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999年

  1999年

  一觉醒来,天色如常,人们开始并无二致地忙碌。对于弋阳来说,这一天却是模糊的、却是暧昧的。初冬的气味都是鲜艳的,像蒙在保鲜膜里的新鲜水果,被安安静静放在闹市门口,他牵着妹妹的手继续匆匆往车站走去,咽下一口口水,攥紧手里的零钱。

  “阿真,跟哥哥走不要回头,知道吗?”

  六岁的弋真裹着一件明显大了很多的旧牛仔外套,戴着脱了线的帽子,伸手想揉困倦的眼睛,小声应了一声“嗯!”弋阳赶紧拨开她那双小手,“小心,疼!”你这时才会发现那帽檐下,她眼角处那隐约却仍然触目惊心的伤痕,深红色的疤痕在她本该嫩白的皮肤上晕染着黑紫色的肿。

  谁都可以把他遗忘,可我无法;谁都可以歌唱,可我不会。

  “操你妈个臭婊子,生下两个吃人虫跟别人眉来眼去!让你赚钱啊!我今天要你好看!”昏暗的房间里,永不停止的争吵,妈妈是个可怜的女人。而弋有德每次半夜躲债回家总是一身酒气,拿着还有半点酒水的瓶子瘫坐着。他的生意失败了,所有钱款都被另一个男人卷走,一屁股的债难以负荷。

  每天天不亮,弋有德就会溜出家门,而这时候弋阳往往遵守妈妈的指示,带着妹妹弋真去附近的集市里玩。其实也说不上是遵守命令,这对于他和妹妹是多么宝贵和快乐的时光,他们走街串巷,和邻街的穷孩子们一起打发时光。而不得不提的是他玩弹珠的能力,每次总能精确打准对手,最后从他们手中给妹妹赢得无数小玩意儿。他讨厌那个被称为他们父亲的男人,这种讨厌甚至上升到了厌恶,而弋阳也深知这厌恶来自自己内心深深的恐惧和无力反抗,而弋阳也深知这厌恶来自对弋有德行为变化的不理解。曾经的他也拥抱过兄妹两,也亲吻过妈妈,可自从一帮人来家里说要和他合作赚大钱后,一切好像都开始变了。

  这一天傍晚,弋有德又一次摇摇晃晃进家门,小心翼翼把门关严实的时候,妈妈照例示意一样带着妹妹躲一躲,可就在一瞬间弋有德就过来狠狠抓住他的手腕,开始对弋阳拳打脚踢,妹妹的哭声使他也难逃厄运,妈妈开始尖叫扑将过来“你个王八蛋,住手啊!你个天杀的,住手啊!打我啊!”弋阳仅仅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只默默护住妹妹和妈妈,用弱小的肩膀挡住弋有德的拳脚。

  就在这混乱的时候,酒瓶落地而岁的一刻,弋阳却突然感觉到了暴打的停止。他颓然倒了下去,整个房间只剩下妈妈撕心裂肺的哭声和妹妹的啜泣。这样僵持着,弋有德仍然一反往常没有继续第二轮施暴,取而代之的是他在地上翻滚地呻吟声。妈妈疑惑地慢慢靠近,却发现弋有德完全瘫倒在地上,朝着天花板的面孔抽搐着,他突然转过脸来对着妈妈和兄妹两怔怔的望着。妈妈吓得退后了一步,紧紧抱着弋阳兄妹两。

  一滴眼泪滑出了弋有德的脸,那个抽搐着痛苦的脸,“他们,他们竟然给我,下毒!”

  随后他剧烈地滚动着身体,那种痛苦好像远远超过了所能承受的极限,过了好久似乎弋有德终于明白了什么,他颓然地对着三人,一喘一喘地说:“我已经要死了,是他们……是我哈哈,不过不该!不该让你们也——是我对不起,你,他们要来了……你,你带孩子们躲起来。咳咳咳,快点啊!愣什么……要一起死吗?咳咳!……”

  “呃,一定是方……方……下的毒呃,咳咳咳,那东西在弋阳……你的……”

  弋有德哼哼了一会儿,留下了这些模糊不清的话,静止在了布满玻璃渣的冰凉地上。

  这时,远处房间外传来了这一片区域不可能有的汽车发动机声,成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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