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妆的女孩(二)

  浓妆的女孩(二)

  楼下传来了大门被打开的声音,陈果背靠着我,我亲吻着她的背。

  听到声响,我似有若无地抱怨一句。自觉这抱怨合情合理,原本我俩都睡意渐生,差不多都要睡过去了。所以此时楼下来的不管是谁,我们是不可能再这样大胆安心地抱在一起睡了。我放开怀里的陈果,用臂膀撑住床,让过她使她平躺在我胸膛之下。两人相视而笑,她把手搭到我的脖子背后,抻起来吻我,再放开。

  我起来穿衣,衣服零碎散落在床的四周。我小心捡起,递给还在床上的陈果。她也动作迅速,没两下就穿好,像模像样地坐回了桌前,拿起笔写起字来。我也整理好被我们弄乱的房间,铺好被子,坐到了她的旁边,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她正在对着一篇英文文章翻译。她把书上原本附带的中文翻译撕下来收起,然后自己试着去翻译那些文章,译好了再拿出来校对。每一篇都很长,最短的也有三五百字,我是一句都看不明白的。拿了她收起来的中文翻译,看了会。内容大概就是一个叫大卫的男生为了组织一个活动所写的方案,课本上的外国人名字都一样,不是叫大卫就是叫杰克。也不知道她从哪找来这些莫名奇妙的文章,整天反复地听写译,看着很是沉迷。

  不一会儿,楼下的大门又发出了声响,听着是门被轻轻打开又轻轻关上。我便爬回到床上,被子蒙头假装睡了起来,思绪则再次来到那个浓妆女孩这边。跟她的对话再一次回响耳边。

  “你还好吗?怎么洗完澡人倒更显疲态了。”我这样问她,却没能得到回复。

  “你看上去毫无兴致,真的那么不想出国吗?”我再问。

  “不想。”

  “那就不要去好了,留下来,深圳挻好的。年轻,现代,发展飞速。你也熟悉这里,随便选一所大学上就行了。你要能留下来,那我可高兴了,我可以多一个很好很棒的朋友。不要笑话,我总是如此,我有很多朋友,是属于见人就跟人交朋友的那种人。哈哈、哈哈。”

  谁知她回:“哦,看得出你是一个很随便的人,不然就不会吻我还跟我说情话了。你真的无礼,从你的神情里充满了‘你已经是我的朋友’的类似结论。凭什么?就凭你在我不清醒状态下抱了我吻了我就自认为走进了我的内心吗?太可笑太天真。喔~对了!听说你是农村来的!怪不得!农村人就是会容易地认为别人的一个小举止就是对他们的认可和接纳,但他们哪里知道,那都是出于一个人最基本的礼貌和修养所作出的最基本的回应。像你这样的土包子,我在学校里见过太多了,不是吗?每个学校里都有很多你这样的人。家里大人来深务工或者做些小生意之类的,他们也就来了这里就读。这些人大都是一个样子,读书很认真,看谁都是好人,恨不能把每一个对他们报以微笑的人当成菩萨供起来奉为知己。可那又能怎么样,还是改变不了本质。大好的青春,大好的年华,全用来读书,连把自己打理得干净一点都不会,连剪指甲都不会,连香奈尔都不知道。总而言之,这个群体中不管是其他人还是你,请不要因为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就觉得拉近了与我的距离从而认为可以自称为‘我的朋友’。”

  这让人有些生气,她的话不客观,她发表了一次令人反感且突显自己肤浅的言论。这激发了我的斗志,我这样没上进心的人是很少与斗志两字联系在一起的,但就是这次,这次我一定要言辞准确犀利甚至苛刻地对她的言论进行反驳,我与广大农民工子女是同一阵线的。我并不着急,冷静平和地坐在沙发上组织着语言,翻遍了自己所识的所有文字、看过的一切先贤金语、了解过的相关时事评论。我必须出一记重拳,要一拳把她这个高傲的、不知生活不易的富贵人家的孩子打趴在地上。狠狠地。我想得很专注也很快速,几乎就要进行反击了。她回到了床上,用被子盖好自己,双手抄起,以示在我和她之间划定了一条无形的分隔线。

  我开口说道:“你刚才说的那些......”

  “对不起,我喝醉了,我不该那样说。我只是需要发泄一下,我不想出国,完全不想。可我又能怎么做呢?上小学的时候在老家,我跟你说说我的老家吧!我老家是福建的,有土楼有茶田,多好的地方。我在那里出生,在那里上学到小学,家里大人因工作调岗来了深圳,也就把我带过来了。”

  她趁着说话间歇叹了口气,并把抄着的手放了下来,像是表示撤掉了那条无形的分隔线。

  “来了就来了吧,交新的朋友适应新的环境,虽然我是一个很难适应新环境的人,但我总要努力去做。好不容易到了现在,有了我们家徐艺,也不觉得深圳陌生了,他们又要我去留学,还不准商量,两个月前简单提了一次,前几天就突然说一切手续都办好了,连机票都订好了。我简直想跟他们拼命,想杀了他们,想离家出走。他们明明知道我是一个很认生的人,真的,十分认生,人类史上恐怕找不出几个像我这样认生的人了。不仅对人认生,对环境也认生,对自己睡觉的床、用的牙刷、坐的椅子都认生。每每想到这些,我就觉得出国对我来说是末日,何况还是独身一人。但我又爱他们,他们也爱我,平日可没少宠溺。就是这一次做得太强硬,强硬得不给人丝毫表达诉求的时间。所以我郁闷了好久,这几天我连跟最喜欢的徐艺在一起时都笑不出来,不仅不笑,还容易哭,看到她就忍不住了,是因为舍不得也是因为心疼她。哎喂~你跟林雨那个无趣的人可是好朋友,你帮我个忙,一定要让他多多关心我们家徐艺。依着徐艺的性子,我不在了,她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应该是不会跟别人说的,只剩下林雨了。所以,你一定让他要格外醒目。”

  这人真怪,一会儿言辞犀利、冷落他人;一会儿却柔情万分、忧愁多情。但是我不相信她,不完全相信她。我又多想了一步,我早已把组织好要用来反驳她的那些宏观同微观合理结合的观点与例子全抛到了脑后。我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你这么说,对我可没什么说服力。为什么没有说服力呢?比如你把自己形容成一个认生的人,且认生程度几乎问鼎人类之最,可以说你表达出来的那种认生是切肤的。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能跟我这个陌生人说这么多的心里话?不合逻辑,很不合逻辑。”

  “所以呢?”

  “不仅仅于此,你看你,初次见面,我见到的你浓妆艳抹,在聚会上和所有人杯盏交错,活脱脱就是一个聚会女王。聚会完了,倒在地上就能睡去,一副生性就讨人怜爱的凄楚样子。”

  她愣了一下,又坚决摇了摇头。“我们的谈话到此为止吧,你已经完成了林雨自作主张交给你的任务,你可以走了。不用你在这看我笑话!”

  这话太气人了,她是不是故意的,我想是的。一说完这话,她便把头扭到了别处去,对我置若罔闻。我真的想就这样一走了之,我何必去留恋那一个吻,更何况她的弱态、她的柔情、她的楚楚可怜都没有明确着力点,只是那样表现出来了而已,谁知道是真是假。我已经准备站起来往外走了,马上就要走了,这是我跟她唯一的交际,即将结束了。

  她再次发话:“你怎么还不走?”

  “笑话!大笑话!”她使我再也抑制不住。“我好心好意、发自真心地对你怀有关心!不然呢?你看看,在你羞辱了我以及广大农村子弟之后、在你没有说服力地对我吐露心事这后、在你强烈表态要赶我走之后,你看看我,依旧不舍得离开这里。我愿意在这里,愿意在这里看着你,愿意听你说任何不着边际的话。打住吧,你赶不走我,我不走。”

  这阵爆发使局面陷入了胶着,也不是不起效果,她已经把视线收回到我的身上。半张着嘴看着,久久不说话。她又合起了嘴,没做其它反应,继续看着。因为洗了澡,她已经是素颜了,没有妆扮,没有酒气。嫩嫩的皮肤,一双稍带有丝丝水气的眼睛,眼珠在转着圈。每隔一定时间就有一次闭合,但看的地方是一直都没变的。她在观察我,用心地在观察我。她想知道什么。希望从我身上看到什么。这眼神看得人更疑惑。

  她应该是有所意识,可能是在经过一定时间的观察和思考之后使她的态度产生了极大转变。她向我伸出了手,手掌是向下的。她没有明说,但我感应强烈,蹭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走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她像是试图挽救局面:“今天是我第一次化这么浓的妆---也不是我化的,是让人帮着化的,我只是坐在那里。坦白地讲,真是不舒服,再加上那些洒在身上的酒,感觉就像是呆在垃圾堆里一样。”

  她示意我坐下来,我便在床上坐下来;她拨开我的双手,我便让她拨开我的双手;她双手环抱住我,半个身子都贴在了我的身上。

  她问:“你女朋友是怎么样的人?”

  陈果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这个问题倒真是够尴尬的,我得抱着这个女孩去形容陈果。我有罪。可我还是回答了。“她是一个很优秀的人,不是某一方面优秀,是全方面的优秀,背景、外貌、学习、为人处事等等等等。”

  客观公正的事实,客观公正的回答。但凡有人问起陈果,优秀一词总是我启用最多的。

  “优秀?有我优秀吗?我家里就不用说了,你看得出。我本人你也看到了,自有定断。那说说你看不到的,比如我熟练两门外语、会弹钢琴、会吹长笛、会跳芭蕾等。还有!还有!我自小就是别人眼中的好孩子,人们都说我乖巧伶俐、懂事听话什么的,虽然我对某些赞许不敢苟同,也不认为自己是那么做的。但有人夸,就不会是平白无故地夸,说明我还是对得起那些个赞扬的!”

  “喔~是吗?”

评论
  • 燕西 作者

    回复 @萧妙婷: 多谢支持,刚看到,马上会去拜读您的杰作!


  • 好看,继续加油创作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