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村庄,李布宁说,“我们村叫老榆树村,村名取自村口前一棵大榆树。”
莫求安顺着道路往前看,果见一棵大树在前头。远远望去,光秃秃的枝丫在灰濛濛的天空下好像印在画布上醒目的线条。车子靠近后,莫求安发现这树真不一般,树根粗壮,估计一个人合抱不过来,树身有裂缝。最特别的是,树在五米高左右的地方分成四杈,每杈斜斜伸出有十米左右高,树枝上挂着几个鸟窝,鸟窝在寒风中摇摇欲坠的样子。李布宁说,那是乌鸦窝。树根下插有仍在冒烟的仙香。
李逢时解释说:“这是一棵神树,据村里的老人说,我们先祖是以从中原避战乱而来的。来的那天,风大雪大,先祖的独轮车上载着全部的家当。由于长途奔波,到这个路口时已筋疲力尽,正盘算着休息一会儿的时候,一阵狂风突然而至,先祖把持不住,眼看就被狂风吹倒跌落路边的深沟,幸好,沟边的大榆树挡住了车子,一家人得以安全躲过一劫,先祖认为,这是神让他在此成家立业的意旨,于是,就在这个地方盖房创业了。先祖后来就把这棵榆树当成救命恩人来祭拜。一直到现在,每逢年节,村民都要来拜树。”
“文革的时候,曾有造反派以反四旧为名要砍掉这棵树,当他们接近大树时,拿大刀的那个头头突然发疯一样狅叫一声,然后倒地抽搐,口吐白沫,不省人事。村里有老人赶紧按其人中,片刻工夫,那个人才醒过来,但从此神智不清。跟从的人都吓坏了,一致认为这是神树,冒犯不得。于是,这棵树得以存留。”
听了李逢时的解说,莫求安觉得,这个村庄应该有许多值得探寻的神秘故事。
车子驶入村庄不久,就见一栋两层青砖小楼的小院前站着几位身穿深蓝色棉大衣,头戴棉帽的村民,他们正往车子的方向看。李布宁说:“叔叔和伯伯都在等我们了。”
车刚停稳,李布宁的两位叔叔和一位伯伯就围上来打招呼了。李逢时拉着莫求安一一见过叔叔伯伯后对他们说:“这是布宁的爱人,姓莫,你们叫他小莫就行了。”他们看着这位英俊的新姑爷,都很兴奋,一齐说:“欢迎,欢迎。”
邱迎春下车和家人打过招呼后,就指挥他们把行李和年货往家里搬。
李布宁拉着莫求安往屋里走。刚进屋,就冲正在厅堂烤火的爷爷奶奶欢喊:“爷爷,奶奶,我回来啦!”说毕,就把莫求安拉到老人跟前说:“这是莫求安,您俩的孙女婿。”莫求安笑着问候:“爷爷好,奶奶好!”两位老人赶紧站起来,仔细端详莫求安片刻后,笑容满面地说,“好,好,好,欢迎,欢迎。”
搬完东西后,一家人满满地坐在客厅里,每个人都笑容满面,每个人都争着说话。当然,话题的中心总是李布宁和莫求安。有说她小时候俏皮的,有说她读书用功的,有说她年少懂事的,更多是说她有出息的。夸完李布宁,他们又把谈话的主题引向莫求安,有问南方气候的,有问南方生活习俗的,有介绍东北习俗的。一家人好不热闹。
最后,李布宁的伯伯说:“今年,是求安第一次来我们家过年,我事先和逢时沟通过了,也征求了爸爸妈妈的意见,我们一定要好好热闹一番。我们在家已准备了足够的酒和菜,等贴完对联,祭拜先祖后,我们就好好地喝酒祝贺布宁和小莫的新婚。”接着,伯伯给众人一一分配任务。
李逢时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对联,莫求安和李布宁赶紧接过说:“我们贴对联吧。”
莫求安接过对联展开一看,不禁为岳父稳重而又飘逸的字喝彩:“漂亮!”
这是在魏碑基础上创造的新魏体,端庄,稳重,秀丽,飘逸,中宫收紧,四角却张扬,真是不可多见的书法精品。莫求安和李布宁把对联贴好一细看,更是对岳父大人佩服不已。上联:国逢盛世民得益;下联:家迎瑞气春满门。横额:喜气盈门。贴罢对联,他们又在门口前挂了两个大红灯笼。
对联一贴,灯笼一挂,整栋灰色的房子仿佛被灌注了清新的空气,立马变得生动起来。
接着,李布宁的伯伯又指挥众人集合祭拜。他们先到了村口的老榆树下祭拜。贡品摆好,茶酒满上,香烛点燃。伯伯拉过莫求安和李布宁,众皆跪下后,伯父祷告:“敬请神树和各路神仙保祐李家后人身体健康,出入平安,求官有位,求财有报,特别祈求神仙保祐莫求安和李布宁婚姻幸福,早生贵子。”
望着众人虔诚的神情,看着袅袅上升的香烟,莫求安和李布宁仿佛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庄严感,他们仿佛象承担了某种使命的使者一样,脸上也变得严肃起来。他们此刻都感受到,陪家人过年是一件多么庄严的事情。
莫求安不禁想起远方的家来,自己不能在家里过年,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他们,快乐吗?
莫求安的家里的确不太安宁。
莫求安的一位叔叔看见莫念慈一个人在贴对联,就好奇地问:“求安呢?难道他还不放假吗?”莫念慈答:“他去东北过年了。”
“怎么?,去东北过年?你没有搞错吧?按我们的习俗,初二才能去看戴娜(注:丈母娘)的哦!”
这一好奇与感叹兼并的追问,让莫念慈好不尴尬。作为商人,他本来已习惯于用“流通与效益”来思考问题,在他看来,无论是货币,还是商品,只有不断流通,才能产生效益,流通的速度越快,效益就越大。难道人的流通不是这样吗?莫求安不停地穿梭在两个家庭之间,两个家庭都从中获益,应该不错吧?于是,他回答道:
“求安的戴娜在东北,路途遥远,只有破例了。”
“你们一旦开了头,以后恐怕就难改了,求安不就成了倒插门的女婿了吗?”
莫念慈笑得尴尬起来:“不至于吧?”
中国农民往往如此,对邻居的任何事情,都非常关心,并乐于帮助,他们往往认为,别人是需要关心和帮助的。殊不知,过度热情的关心,不但不能慰抚别人,还往往让人陷入尴尬和失望的境地。
莫念慈现在正慢慢地陷入这样的境地。所以,当张瑞珍出来问:“贴好了吗?上下联没有贴反吧?”莫念慈很不耐烦地说:“就你聪明,你来贴吧。”
张瑞珍:“你今天没有吃错药吧?发什么火?”
莫念慈眼睛一瞪:“你才吃错药呢!”
张瑞珍一看这架势,觉得很不对头,也觉得很委屈,眼泪突然涌出,她转身就往房间去了。
也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的过错,莫念慈对着张瑞珍的背影喊:“我快贴好了,你准备好拜祖的三牲吧。”
但这带有命令色彩的祈求没能抚平张瑞珍受伤的心。人心是最为脆弱、最易受伤的,你不惊意的一个行为,甚至是不惊意的一句话、一个眼神,就可能使别人的心伤痕累累。莫念慈莫名的冲动就这样伤害了张瑞珍的心。
看见张瑞珍没有回应,莫念慈心里也慌了起来。要知道,从结婚到现在,他几乎没有对张瑞珍吼过。张瑞珍不嫌他家穷嫁给他,他一直认为是上天对他的最大的褒奖!也是他今生今世最大的福利!张瑞珍全力支持他创业,更让他觉得,她是他的心灵导师,生命的恩人。对如此优秀的女人,自己今天怎么会点火烧她呢?他后悔了。他仿佛自言自语地说:“要是求安在家就好了。”
他想到了儿子,也想到了解决矛盾的办法。于是,他悄悄地给莫求安发了一条短信:“你妈妈不舒服,你给她打一个电话问候她吧。”
信息发出不到一分钟,莫念慈就听到了张瑞珍很有乐感的声音:“我没有什么事的,小小的感冒而已,你放心吧。你在李布宁家过年,要乖一点哦。”
孩子关切的问候,是治疗母亲心病的最佳良药,这是每一个细心的男人都懂得的。
果然,不出三分钟,张瑞珍走出房间时,已是春风满面了。
贡品摆出院子里的贡桌上后,莫求安的爷爷奶奶从楼上下来了。他爷爷对他奶奶说:“你一定要记得,替求安拜拜先祖,拜拜各路大神,要祈求先祖和神灵原谅求安的缺席,最重要的,是请先祖和神灵赐给我们一个孙子。”
莫求安的奶奶说:“我早知道了,不用你教我了。”接着,她跪在地上,双手合十,眼睛微闭,念念有词祷告起来。
莫念慈和张瑞珍也顺从地跪在她的身旁磕头拜了起来。
在家里祭拜 结束后,莫念慈带着张瑞珍去祠堂祭拜先祖。
当他们带着贡品来到祠堂时,祠堂里早已是人声鼎沸,香烟缭绕了。乡亲们互相祝贺,互相问候,好不热闹。
忽然,一邻居发现不见莫求安在场,就追问起来:“求安呢?怎么不来?这可是他结婚后的第一个春节哦!”那个“哦”字,声音拖得很长。
莫念慈听出了邻居的弦外之音,按莫家庄传统,新婚后的第一个春节,新人必须亲自到祠堂祭拜先祖,以求平安生子。此前,曾有邻居因为外出打工没有履行职责,结果,连生三胎都是女儿的。在农村,没有男丁续香火,就算你再有钱,也没有地位,因为没有儿子,意味着断子绝孙,这是最大的不孝。
邻居的话,让莫念慈心慌起来,他想,他一定要多拜几拜,弥补儿子缺席的过错。
摆好贡品,点燃香烛,斟上茶酒,莫念慈拉上张瑞珍,扑通一声,跪地就拜。只见他俩双手合十,额头贴地,祈祷声如洪钟:“敬请列祖列宗原谅求安的不敬,我们已备上厚礼孝敬你们,请你们多饮几杯,我们替求安拜你们了,请列祖列宗保其平安,保其明年生一个儿子。”
莫念慈庄重的祈祷声,让在场的每一个人仿佛都置身在神仙环绕的圣境,连刚才还在打闹的孩子也停止了打闹,大家都神态严肃,跟着祷告起来。
袅袅香烟越来越浓,香烟沿着屋檐扶摇直升,又渐渐扩散,它们能给莫求安带来好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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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故乡,接触新的人,新的事。这些环境反过来又成就了新的人生经验。多年之后,这些新的经验如何与旧的人生结合在一起呢?其实不仅仅是过年情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