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洛威太太

  "再来点咖啡好吗?"奥利弗对萨莉道。

  "谢谢。"萨莉将咖啡杯递给奥利弗的助手--一个相貌平平的年轻男人,头发白里泛黄,两颊凹陷;尽管他身为助手,可其职责似乎只是倒咖啡。萨莉本以为这人一表人材,肌肉发达,谈锋甚健。可眼前这个骨瘦如柴、一副殷勤相的小伙子看上去就像哪家商店香水柜台里的营业员。

  "你觉得这剧本怎样?"奥利弗问道。萨莉故意看着这年轻人给自己倒咖啡,以避开奥利弗的眼光。当年轻人将咖啡杯放到她面前时,她抬起头望着沃尔特.哈迪。沃尔特脸上毫无表情。他这人挺有点本事,能让人看上去专心致志,其实却神情漠然,恰似一条爬上洒满阳光的岩石的蜥蜴一般。

  "挺有趣的。"萨莉道。

  "就是。"奥利弗应道。

  萨莉谨慎地点点头,呷了口咖啡。"我在想,"她道,"不知这剧本能否拍成功。""我想是时候了,"奥利弗道,"我想大家都准备好了。""你真这么想吗?"萨莉默默地向沃尔特投去求援的目光。说话啊,你这蠢货。沃尔特只是点点头,眨动着眼睛晒着太阳。他已感觉到危险的存在,可同时又几乎被奥利弗.圣艾夫斯散发出来的热气弄得迷迷糊糊。奥利弗衣冠整洁,可头发乱蓬蓬的。他大约四十岁年纪,双眼炯炯有神,透过一副小巧的金丝边眼镜闪着锐利的光。虽有无数男人试图谋杀他,欺骗他,诋毁他的名誉,破坏他的家庭,但他在银幕上的形象却未因此而遭到损害。他曾与众多绝世美女做过爱,次次都是那样炽烈,却又那样羞怯,似乎他不相信自己会如此走运。

  "是的。"奥利弗道,语气显然已愈发不耐烦。

  "这剧本听起来的确挺有趣的。"萨莉道。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沃尔特能演,"奥利弗道,"他肯定能成功,决无问题。"听到自己的名字,沃尔特醒了过来,眼睛眨得更快了。他在椅子里往前挪了挪,脸色几乎都变了。

  "我很想试试。"他道。

  奥利弗脸上漾出他惯有的微笑。他经常模仿自己,对此,萨莉有时仍感到迷惑不解。电影明星不是应该身材矮小,相貌平平,脾气不好吗?他们不是应该因此而感谢我们吗?奥利弗.圣艾弗斯准是从孩提时便被认定为电影明星了。他简直红得发紫。他这个大高个,差不多六英尺四,身材极佳,长满黄毛的手能轻而易举地抓住大多数男人的脑袋。他是个扁脸,五官长得很大。如果他不如银幕上的形象英俊的话,那么,他与银幕上的他一样,具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无可否认的独特性;他这种独特不仅表现在气质上,而且表现在外表上,似乎所有身体强壮、精力充沛、意志坚定的美国男人都是按他的模式做成的翻版,不管质量上乘的,抑或质量平平的,无一例外。

  "干吧,"奥利弗对沃尔特道,"我对你的能力充满信心。对了,你曾为一件小事毁了我的事业。"沃尔特本想会心一笑,可他却笑得那样丑陋,那样卑贱,还充满了仇恨。萨莉眼前突然清晰地展现出沃尔特十岁时的情景:他过于肥胖,对人十分客气,简直客气得要命;他能精确地测定其他十来岁孩子的社会定位(精确到毫米);他还善于耍花招,使诡计,几乎什么样的花招都不在话下。

  "话可不能这么说,"沃尔特笑道,"我不是叫你别去干的吗?我给你打过多少次电话?""咳,别担心,小朋友,我只是跟你闹着玩的,"奥利弗道,"我从不后悔,从来不为任何事后悔。你觉得这电影剧本怎么样?""我还没拍过惊险片呢。"沃尔特道。"很容易的,世上最容易的事就是拍惊险片了。你去租五六部赚钱的惊险片看看,便什么都知道了。""可这个剧本有点不一样。"萨莉道。"你说得不对。"奥利弗心中不悦,可他仍含笑答道。"没什么不同的。这个本子里的男主角是个同性恋,这是惟一不同的地方,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不会为自己的性欲而受折磨,也不会有艾滋病的。他只是个同性恋,做自己的事,并以某种方式拯救了这个世界。""唔,"沃尔特道,"我觉得我能演这个角色,我想试一试。

  "好,太好了。"

  萨莉呷着咖啡,心里想走,又想留下,还想打消想要奥利弗.圣艾弗斯看中自己的念头。她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莫过于名誉了。她环顾这套居室,以镇定自己,保持心态平衡。这套居室在奥利弗崭露头角前一年曾登在《建筑文摘》的封面上,但由于奥利弗以前公开表明性欲倾向,现在又暗示了他的个人情趣,因此,这套居室不大可能再出现在任何杂志上。萨莉觉得,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套居室很是丑陋。萨莉将这种丑陋与华而不实的男人联系在一起,与这儿的留西特咖啡桌、褐黄色墙壁及壁龛联系在一起。这些壁龛的光束中放着亚洲及非洲的一些珍稀物品(奥利弗肯定认为这些物品在灯光下"极富戏剧效果");然而,尽管这些物品质地精美,布排雅致,却并未显示出主人的鉴赏能力,反而给人以秽物之感。萨莉已是第三次来这儿,每次都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没收这些珍稀物品,将其物归原主。她佯装专心听奥利弗说话,心里却想像自己手拿一张因年代久远而发黑的羚羊面具,或是那只浅绿色的、闪着淡淡的磷光的瓷碗(碗内画着的两条鲤鱼已在那儿游了十个世纪了),在欢呼声和嗬嗬的吼声中走进一个遥远的山村。

  "你对这剧本没信心吧,萨莉?"奥利弗问道。"嗯?""你不相信它能拍成。""哦,嗯,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我根本一窍不通。我能对好莱坞了解多少?""大多数干电影这一行的人都没你精明。你是那些人中惟一让我尊敬的人。""我跟电影没关系,毫无关系,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你还是不相信。"

  "嗯,我是不相信,"她道,"可说真的,我相不相信谁在乎?"奥利弗叹了口气,将眼镜往鼻梁上推了推。萨莉对他这个动作印象很深,那是他演的一部电影,说的是一个彬彬有礼的人,(会计?律师?会不会是个电视制片人?)最后为救自己十来岁的女儿,被迫杀死了一小撮毒品贩子。

  "我得说清楚,我们必须马上开始操作,"奥利弗缓缓说道,"若说这本子能百分之百成功,我也不抱任何幻想。""这男主角有情人吗?"

  "他有个伴侣,一个朋友,就像贝特曼和罗宾这种人。""他俩性交吗?"

  "惊险片里是没有性交镜头的,否则会延缓剧情的发展,还会失去孩子这个观众群,最多在结尾亲吻一下完事。""那他俩最后接不接吻?"

  "在沃尔特的住处。"

  "沃尔特?"沃尔特眨眨眼睛后清醒过来,"喂,"他道,"三分钟前我说我也许能演,但你别对我抱太大幻想,呃?"奧利弗道:"我们对这类事不能太谨小慎微。我见过太多的人坐在那儿写剧本,自认为肯定会大获成功,结果总是一败涂地。这里面有运气问题。""你认为大家都会感兴趣,是吧?"萨莉道,"我是说,有足够的人会感兴趣?"奥利弗又叹了口气。他这次叹气的声调与先前明显不同。他这口气是从鼻音区发出,叹得有点忍气吞声,又是最后一次叹气,同时因其缺乏戏剧性而富有某种含义,像一个情人首次在电话里兴趣索然地叹气一般,标明了某种结局的最初的开端。奥利弗以前在电影里有没有这样叹过气?或是很久以前别的什么人,现实生活中的什么人,而非电影中的人物,将这种叹气声送入她的耳朵?

  "呃。"奥利弗道。他将双手手掌压在桌布上。"沃尔特,等你有机会考虑周全后,咱俩过两天再谈吧。""那当然,"沃尔特道,"就这样吧。"萨莉喝完最后一口咖啡。这事自然是男人的游戏,源自男人那富有幻想的躯体。他们从一开始便不需要她,从未真正需要过她。自从奥利弗参与了萨莉拍摄的访谈片后,他便认为(我们必须承认,他可不是爱因斯坦),萨莉是他的女神,是他的良师益友,恰似萨孚①从她的勒斯波斯岛向人们诉说她伤感的智慧一样。好了,还是暂且打住吧。

  然而,她心中仍有一个可怕的愿望:为奥利弗.圣艾夫斯所爱;再就是担心被他人拋弃。

  "感谢你的光临。"奥利弗道。萨莉本想收回前言--在餐桌上方,在吃剩的中餐上方,向奥利弗探过身子道:我考虑过了,觉得男同性恋作惊险片的主角恐怕真能成功。可她抑制住了自己一时的冲动。

  那么,就此告别吧。该回到大街上去了。

  萨莉与沃尔特站在麦迪逊与七十街交汇的街角处。他俩并未谈论奥利弗.圣艾夫斯,而是谈了其他事情。他俩从各自的理解出发,认为沃尔特成功了,而萨莉失败了;或萨莉成功了,失败的却是沃尔特。

  "我想我今晚能见到你。"沃尔特道。

  "喝。"萨莉答道。谁邀请了沃尔特?

  "理查德怎么样?"沃尔特问道。他很不自然地、虔诚地将头一低,帽舌指向了地面上的烟头、灰色的口香糖圆疤和①公元前六世纪前后古希腊勒斯波斯岛女诗人。

  一团包装纸。萨莉注意到发现了这团纸。她从未买过这样的东西。

  绿灯亮了,两人穿过马路。

  "好了。"萨莉道。"嗯,他病得很厉害。""这年头,"沃尔特道,"天啊,这年头。"一阵愤怒的热流从萨莉腹部升起,再次将她攫住,冲刷着她的视野。令她不能容忍的是沃尔特的虚伪。当他说起体面的、合情合理的事时--甚至当他很有可能忍受这些体面的、合情合理的事时--他同时又觉得,做他这么个小有名气的小说家沃尔特.哈迪、众多电影明星及诗人的朋友,而且四十多岁仍精力充沛,体格健壮,岂不妙哉?这家伙真是老于世故,精明过人。倘若他在这个世上影响不那么大,他恐怕会更滑稽可笑。

  "唔。"萨莉在角落的另一头说道。她正欲告别,只见沃尔特大步走到一家商店的橱窗前,站在离橱窗仅几英寸的地方。

  "瞧这些衬衣,"他道,"多漂亮。"橱窗里陈列着三件丝质衬衣,每一件都套在一尊古希腊石膏雕像上。一件是淡淡的杏黄色,一件是鲜绿色,还有一件则是深蓝色;每一件的领边、前胸都有形状各异的银白色丝线刺绣,宛若蜘蛛丝一般;每一件都套在清瘦的雕像上,闪耀着水一般柔和的色泽;每一尊雕像都有一颗安详的白色脑袋、丰满的嘴唇、笔直的鼻子和目光漠然的白色眼睛。

  "唔,"萨莉道,"确实很漂亮。""或许我会买一件送给埃文。送他一样东西用用,走。"萨莉犹豫片刻,然后跟着沃尔特走进店里。她很不情愿地、然而又无可奈何地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悔恨所攥住。

  是的,沃尔特的确很荒唐,但在她心中充满鄙视的同时,她又忍不住对这可怜的家伙怀有一种不伦不类的柔情。在过去的几年里,这可怜的家伙一直以为他的漂亮的、毫无头脑的男朋友(他的战利品)会命归黄泉,可如今,他突然面对他男友能继续存活的现实。(他对此是否感到惊喜交集?)萨莉心想,不管英雄、坏蛋或小丑是生是死,这死与生总是那么神秘,令人难以捉摸。

  这家商店整个是用淡棕色和黑色的花岗岩砌成。不知何故,店主刻意使店堂散发出淡淡的桉树油味。各款衬衣便放在光滑的黑色柜台上。

  "我想就买件蓝色的吧,"走进店堂里,沃尔特道,"蓝色对埃文挺合适的。"萨莉让沃尔特去和那位年轻英俊、头发向后梳得溜平的店员说话,自己则静静地在衬衣间踱步。她找到一件奶白色、珍珠母纽扣的衬衣,看着它的标价牌。这衬衣标价四百美元。萨莉心想,如果为你那暂时好转的情人买这么一件贵得离奇的新衬衣,是太凄惨可悲,还是太大方豪爽?抑或既凄惨可悲,又大方豪爽?萨莉自己从未学会为克拉丽莎买礼物的窍门,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她仍对克拉丽莎的喜好心中无数。当然,她也有成功的时候--去年圣诞节为克拉丽莎买的咖啡色开司米围巾及克拉丽莎保存信件的那只古色古香的漆盒等--但失败的次数至少与成功的次数相当。例如从蒂法尼买来的那只奢华的手表(款式似乎太呆板了),那件黄毛衣,(是颜色不对,还是领子不好看?)那只黑手提皮包(就是不对劲,说不上为什么)。倘若克拉丽莎对一件礼物不满意,无论萨莉怎么问,她都不会明说。在克拉丽莎看来,任何一件礼物都是完美无缺的,都是她希望得到的;而那倒霉的送礼物的人只能等着看那只手表是否被判定为"每天都戴太奢侈了",或是那件毛衣是否只在一次不起眼的晚会上穿过,随后便销声匿迹了。萨莉开始对克拉丽莎、沃尔特.哈迪及奥利弗.圣艾夫斯心怀不满,对任何一个乐观的、不诚实的人耿耿于怀;可当她的眼光投向正在为情人买那件熠熠生辉的蓝色衬衣的沃尔特时,心中却充满了渴望。克拉丽莎这会儿也许正在家里。

  突然,萨莉急着想回家去,便对沃尔特道:"我本以为时间还早,现在我得走了。""我不会耽搁太久的。"沃尔特道。

  "我走了,再见。"

  "你喜欢这件衬衣吗?"萨莉摸了摸这衬衣,感觉很柔软,纹路细腻,还略带肉感。

  "我喜欢,"她道,"的确是件挺不错的衬衣。"年轻的店员脸上露出感激而羞怯的笑容,似乎是他造就了这衬衣的美。这小伙子不卑不亢,既不冷若冰霜,又不巴结讨好,是你期望中的在这样一家商店工作的帅小伙儿所应有的待客之道。这家店里的营业员都是些无可挑剔的美女俊男,他们来自何方?又有何追求?

  "是的,"沃尔特道,"这衬衣太棒了,是吧?""再见。"

  "好,回头见。"萨莉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家商店,大步朝第六十八街的地铁站走去。她想带件礼物回家给克拉丽莎,可又不知买什么好;她还想对克拉丽莎说句很重要的话,可也不知说什么是好。"我爱你"这话再简单不过了。"我爱你"几乎已被讲烂了,周年纪念日讲,生日讲,床头或厨房洗涤槽边不由自主地讲,甚至当着素不相识的司机的面在出租车里也讲,而这些出租司机们总认为妻子应该在丈夫身后三步之遥走路。萨莉和克拉丽莎对相互间的倾慕并无痛苦之感,这当然是件好事,可萨莉此刻觉得,她想回家再说些什么,不是卿卿我我、甜甜蜜蜜的给人以慰藉的话,甚至不是表达激情的话;她要说的是那些死去的人们,是自己对大吉大利及即将到来的巨大损失的感觉。万一克拉丽莎出了什么事,萨莉当然会活下去,但将失去生活的真实含义,活得不自在,不舒服。她要说的不仅是欢乐,而且是欢乐的孪生兄弟--始终搅扰着她内心深处的恐惧。想到自己的死,她能忍受,但她无法想像克拉丽莎的死。她俩间的这种爱具有令双方得到慰藉的生活乐趣,显得那样温存而静雅,又那样恒久,以致将她径直束缚在了死亡这台机器上。而如今,她将遭受无法想像的损失。从此刻起,她将沿着一条无形的绳索,朝位于上东部区的地铁站走去,走过明天、后天、大后天,直至自己生命的终结,直至克拉丽莎生命的终结。

  她乘地铁来到商业区,在一角落处韩国街市的花摊旁停下。这儿陈列的花卉品种并无独特之处:麝香石竹、菊花、散布各处的憔悴褪色的百合、苍兰、雏菊,以及温室里一簇簇郁金香,有白的,黄的和红的,花瓣的顶端都已变硬。尽是些不死不活的花,她心想。只是产品而已,它们被逼着来到这个世上,恰似小鸡被孵出一样,从蛋变鸡,再被宰杀,其间脚从未沾过地。萨莉紧皱眉头站在木台上逐级排列的鲜花前,看到自己和花儿映在冷柜后那如镜的瓷砖上(瞧她的样子,头发花白,五官突出、脸色灰黄[她怎么变得如此苍老?]她真的得多晒晒太阳了),心中不禁想到,这个世上没什么东西是自己需要的,也没什么东西合克拉丽莎之需,不是那件四百美元的衬衣,也不是这些可怜的花儿,什么都没用。她刚想离开花店,突然发现屋角一塑胶花盆里插着一束黄色的玫瑰。这些玫瑰含苞待放,花瓣的底部泛出深黄的、几乎如橘黄或芒果黄的色泽,径直向上蔓延,渗入毛茸茸的花茎里。这束玫瑰几乎与在花园泥土里生长的花一模一样,似乎谁误将它们放在了冷藏柜中。萨莉像是做贼一般立即将这束玫瑰买下,生怕开这花摊的韩国女人发现萨莉弄错了,说这玫瑰是不卖的。她手拿这束玫瑰,满心欢喜地沿第十街走去。当她走进房间时,她才略微清醒些。她们有多长时间没有做爱了?

  "喂,"她喊道,"你在家吗?"

  "我在这儿。"克拉丽莎应道。从克拉丽莎的声音中,萨莉能听出情况不妙。她是不是正要进入搅扰她俩共同生活的小小埋伏圈?难道她手拿玫瑰,心怀刚刚萌生的欲望,走进了一个互相呕气和吵架的地方,一个因自己再次表现出自私,或没做什么,没洗什么,或忘了打一个重要的电话而变得灰暗而丑陋的世界?她原本欢乐的心情不复存在,欲望也烟消云散。她拿着玫瑰走进客厅。

  "出什么事了?"萨莉问克拉丽莎。她见克拉丽莎坐在沙发上,只是愣愣地坐在那儿,好像坐在医生的候诊室里一样。克拉丽莎脸上露出怪异的表情,那样子不像受了伤害,倒像精神错乱一般,似乎连她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一时间,萨莉心里掠过一阵即将衰亡的痛楚。倘若她俩活得很长,且待在一起,(过了这么多年,她俩怎会分开?)她俩就要互相看着对方衰老消亡。

  "没什么。"她道。

  "你没事吧?"

  "嗯?哦,没事。我也不知道。路易斯在城里,他已搬回来了。""他早晚会回来的。"

  "他顺路过来,就按响了门上的对讲器。我俩谈了一会儿,他就哭了起来。""真的?"

  "真的。不知他怎么回事,简直莫名其妙。后来朱莉娅回来,他就走了。""路易斯情况怎么样?"

  "他又和一个男的约会。是个学生。""噢。嗯……"

  "再后来,朱莉娅和玛丽来了--""我的天,还真热闹。""啊,瞧,你买了玫瑰花。"

  "什么?哦,嗯。是的。"

  萨莉挥了挥手中的玫瑰,却一眼发现了克拉丽莎放在桌上那只装满玫瑰的花瓶。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简直和欧.亨利①小说里的情节差不多,对吧?"萨莉道。

  "玫瑰花再多也不嫌多。"克拉丽莎道。萨莉将玫瑰递给她,两人一时沉浸在幸福欢愉之中。十八年来,她俩通过各自努力,一直互相爱着,如今仍待在一起。这就足够了,此时此刻,这已经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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