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乡绅坐在书房中。白日里他不开灯,书房格外昏暗。书桌被置在窗户底下,他正借着被毛玻璃过滤后的微弱阳光翻动《八大山人书画》,目光却不落在书上。
“长子、次子已有了新屋,”乡绅一面活动心思,一面翻动书页,“……这几年,路修了,桥也还可以过人……”
逼仄而昏暗的房间让乡绅自己也觉得不舒服起来。他合起书本,带好门,走出自家庭院。
这种庭院被称作围屋,虽是客家建筑,却可窥见中原遗风:方形结构,卵石做础,土墙围筑,再架木料。朝东那面墙是门楼所在,门罩上浮雕狰狞,有出墙之势;飞檐翘角赫然可见;门墙两端再各设一爿促狭侧门,以分尊卑。庭院在四面围合之中腾出一块土坪,植树数株;房檐伸出墙体,遮雨过人;门楼之外,打一口井。
“庙?政府不拨钱。一定要政府拨钱……自来水?不可,不可,各家都从山里引泉水……垃圾场……唉,”乡绅已经踱步到了桥上,看着哗啦哗啦的流水从脚底淌过去,他摇摇头,“唉,垃圾场,这条河就是村里头最好的垃圾场。”
乡绅站在桥头,逡巡着目光:河两边是大片农田,农田又被山峦包裹起来。
“北国,隰原沃野;这里却是穷旮旯。等山里林木都伐冇了,屘子还靠什么吃饭?屋子,一定要给他盖一栋,琉璃瓦,新样式。”
“这条河就是最好的垃圾场,”乡绅接着想,“河——水——水?——水坝!”乡绅两手一拍,“水坝好,惠民,工程大,有拨款。”
他扭身疾步往回走,如同蹦跑在春日里的活泼马儿。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老黄……后天……鸡鸭……各两只……”
“一定……最肥的……保证!”
乡绅拨了第二个号码。
“……”
“请客?!来来来,一定……白酒?要多少?……冇问题!……准时!不不,提前,提前到!”
乡绅拨了第三个号码。
“……”
“有有有!肯定,打包票!”
……
乡绅给十人(都是村里有头有脸的人)拨了电话;乡绅没掏一分钱请了一次酒。
……
水坝如期竣工,长十五米,宽三米,高四米。旁边照例树了一方阔大厚实的大理石碑,上头镌刻:
乡政府拨款:贰拾伍萬元整
乡绅捐资:伍仟元整
乡绅捐工:叁拾天整
乡绅长子捐资:叁仟元整
乡绅贰子捐资:叁仟元整
乡绅屘子捐资:叁仟元整
……
注:由于黄坊村户数众多,故不悉数录于兹。某年某月末日
三
新屋落成。琉璃瓦,花圃,鱼池,就他一家有。
乡绅早年学过木匠,木质家具皆由他自己动手做。常有人过去搭把手,或闲谈几句:
“好能干,一夜起高楼。”
乡绅总说:
“哪里哪里,屘子能干,我成不了事。”
“都能干都能干。好手艺。”
“俗话讲,‘木匠干一天,不如铁匠冒股烟。’”乡绅一面刨木条,一面笑着回答。
……
唉,可是谁能料到呢——事情总是这样突然。博学谦言的乡绅,举足轻重的乡绅,在二楼莳弄花草的时候,脑袋发了一阵蒙,被花台拌了一跤,打了个倒滚翻,栽倒在一楼。乡绅就像一只垂死的老蛤蟆蜷缩在一张朱漆床榻上,时不时痉挛一番。
“我不该……修水坝……钱……当年造桥,石料不足……那段路,路基没……那些钱,我……”
乡绅没说清一句话。死了。
薄暮悄悄落下。乡绅睡的床榻被搬至村口烧化。床头是浅浮雕鸳鸯戏水和勾金边的兰花。乡人望着冲天火光,不觉喟叹起来:
“唉,这么一个文化人,村子里没了他,以后得有多少事情难办了。”
“可不是,再过半月就是我家娃子升学宴了。”
“临终还惦着要拿钱出来修桥饰路,难得有这么个人呐!”
我是新手奥,期待支持
写得不错,已好评,有时间去我那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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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来点赞的 嘿嘿~~~好喜欢你写的!
五莲老师是尘世里一朵圣洁的白莲花,本不该在世俗存在,牵强的绽放注定枯萎。莫名感伤。。。无法细说。
回复 @吃虎的猫: 谢谢
《中毒》――精神思维中毒比物质实体中毒更可怕!因为思考的孤独带来的震恸和无措感,无药可救!很喜欢,思想和艺术性兼具!后来又听到你讲述的背景故事,我仿佛看到了一个有着大爱,悲悯情怀的仙士,用爱一切人和生灵的方式,屹立天地间!感动!
回复 @岩雨: 谢谢
《觅食者》颇有卡夫卡《变形记》的荒诞意味!每个人行走在尘世,为了生存,都像个无力的木偶,鲜有温暖,却还坚强的活着,苟延残喘,像暗夜的觅食者,虚弱又倔强!
回复 @岩雨: 谢谢。
希望阅读的文友多多批评,写作者双眼为自己蒙蔽,难见不足之处。拜谢各位。
快更
难得在90后的笔下,窥见纯文学的天赋!很喜欢,期待不断更新!
回复 @岩雨: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