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沙薇所住的半湘街去“火宫殿”很近，差不多十分钟的路程。我们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城市的深处已经是灯火辉煌，街上像是流行着一种色彩的河。车窗之外的夜景，在晚风里浓抹出一幅硕大的油画。我们不是风景，我们是行走在这个城市里流行的色素。没有我们，城市也许依然繁华。要是没有城市，我们将失去一种生活。

　　路上，沙薇用手机给林紫依打电话：“等很久了吧？”

　　沙薇按的免提，所以可以听到林紫依在电话那头回话的声音：“老板连洗澡都不放过那个混蛋，原来比我还妖精。”

　　沙薇正想说什么，见林紫依在电话那头骂我混蛋，被我抢断她的话，回骂了林紫依一句：“你才是妖精加混蛋。”

　　林紫依急了：“你们两个一起对付我，我说不过你们。算了，下次找机会整你们好了。现在都几点了，你们究竟来了吗？”

　　沙薇回话：“就来了，在路上呢，你急什么急。韩小韵呢？”

　　林紫依说：“你应该是知道的，韩小韵可从来不跟我们参加有男人的聚会。”随后我听到电话那边传来了一阵男女的尖叫声。

　　沙薇说：“你那还蛮热闹的，你和余总到底在搞什么鬼。”

　　林紫依说：“你说什么呢，不跟你胡说。好了，再见，别浪费电话费了。”

　　接着电话就被林紫依挂断了。沙薇将车拐了一个弯，先去了影楼。影楼的门关着。沙薇又用手机给韩小韵打电话。刚拨号，就听到影楼里传出一阵手机铃声。沙薇便下车去影楼门口，叫韩小韵。很快，影楼的门开了。韩小韵探出头来，没有说话。沙薇说：

　　“你在干嘛？约好晚上一起去吃饭的。走，正好一起去。”

　　韩小韵手里抱着她的“迪贝”。她看了看沙薇，又看了看车上。我想她应该知道我就坐在车上。这时，她好像在犹豫。过了一会儿，她说：

　　“我可不喜欢那些会转悠到我身边的男人。电视里有更可爱的男人，我从来只需要听到他们的声音。”

　　还未说完，韩小韵已经退了进去，将影楼的门关了起来，一个人呆在里面看电视。

　　沙薇上了车：“算了，我们去吧。”

　　本来只需几分钟的路程，我却感觉坐了一个世纪。一路上，我在思考那个将自己关在影楼里看电视的女孩。她的寂寞和忧伤，让我想起了戴望舒笔下的那个长长的雨巷；想起了圣桑曲的那只悲伤的天鹅；想起了伊丽莎白那个充满忧郁的窗口。心里顿然生出一种彷徨与不安。抬起头，透过车窗的玻璃，在这个城市的上空，我又像是仰望到了凡高那个带着美妙的蓝色、白色、粉红色，紫色调子的天空。我的心情又变得异样的平静和安详。

　　到“火宫殿”后，等我们停好车，林紫依正好给沙薇打来电话，告诉我们她和余总所在的位置。“火宫殿”是湖南民俗特色小吃的发源地，与北京天桥，上海城隍庙，天津三不管，南京夫子庙齐名。其风味小吃“臭干子”更是远近闻名。这里亭台楼榭与回廊相绕，古庙肃然，弹词声声。来这里的人不但可以品尝到有名的风味小吃，还可以一边品茶，一边忆古、听戏。

　　和沙薇一起上楼，在靠“坡子街”的楼台上，我们见到了林紫依和余总。她们正坐在一条木凳上一边喝茶，一边有说有笑。我和沙薇走了过去，跟余总相互打了招呼。客气了一番之后，我和沙薇在对面的木凳上坐下来。林紫依没有带她的“LOVE”过来。今晚，她想要玩弄的是她身边那个帅气的男人。

　　见我们坐下，林紫依取笑：“你们可来了，我还以为做着那事就把晚饭给忘了。”

　　沙薇喝了口茶，就说：“这里是忆古论今的地方，你少来那些污言秽语，影响多不好。”

　　林紫依不屑一顾：“从古到今，风流也是一种文明呢。”

　　这话听起来似乎有些别扭，可仔细琢磨，还真有它的道理。风流是因为性爱，而性爱本身就是一种美。我说：

　　“今晚不愧来这里，让我听到了一句人类文明的经典名言。”

　　说完，大家一哄都笑了。

　　“来，别只顾着说笑，点单。”余总拿着单子让我们点。来这里，自然少不了这里有名的风味小吃——“臭干子”。

　　余总问大家喝什么酒，林紫依提出异议，说：“我可不喝酒，还是喝茶吧。”

　　“既然来这种地方，就得把酒临风，畅谈古今。不喝酒怎么能行。你不喝人家想喝呢。”沙薇从座位底下用脚踢了林紫依一把，然后又看着余总，说，“余总，今天你作东，还是听你的吧，我只是提建议。”

　　余总是个直爽人，听沙薇这么一说，赶紧叫服务生要来了一瓶干红葡萄酒，说：“自古酒醉出文章。今晚，我们不出文章，出豪情。来，一起喝酒。”

　　我和沙薇都赞成喝酒，就林紫依一个人喝茶。这时，她看了余总一眼，不高兴的从嘴里挤出一句话来：

　　“是骚情吧。”

　　见林紫依生气了，余总赶紧放下手里的酒杯，又叫服务生换了茶，讨好似的逗着林紫依：“好了，我不喝酒，陪你喝茶行了吧？”

　　林紫依乐了：“这还差不多，要不你喝醉了，我怕跟着倒霉呢。”

　　沙薇就笑：“倒霉？我看那是走运，走桃花运。”

　　林紫依骂道：“喝你的酒吧，醉了好和混蛋回去风流。”

　　“你不也一样。”每次只要听到林紫依骂我混蛋，我就忍不住要回骂她一句。

　　“好了，别愈扯愈远了，吃东西。”余总一只手端酒，一只手端茶。“我又喝酒又喝茶，真不知道这酒和茶成什么味了。”

　　“这倒没什么，只要你呀，不厌烦女人的味道就行了。”林紫依突然又冒了一句，然后接着喝茶。

　　大家不出声，收住了原来的话题。等了一会，我们又开始边喝边聊天，从“火宫殿”的历史说到现代文明，从恐怖活动说到武松打虎，乱七八糟的谈论一通，可是没有谁能准确说出一个所以来。回廊里时不时传来《忆江南》的弹词声。腔调荡气回肠，此起彼伏，夹杂着人声与车鸣的喧嚣，长沙的夜因此变得远古而又现代。

　　今晚，这酒喝得似乎很无聊。我并没能在这种气氛里回忆起我的过去，我的生命只属于这个城市无时无刻流逝着的时光。

　　大家一直喝到差不多十点才散场。临走时，余总送给我们每人一样礼物。我没来得及打开看，顺手将礼物扔进了沙薇的车里。之后，林紫依上了余总的黑色轿车，朝劳动西路走了。沙薇也开车将我送回到我租住的房子。她没有说要留下来，我也并没有提出要留她。在这个城市里，她似乎只属于我的肉体，而不属于我的灵魂。

　　回到租住的房子，脱光衣服躺在床上，赤裸成为思想的坦荡与空灵。尽管有些疲劳，却怎么也睡不下去。所以没有熄灯，找了一本书胡乱的翻着。

　　是一本诗歌集。诗歌集的扉页有日本诗人大冈信的诗：

　　

　　城市的潮气没有养育向日葵，却养育了地苔，在人们的心灵。地苔上撒着玻璃。流着血。寂静的夜，水溢出了烧瓶。淋透地苔。培育地苔。它比血还清澄。

　　

　　读着这些文字，灵魂仿佛搀杂于城市现代文明的碎片之中，肉体淌着的是欲望和血水，还有沉痛的声音。生活因此变得和肉体一样赤裸。这个时候，生活在这个城市里的人，就会突然觉得，肉感的生命在时光里只有颓废的诞生，又直至颓废的消亡，我们的灵魂才是永远地不朽，激情才是永远地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