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坐在刘一诺的副驾驶上，车已经停在了她的小区门口。

　　“啊？什么时候到的？”林夏往四周望了望，刚才清晰的通知书、黄土地和灰烬还历历在目，看着上海的高楼大厦，她有一瞬间的恍惚。“大概二十分钟前就到了。看你在发呆，我没有打扰你，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你，”刘一诺用手敲了敲方向盘，“唉，别说，你还挺好看的。”“行了行了少说废话，我走了。”林夏又恢复了之前的冷淡。“好嘞，晚安林总监，我会想你的......”

　　刘一诺给她一种忍不住想要亲近的感觉。她活得太严肃太紧张太累了，每天板着个脸，其实不过是一种伪装罢了。那是为了掩饰她严重的不安全感。刘一诺这种笑嘻嘻的乐天派是她想要的另一半。她太累了，需要一个像刘一诺那样的人。

　　她回家洗了个凉水澡，让冰冷的水从头浇到脚，想让自己清醒些。可是越洗，越迷糊。

　　第二天，林夏早早地就起床劈柴喂猪做饭了——大学没有了，但生活还得继续啊。昨晚母亲告诉她，她可以有两个选择。要么留在家里种小麦，要么出去打工。但是她不想也没有心情去考虑这些事情，毕竟不能走自己想走的路，那么，走什么样的路都不重要了。这辈子，也就这样了。破罐破摔吧。

　　七点钟，全家人都吃饱了饭准备下地时，村委会来了一群人。领头的村委会主任魏刚前几天刚从县里调过来，因为九沟村多年来实在太过落后，从政二十年做出了一定成绩的他便主动请缨，到农村基层去搞建设——至少官方的版本，是这样说的。魏刚四十出头，身穿廉价西裤衬衫配一双军绿色的解放鞋，却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他已经有了些许的皱纹和白发，也许是常年劳累的结果吧，但面带笑容的样子却很是平易近人。魏刚的助理向林家说明了来意——因为村里要修公路，包括林家在内的十几家民居都要进行拆迁。拆迁和重新安置的工作要在一个月之内完成，先签订拆迁合同的人家有资格先选安置房。这是县里下达的决定，希望各户人家都能配合......

　　还没等黄助理说完，林母就发起火来了：“你们修公路跟我有什么关系啊？我大半辈子都待在九沟村，修公路对我没有好处。既然没有好处，我们凭什么要搬？这是老林家传了好几代的宅子，虽说旧了些，我们祖祖辈辈都住在这里的，我已经习惯了。拆迁赔偿你们就只肯给那么一点钱，却要我们来回地折腾，我不搬，你们别说了，我不搬！你们走吧，我要干活儿了！”

　　魏刚面对发怒的林母，也不恼不怒，主动笑着迎上前，给她尽量用最通俗的语言解释：“发展交通能带动经济，也就是能帮助村里的百姓更容易地挣钱，有更多的方式挣钱，挣更多的钱。之前的土路很不方便，一下暴雨就走不了了。运煤运水的车都进不来，多不方便你们也是知道的。至于拆迁补偿，村里会根据每家每户的具体情况进行评估，给出一个让你们满意的金额，保证不会亏待......” 林母也是听不下去了，抄起门边的扫帚就往魏刚的脚边赶去，一边赶还一边骂骂咧咧地说：“你们这群狗官，你们给我出去！反正我不管，我不搬，修路跟我没有关系......”

　　魏刚一行人踉踉跄跄有些狼狈地出了门后，林父一直板着脸。“你这算是什么样子，泼妇！有话不能好好说吗？你这样，让我老林家的脸往哪搁？”林母望着怒气冲冲的林父，也不害怕，笑着说：“老林啊，你这就不懂了吧？你懂什么叫‘钉子户’吗？这个词可时髦了！你看这么多报纸里都写过。就是拆迁的时候啊，我们拖得越久，越不肯搬，到最后阻碍他们施工的了，他们一急，我们得到的钱就越多！”“那你也不能这样子，你这样用扫把把他们赶走，以后我们能有好果子吃嘛！那可是从县里来的领导啊！要是他们以后刁难我们，看你怎么办！”“我听村口王大爷说，魏主任对老百姓那是真的好，不会打击报复。等我们拖得更久一点，拿到多一点赔偿款，再拿两条烟过去给主任赔赔礼道道歉，请主任吃顿饭喝喝酒，这事儿就算完了呀！”父亲拗不过母亲，也不说话了，算是默认她的胡闹，默默地走到一旁抽旱烟去了。

　　听着父母亲理直气壮地打着小算盘，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林夏坐不住了。她知道自己的家庭条件不好，也明白父母为了多拿补偿款所做的考虑，但这样的给魏主任摆脸色、这样的刻意拖延，她总是觉得有些不光彩。毫无意外地，她给父母提出的建议和劝阻也被母亲以“小丫头片子，你懂什么”堵了回去。

　　“妈，这样不太好吧，你让魏主任多难做啊，阻碍了村里施工，大家要有意见的。”

　　“有意见？哼，他难做，我就不难了？这年头，哪家不难做？他们要有意见，我可管不着。顺着他们，我自个儿还有意见呢！”

　　“可是......就算拿到了更多的钱，对邻居们也不公平啊。”

　　林母一下子从洗衣服的盆子里抬起头来，瞪了林夏一眼，说：“我说你有病没病？读这么多书脑子读坏了？傻子才管公不公平，你老师没有告诉你，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那也不能这么自私！什么都看钱！”

　　“哟呵，你这话真有趣，不看钱看什么？现在什么东西不要用钱换？柴米油盐酱醋茶，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可是......我觉得吧......”林夏不依不饶。

　　林母更加不耐烦了，她摆摆手：“行了行了，这事你就别管了行吗？去后院劈柴去，看见你我就烦。”

　　劝说无果，林夏只得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