向，看看我们之前这些年的主要收入来源，分别是赌场、色情、走私……如果想要洗白，我们就要将之前这些收入合法化，让这些钱能光明正大进自己口袋，所以我们要去做一些投资……比如地产、工厂、农场、传媒……”

　　（3）

　　从酒店开完会之后，苏珊让司机将自己送到了元朗街的一家法式餐厅里。

　　“大嫂，真的不用兄弟们陪着你……”

　　苏珊冲他笑了笑：

　　“我有手有脚的，有什么不能应付？你们都去吃饭吧，不用管我。我想一个人清净一会。谢谢你的好意。”

　　“那……好吧……”diao七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放心，“我留几个兄弟在这附近，如果……”

　　“这附近都是我们的地盘……”

　　“现在不一样了，嫂子，今天那些人什么嘴脸你也看见了……”

　　苏珊想了想，点头：“那好吧。”

　　她拍了拍diao七的肩膀，转身进了餐厅。

　　阿喵在座位上似乎已经等了一会儿，见到苏珊后，连忙拉着她的手，问：

　　“苏苏，怎么样？最近你还好吗？”

　　不等苏珊开口，她又说：

　　“你看你看，又瘦了一圈！天哪，竟然连黑眼圈都出来了？你就是这么照顾自己的？”

　　苏珊无奈的笑了笑，说：

　　“喂，你都快成我妈咪了！”

　　两个人点了些菜，然后阿喵又唠叨了几句。她始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言谈看上去虽然随便，可其实却一直小心翼翼，始终不提任何和佐木有关的人、事、物。

　　苏珊心中感动，想到今天约阿喵出来的目的，于是打断了她的唠叨，说道：

　　“阿喵，你能不能来帮我？”

　　正在絮絮叨叨的阿喵听到这话，一愣，问：

　　“什么？”

　　“你没听错，我想让你来帮我。你不要跟我再讲那些什么朋友、利益的大道理，我已经想的很清楚，我希望你能认真考虑一下这件事。”

　　“苏苏，你搞什么？你现在做的是黑社会，你是黑社会的大姐头，你让我去帮忙？那不是……”

　　“不是让你来社团，是去C城，我的集团，做执行总裁。”

　　“执行总裁？”阿喵听罢，更加惊讶，想了想，郑重道，“苏苏，我知道你信任我，也知道你现在需要人帮忙。可是，一旦触及利益，我们还能不能……”

　　“你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况且那时候你也跟我说过，成片的森林总比荒漠里单独的树木更好成活，因为树荫连着树根，互相扶持，互相帮衬，互相遮挡，大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话是这么说，可不是用在这上面……如果以后我们的决策有任何分歧，或者利益有任何冲突……”

　　“阿喵，你这么没信心？是对我，还是对你？你是个聪明人，你知道什么是该要、什么是不该要，也知道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要退……我不相信一个聪明人会去做和她真正利益不符的事情，因为聪明人永远知道什么是真的利益，什么才是陷阱和坟墓。”

　　“苏苏，你一定要给我出这种难题吗？”

　　“你已经快三十岁了，我们都快三十岁了，还有几年？一年？两年？过了三十岁之后你想做什么？嫁个有钱人？还是继续在职场上拼个你死我活、却只是为了那不值一提的薪水？你想给别人打工、看别人的脸色到什么时候？”

　　“难道你现在的集团没有合适的人选吗？”

　　“没有，”苏珊果断的摇头，“我不信任男人。他们全都笑里藏刀、狼子野心。越是喂得熟、就越会反过头咬我一口。我已经看够了那些道貌岸然的嘴脸，我再也不想看了。”

　　“看你说的，就好像你周围那些手下不是男人……”

　　“男人分很多种的，像他们这一种，呵，已经快要绝种了。”

　　“哪有这么夸张？”

　　“你每天接触的都是那样的男人，道貌岸然，衣冠禽兽。你比我更清楚我说的是不是夸张。”

　　“所以，你会这么的爱佐木？”

　　说完，阿喵忽然觉得自己失言，连忙捂了嘴、十分抱歉的看着苏珊。

　　苏珊却有些哀恸的笑了笑，说：

　　“如你所说。阿木从来不会戴着面具，从来不会道貌岸然，更从来不会口是心非。我喜欢真混蛋，我不喜欢伪君子。”

　　“真要命……”阿喵痛苦的看着她，哽咽道，“我们什么都看的这么明白，这让我们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苏珊握着她的冰冷的小手，安慰道：

　　“看得明白并没有错，明白却痛苦地活着，也比糊涂的活着、然后糊涂的死去要强，是不是？”

　　“那我宁愿糊涂然后痛快的死了……我周围那些女人，不是嫁个好老公，就是有个好爹地，每天活得多潇洒、多滋润！再看看我们……苏苏，你说，是不是毕业以后就注定要一直这么痛苦下去了？”

　　“不，阿喵，”苏珊摇摇头，神色十分认真，“不是毕业之后才这样，而是整个人生。……痛苦，不是一时的，而是一辈子的。”

　　“你可不可以不要说得这么绝望？”

　　“我说的都是事实。从前我爹地也是这么和我说，那时的我却十分不爱听。我甚至说了和你一样的话。然后我爹地告诉我，他说：痛苦从来不会诞生，也从来不会离去。它是如影随形、深深刻在我们生命里的一部分，痛苦，黑暗，还有绝望，甚至厌倦……都是生命的一部分，我们不能消灭它们，除非我们死去。”

　　说着，她极轻的叹了一声，无助的笑了笑：

　　“所以我很开心，因为，阿木已经解脱了。然而我们还活着，而且还要一直活下去。所以……我们无法选择。”

　　阿喵前所未有的、十分认真地看着苏珊，看了许久，然后她松了苏珊的手，坚定道：

　　“苏苏，我答应你。我去C城，和你一起打理洛月集团。”

　　苏珊点点头，又问：

　　“怎么又改变主意了？”

　　“既然都是痛苦地活着，为什么不活得随心所欲些？只有有了钱，才能让自己过得更好一些。男人？呵，男人远没有钱靠得住。苏苏，这一点，我早就明白了。”

　　“那么，”苏珊举起面前的杯子，笑道，“祝我们今后的日子长长久久、一直到我们都死去的那一天。”

　　“为了那一天，干杯。”

　　“干杯！”

　　两个人高高举着酒杯，脸上都露出了久违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