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求安很期待到李布宁的老家看一看那个小村庄。他以前选修了民俗学这门课程，在介绍东北民俗时，老师介绍过“东北十大怪”，据说在比较边远的农村还存在。他问过李布宁，她的老家存有几怪，可李布宁因为出生在城外，很少在村里居住，每次与父母回去，总是来去匆匆。老家，只是她记忆中的一个符号，相当模糊的一个代码，所以，莫求安无法从李布宁那里得到答案。

　　莫求安清晰地想起了东北十大怪：“大缸小缸腌酸菜”、“皮袄反穿毛朝外”、“冬包豆包讲鬼怪”、“烟囱砌在山墙外”、“窗户纸糊在外”、“十八姑娘叼个大烟袋”、“养活孩子吊起来”、“火盆上炕烤老太”、“南北大炕对脑袋”、“冰上钓鱼单线拽”。这些，都太神奇了，莫求安很想去求证是否是真的。

　　终于到除夕了。以往在家里，莫求安一大早就要忙着贴对联，现在，他却在遥远的东北。他有点担心的事是父母贴反上联和下联。于是他给父亲打电话。父亲说，因为今年他不在家过年，他特地让别人撰写了一副对联，上联是：求安求宁求和谐。下联是：爱家爱国爱安宁。横额是：和谐安宁。莫求安听父亲读了对联后，心里暖暖的，眼里酸酸的，他现在担心的不再是上下联是否贴反的问题，而是父母和爷爷奶奶是否开心的问题了。

　　与妈妈通电话时，他妈妈对他说：“你去李布宁老家过年，一定要记得给她爷爷奶奶各一个红包，祝福他们健康长寿。”

　　莫求安又先后和爷爷奶奶通了电话。他爷爷说：“你今年去了李布宁家过年，明年一定要在家过年。”莫求安连忙说：“爷爷，我明白了。”

　　放下电话，莫求安把对联的内容告诉了李布宁，李布宁却笑呵呵地说：“这对联有点土呢。”莫求安没想到李布宁的回答是如此的轻率，他不满地说：“这是质朴，不是土。”看着莫求安有点生气的样子，李布宁马上明白，轻视莫求安父母对他们的感情，是一种轻薄的行为。于是她说：“对不起，我错了。”莫求安说：“你也没错，是我太在意我爸爸妈妈的感受了。”

　　李布宁：“我以后会注意的。我们赶紧收拾行李吧，好吗？”

　　莫求安：“好吧。”

　　其实，他们都没有错。父母对孩子的感情永远是质朴而真诚的，为了孩子的安宁幸福，父母永远会全力以赴去抵挡任何可能给孩子带来伤害的风霜雨雪。可惜，现在，只有少数像莫求安一样的孩子能体会到父母的深情厚意。

　　中午时分，邱迎春开始指挥一家人往楼下搬行李和年货。莫求安和李布宁来来回回跑了几趟，终于搬完了。看着汽车尾箱满满的年货，邱迎春似乎还不太满意。她好像自言自语说：“尾箱太小了。”

　　李逢时却听到了，他接过话说：“是小了一点。这次是布宁婚后第一次回老家，本应多带一点东西的。”

　　莫求安在旁边听得真真切切，他突然觉得，这次去李布宁老家过年，才是一次真正的考验。

　　车子，在莫求安忐忑不安的期待中，慢慢地驶出城外。李布宁指着远处浓云密布的天空说：“老家那边可能还在下雪呢。”

　　莫求安顺着李布宁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天的那边阴沉沉的，天空上飘着浓厚的云块，云块与云块之间，偶尔透着一些亮白的云层。根据经验，莫求安无法判断，那个小村庄，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气候。

　　车子离开城区不久，莫求安就按奈不住探究“东北十怪”的迫切心情，向李逢时询问情况。李逢时说：“在我们村，除’烟囱砌在山墙外’的情况没有外，其它’九怪’都存在过，为凑齐十怪，村民总结了叧外一怪，’大姑娘爬树比猴快’，这是因为我们村庄树多，爬树比赛成为主要的游戏方式，姑娘也不例外，很多女孩爬得确实比猴还快。”

　　“不过，现在不行了，一是许多树被砍掉了，二是现在的家长出于安全考虑，不允许孩子爬树了，女孩更不准爬了，这一怪也慢慢成为历史了。”李逢时补充说。

　　李布宁说：“爸爸，要是从小就把我放在村里，说不定这一怪还能保持。”

　　莫求安马上应道：“是啊，太可惜了，布宁有这么好的潜质，却没有得到发挥，真可惜。”说完，他冲着李布宁扮了一个鬼脸。

　　李布宁心领神会，她知道莫求安是在调侃她。有一次，她和莫求安约会，因为情浓，久久不愿分开，结果误过了时间，回到宿舍门口时，大门已关。当时也有同学被堵在门外，但她们二话不说，一下子就翻门而过，只有李布宁望门兴叹。莫求安不得不陪着她继续在校园里闲逛，一直到凌晨6点，她才回去“补觉”。

　　邱迎春在一旁插话了：“现在哪一个孩子不是宝贝？在我们学校，校长和班主任，讲得最多的应该是安全问题。班级要举行一次校外活动，要层层审批，最后还可能被否决掉，老师也就慢慢地失去组织活动的兴趣了，在这样的环境下，谁轻易敢组织活动呢？”

　　李逢时居高临下：“这是教育的失败！学校教育如果不能让学生的各种能力都得到不同程度的发展，就是失败的，或者，至少是不成功的。”

　　李布宁：“我赞同爸爸的看法，我不会爬树，是学校教育的失败。”

　　莫求安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他没有想到他的好奇会引起这么一场形而上的讨论，他也没有想到，李布宁一家对这严肃的问题也能展开热烈的讨论，这在他的家里，是不可能的。他也忍不住加入了讨论。

　　“我认为，现在学校教育的确存在问题，一是空喊口号喊得太响，什么’一切为了学生，为了一切学生，为了学生一切’，基本上是挂在口中，写在墙上的空话；二是学校责任感过于敏锐，很多活动都以冠冕堂皇的借口予以取消，安全，是最重要，也是最大的理由。三是评价体系出了问题，学生成绩，几乎成为评价学生、评价学校是否优秀的唯一标准。在这样的环境下，学生的发展几乎是单向度的了。”

　　听了莫求安这番话，李布宁再次表现出近乎崇拜的神情，她一向佩服莫求安全面而深刻的演讲技巧，特别是现在，他在爸爸妈妈面前能如此淡定，真是让她喜出望外。

　　李逢时心里也很高兴，他一向认为，善于思考并善于表达的人，一定能成为出类拔萃的人。

　　邱迎春也觉得自己得到了启发，她觉得这个女婿真不简单，能透过现象看本质，能把自己想说而无法说的话清楚地说出来。她心里也得瑟起来了。于是她说：“还是求安说得好，以后我要宣传这些观点，让更多的人认清当前学校教育存在的问题。”

　　李布宁忽然想起，莫求安的本意是探究“东北十怪”的究竟，现在却偏离了主题，而“跑题”是因她而起，她觉得，应该重回主题了。她打圆场道：“我们今天应重点讨论’东北十怪’的表现及是否存在的问题，教育问题就到此为止吧。请爸爸继续介绍。”

　　李逢时很惊讶女儿如此出色的控场能力，他没想到，这丫头工作刚半年，就明显进步了。他接受了李布宁的建议说：“东北十怪，在某种程度上说，已经成为东北人的集体记忆了，因为随着经济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生活方式也发生了变化。当然，还有个别的怪已成为东北人不愿放弃的标志，如’冬天钓鱼单线拽’，似乎已成为东北人不屈服于大自然的象征，就被保留下来了。这几天，我陪你们细细观察吧。”

　　莫求安脑海里立即想起古代文学老师关于《江雪》的解读了。老师说，人类发展的历史，既是不断发展自我，完善自我的历史，也是不断征服自然，改造自然的历史，江雪中的渔翁独钓寒江的行为，就体现了其独善其身及不屈服于恶劣环境的精神。当时，莫求安不是很理解老师的话，现在，听了岳父大人的话，他豁然开朗了。

　　闲聊中，车子很快就进入了村道。李布宁说：“快到老家了，我们真要好好看看，到底还有多少怪留存在我们老家。”

　　莫求安沿着车的方向向前眺望，一个小村庄清晰地出现在眼前，房屋错落有致，房顶覆盖着白皑皑的积雪。积雪下，又覆盖着怎样的故事呢？莫求安有点急着求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