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胆子小，怕走夜路。偶尔走夜路，总一路小跑。人一跑动，就有声响。夜里看不见，就以为身后有人。也不敢回头，老人说了嘛，你一回头，他手就要搭在你肩膀上，那时就没办法逃脱了。但只要你不回头，他也没办法。

　　但有一次我还真回头了。我去外婆家送饺子。外婆住在隔壁村子，要经过一片树林。这一片，除了山就是湖。死了人就埋在树林两边。

　　本来是下午就能送去，但饺子陷不够了。又要重新剁肉，去地里摘菜。妈也知道我胆子小，不敢走夜路。说，明天一早送去吧。我姐在一边讽刺:一个男的，胆子那么小，怎么能讨到老婆。

　　我只好说，那是以前，我现在不怕了，我一会送去。

　　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天刚擦黑，我还能赶到天黑前回来。

　　恰好这个时候，爸叫我去牵网。他在缝长网。我说，我要送饺子走啊。

　　爸说，那你喊芳芳来。

　　我去找我姐。但她不在，有人叫她跳皮筋去了。

　　我只能去牵着网。

　　这么碍来碍去，天渐渐黑了。

　　我捧着饺子走到树林小路的时候，已经伸手不见五指了。我头上戴着矿灯，不照路。看哪，那里就被照亮了。

　　照两旁树木，在微风中黑黢黢摇摆的嶙峋影子。照树影背后的坟茔。

　　虽然怕，我倒是希望坟头上出现一个舌头拖到胸口，披头散发的白衣女鬼。提心吊胆比怕还难受。

　　因为端着一盆饺子，不好跑。只能慢走。走出一身冷汗。双手也酸。

　　走出这片林子，就有人家。我就不怕。

　　但树林仿佛变大了。走了很久也走不出去。

　　而且走着走着，背后有了声音。一个人咳嗽的声音。很轻微，像青蛙声音大小。我突然就回头了，没有记住老人们的教诲。可他双手没有搭在我的肩膀上。她隔着和我两三米的距离，挎着一只竹篮。和我外婆年纪一般。

　　矿灯照她。她向我招手。我没走过去，站在原地等她。

　　她走近了说,你这是到哪去。

　　我说，我到上面给我外婆送饺子。

　　她说，对你外婆真好啊，这么晚还给她送饺子。

　　我说，我外婆喜欢吃饺子。

　　她说，饺子谁不爱吃。

　　听她语气，好像饿了。但我也不能把饺子分她一半。

　　我继续走。她和我并排走。

　　她手中的篮子好像很沉，一会就要换只手臂拎。

　　她说，我去我女儿家，她身体不好，我给她送些鸡蛋。

　　两个人，很快就走出了树林。

　　出了树林就能看到人家屋里的灯光。透过窗户玻璃，斜斜地撒在窗户下方。

　　路过几户人家，就到了外婆家。我跟她说，我到了，先走了。

　　她说，行，那你先走，我也快到了。

　　我敲门，外婆把门打开。外公死的早，外婆一个人住。

　　我把饺子放在桌子上。桌子上有一只竹篮。

　　外婆把竹篮拎到地上。

　　外婆说，不知道哪个，刚刚给送来一篮子鸡蛋，放在大门口。

　　我顿时好遗憾，因为饺子还冒着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