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薇天黑了还没有回影楼，也没有给影楼的人打电话。我知道她应该和那个男人呆在一起，这种真实让我无法逃避。我也懒得给沙薇打电话，我不能因为她跟那个男人在一起而影响到自己的心情。因为今天是韩小韵的生日，我必须快乐。

　　林紫依下了班。她没告诉我她要去哪里。如果没猜错的话，她应该不会去找那个姓余的男人。此时的她需要一个人安静地面对黑夜，然后好好地思考生活。

　　我还不打算下班，一直坐在沙发上等韩小韵醒来。街上已经亮起了路灯，我却忘了打开影楼的灯光。房间里很暗，路灯从窗户射进来，形成许多柱形的光束，顺着光，我点燃香烟，我抽烟的姿势便生动地被光束照在房子的墙壁上，成为一张放大的黑白底片。不到一支烟的时光，摄影棚隔壁房间的门慢慢地打开，一束紫色的光线柔和地从里面射了过来，我的影子在墙壁上不再黑白，它有了颜色。是韩小韵醒来了。我轻轻地站起身子，我害怕自己吓着她，摸着沙发顺手打开墙上的壁灯。透过灯光，我看见了韩小韵的脸。我说：

　　“你睡醒了。”

　　韩小韵手里抱着她的“迪贝”，从房间里出来，懒洋洋的样子。见我还没下班，开心地说：

　　“你还在呀？”

　　“我等你呢。今天怎么睡这么久？”我边说边掏出为她买的生日礼物，“睡够了吧，今天是你的生日，没什么好送你的，就送你一只MP3，祝你生日快乐。”

　　韩小韵脸上瞬间像花朵轻轻地从上面划过，散发出可人的芬芳。她没想到我会送她礼物。她说：

　　“都长这么大了，这是我第一次收到生日礼物，真的很开心。谢谢你。”

　　我开玩笑说：“你不是说过，不需要谢谢的。”

　　韩小韵淡淡地一笑，然后将耳塞塞到自己的耳朵里，一个人听起歌来。突然，她问我：

　　“为什么要送我MP3？”

　　我犹豫了一会，回她的话：“没什么呀，只是希望你在听音乐的时候多一点快乐。”

　　“那为什么要送我这个牌子？”韩小韵将MP3放在自己的左手心里，笑着让我看上面的英文字母：IHE。

　　我知道那是一个与爱情有关的牌子。对于我们，爱情也许还只是一种荒凉，或许无聊。可我为什么要送这样一个牌子给她呢？此时我的心里油然而生一些莫名其妙的感觉。我继续点烟，我说：

　　“觉得好就买了。”

　　这时候，韩小韵歪着脑袋一个劲地看我，好像想说什么，但没说出来。她把耳塞从耳朵上取出来，不再听歌。

　　我说：“晚上我请你去吃顿饭，就算是你陪我吧。”

　　韩小韵犹豫着，好像今天应该是我陪她才对。她说：“要不我去外面买点东西，我们一起在影楼里吃晚餐，这里比外面要温暖。”

　　“好啊！”我打开影楼的门，准备去外面买吃的，“那我去了，你等着。”

　　“喂，你回来，我去。”韩小韵急着跟了出来。可我已经走很远了。

　　我在就近的超市里买了一些食品和咖啡。韩小韵在我回来之前已经哄着她的“迪贝”放在沙发上睡了，然后去摄影棚拿来“热得快”烧了开水。她泡了两杯咖啡。她问我是否要在咖啡里加糖，我摇了摇头，她便大把大把地将糖放进自己的咖啡里，用手慢慢搅拌。我知道她跟林紫依一样，喜欢的不只是咖啡简单而独特的味道，她热爱一种与咖啡有关的感觉。她说：

　　“我很少喝咖啡的，但我喜欢这种搅来搅去在杯子中绕圈的感觉，别人也许不会这么想的。哦，对了，我好像也很少见你喝咖啡。”

　　“嗯。”我怕烫着，很小心地喝了一小口咖啡，“你还记得吧，上次还是你帮我买的咖啡呢，那是我在长沙第一次喝咖啡。不过，那次以后我还真喜欢上喝咖啡了。”

　　“真的呀？”韩小韵低下头去用舌尖舔了舔溢出杯子的咖啡，然后抬起头来看我，“我也是。”

　　爱上一个人其实跟喜欢上某些事物应该是一样的，它在于的都是一种感觉，人的习惯也往往都是在这种感觉中形成。我说：

　　“真没想到你给我的感觉会转变得这么快，像这杯咖啡一样，会让一杯空白的开水瞬间染上深邃的颜色。我一直以为你是那么一个永远都无法让男人靠近的女孩，当我真正走近你的时候，才发现，你的远离不是拒绝，你的远离让我第一次真实地审视到了女性内心的艺术，纯粹，但不是纯粹的赤裸。”

　　“是这样吗？你可不能骗我。”韩小韵会在思考问题的那一霎那点燃一支烟，她说，“你应该知道我是一个怎样的女孩。”

　　“凭什么？”我很不理解的看着她。

　　“其实很简单，因为在我所认识的男人中，只有你真正地看到了我内心的世界。还有，你从我们的老板那里也应该打听到一些关于我的事。”韩小韵一口烟一口咖啡地说，“那些事已经过去好些年了，我不想再提及。我只想更真实地告诉你，我是一个习惯远离白天，然后贴近黑夜的女孩。我常常喜欢在喝酒之后，一个人行走在闪烁无常的霓虹灯下，没有目的，也没有时间的约束。在别人眼里，我似乎很另类，另类得无法让自己勇敢地爱上一个男人。也许，在我的生活里，我曾遇见的那些男人都好比白天的光，只是不带任何颜色地在我周围扩散或者蔓延，留给我的只有一些空白的思考，没有激情。通常我会怀疑自己的大脑，我是不是很模糊。但当我第一次遇见你的那刻，我突然有了一种爱与被爱的欲望。你像咖啡一样让我的世界也变得有颜色。可是我没勇气，我的心灵与肉体是那样脆弱。”

　　韩小韵停了停，将烟头扔进烟灰缸里，然后用咖啡把烟头灭掉。接着说：

　　“其实我脆弱的不只是这些。唉，不说脆弱了，说点别的吧。你是不会想到的，原来我一开始就喜欢上你了，说真的，连我自己都没想到，我会很真实的爱上一个男人。本来，我应该为自己感到高兴的，可是我没有这样的感觉，我感觉到了悲凉。”

　　韩小韵说到这里，我忽然打断她的话：“怎么会有悲凉的感觉？”

　　不知怎的，韩小韵一不小心碰倒了咖啡，咖啡流满了茶几，还好，玻璃杯没有打碎。我起身帮她把玻璃杯从地上拾起来。韩小韵用自己的手巾擦去茶几上的咖啡，一边责怪自己一边对我说：

　　“不好意思，不小心碰倒咖啡了。”

　　我回她话：“没事。”

　　韩小韵为自己重新泡了一杯咖啡，迟疑了老半天，然后又说：

　　“我知道你跟我们老板的事。我也知道自己爱上你了，但我不能去占领她的男人，是她收留了我，给了我新的生活。老板她是个好心的女人。说实在的，从见到你的第一天开始,我就有点恨自己会喜欢上你，也有点恨你是那种会让我喜欢的男人。原来，一个人活着会有很多很多的恨。”

　　我从韩小韵那里要了一支烟。我无法相信韩小韵所说的这一切，可是她的这些表达又是这样地真实。我一口气喝完整整一杯咖啡，真不知自己说什么好。我迟疑了很久，感觉这份爱来得太没有准备了。而我唯一能准确告诉她的是，我不是沙薇的男人。所以我说：

　　“我们老板她已经有自己的男人了，我们只是朋友。今天是你生日，不喝酒，就多喝几杯咖啡吧。帮我再来一杯，我喜欢喝你泡的咖啡。”

　　“是吗？”见我有些激动，韩小韵干脆把自己的咖啡也一口喝完，又重新泡了两杯。等咖啡的温度慢慢降下来，韩小韵喝了一小口。之后起身打开电视，放了很轻的声音。回到沙发上，她很不好意思地对我笑着说，“我怎么说这些了，你不会介意吧？”

　　我没有说话，只是使劲地摇头。我愈来愈感觉深藏在韩小韵内心深处的那种爱，如眼前的咖啡一样，格外的真实。而我却无法感觉到自己的真实，因为我爱着那个叫姚遥的女孩。可是当我望着韩小韵那双充满忧郁的眼神，我竟模糊得找不到自己的灵魂，而躯体变得却是无比的赤裸和肉感。于是我闭上眼睛，什么都看不见，除了电视里还在播放着连续剧的画面和台词，影楼里开始变得很安静。也许，当生活被这个城市渲染得面目全非的时候，安静会是一种相对的快乐。

　　“你想睡了？”韩小韵见我闭上眼睛，以为我睡了，用手轻轻摇了摇我的身子。

　　我突然睁开眼睛，我又看见了光，看见了韩小韵那双充满忧郁的眼神。我摇了摇头：“我怎么会睡呢？我只想闭上眼睛，让自己看见快乐，还有听见快乐。”

　　韩小韵听了，脸上微微一笑，然后开心地端起杯子：“会是这样吗？你真有意思。那好吧，来，咱们喝完这杯咖啡，然后一起闭上眼睛，我想我们都会感觉到快乐的！”

　　一秒钟，两秒钟，一分钟，两分钟。我睁开眼睛的时候，韩小韵还紧闭双眼靠在椅背上。我摇了摇韩小韵坐的椅子：“该睁开眼睛了。”

　　这时候，韩小韵将眼睛眯成一条缝，细细地看着我：“除了快乐，你知道我还看见什么了吗？”

　　我想了想，然后摇头：“不知道。”

　　她说：“你猜。”

　　我说：“一定是美丽的阳光。”

　　她说：“不对。”

　　我说：“那应该是草原，还有河流。”

　　她说：“还是不对。”

　　我说：“那我就猜不出来了。”

　　韩小韵急了，将眼睛整个地睁开：“没想到你也有笨的时候。告诉你吧。我看到了你给我的另一件生日礼物。”

　　我有些吃惊：“是什么？”

　　她往我的杯子里加了些咖啡和开水，接着她开始点烟：“应该是你的爱。虽然我并没有得到，可是我看见了，就在我闭上眼睛的两分钟里。她像一双温暖的翅膀，让我有一种起飞的感觉。”

　　我以为韩小韵是在逗我开心，便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你真可爱。”

　　韩小韵则吐着烟雾，接着又闭上了眼睛，看上去很认真的样子：“我感觉自己真的飞起来了，在这个城市的上空。我不再是以前那个只会抽烟的女孩，现在我有了翅膀，我可以自信地生活。这是我很久以来最幸福的感觉。”

　　望着韩小韵满脸的舒畅，我除了内心说不出的惬意，更多的却只能安静地坐到一边，独自喝着咖啡。我要让自己的肉体和灵魂，很真实地染上咖啡的颜色，因为幸福需要赤裸地流淌。

　　韩小韵也不再说话，只是久久地紧闭双眼。她在闭上眼睛的时候，她会觉得幸福和快乐来得更真实。如果爱是一件礼物，我愿意折下自己的这双翅膀，送给她幸福地飞翔，然后以仰望的姿势，审美一种与爱有关的肉感与赤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