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受辱(1)

  第6章 受辱

  故事刚刚开始,可我的心却隐隐作痛起来。往事不堪回首。我真想停止这故事的撰写,但是那点点滴滴总是缠绕着我,聚集在我的脑海,非要蹦出来不可。我躺在这席梦思的床上,看着熟睡着的妻子兰花,心里就像打碎的五味瓶。我翻来覆去,翻江倒海般的思潮,起起落落,缠绕着我一夜没有睡好,第二天凌晨醒来,窗外的晨曦已经映染了天际,兰花早已给我准备好了早点。我勉强地爬起来稍微吃了一些,提起笔来继续撰述。

  开春后,最能抢先最能张扬的是破庙西面墙边的一棵杏树,还没到淸明,杏花就风风火火、迫不及待地开满了树,像沸沸扬扬的雪花,不知从哪里飞来的蜜蜂在杏花上飞来飞去,“嗡嗡嗡”地哼唱着欢乐的乐曲,是那么甜蜜,柔情似水,清神爽气。随后就是西面墙边那棵和屋同高的桃树,桃花最有特色,艳丽异常,象天空中的彩霞跌落在瓦片上,紫红色的花瓣上点缀着均匀的微小的黑点,清丽雅致,晶莹剔透,几只灰麻的雀鸟叽叽喳喳在枝干上跳来跳去,一上一下,久久不愿离去。大概是在观赏桃花的艳丽。布谷鸟在阳春三月播谷的节令,很准时的提醒催促着村民,“布谷,布谷”高声呐喊叫着。于是,村民们手握着农具走出了家门,奔向田地。凡是和土地有关的锄、犁、耙、锨等等,这时,都运用起来。村民们在田地里挥汗如雨,田野里是一片生机。环境启蒙人,环境改造人。我家分得五亩水田,都在小溪边,土地肥沃,水利方便,我家原有的耕牛全被乡、村两级农会分给了方圆几十里的贫雇农,也就是我家原来的佃户。做为我们这个曾经坐享其成的家庭,如今是庭院深深深几许,要有多深就有多深,要有多艰难就有多艰难。我家没有了耕牛,也没有了往日的前呼后拥,指手画脚,想怎样就怎样,如今只能由母亲带着全家,自始至终,面向黄土背朝天,做自食其力的劳动者。除了水田,还有自留山,我常常咧着皮薄肉瘦的小嘴,哭闹着跟母亲要了一把小头,跟在哥哥姐姐后面在山地开垦荒土,这小小的头是母亲蹲在谷垄间锄谷的农具,对于一个幼稚的小儿来说,在充满绿意一派生机的山坡上一下一下的挥舞着小头,不管是刨在坚硬的石子上,还是刨在松软的草地里,都充满无限的乐趣,一点都不感到累的味道,母亲俯向土地那痩弱的身子一直在我心眼里荡漾。

  这年,二哥田福乐十六岁,三姐田福兰十四岁,就成了家里的主要劳力。我六岁,母亲送我进了村办小学堂上学念书。我每每放学回家,我就跑向母亲劳作的田地,每一次都看到母亲躺在地头,微闭双眼,语气软弱无力,这是一个强力劳作耗损中的虚弱之躯。我一时兴起,从母亲身旁拿起那把笨重的锄头。母亲见了举起那枯瘦的右手,指着长势喜人绿油油的禾苗说:“柱伢子,你还小,禾苗经不住你折腾,放下,等妈妈歇一会再弄,要不,你吹吹口琴,给妈妈解解乏。”能给母亲解乏,我自然高兴。我从衣袋里拿出口琴,吹了起来。母亲听了一会精神了,又拿起锄头在田地里干活。我吹口琴伴着母亲干活,直到收工回家。

  这口琴是父亲走时留给我的,是我唯一的宝贝。我是无师自通,口琴吹得大人们都伸出大拇指直夸我。

  我自从报名入了学, 口琴一直没离过身。我常常在课余时间吹一阵子, 我的周围马上就有一群男女同学围着。尤其是邻家几个细伢子,有邓细汉、狗娃、小石子,他们几个和我不是一个班,听到我吹口琴, 总是围着我转。老师见我出得众,又深得同学们喜爱, 就安排我担任了班上文娱委员。

  村小学在沟谷里村口的一个小山丘上。原是田家祠堂,一律青瓦平房,四周砌有土石围墙,祠堂外是一个大草坪,原是露天戏台,成立村小学时,戏台被撤除了,整成出一个大操坪,下了课,同学们三五成群,四五结队在大操坪里任意找一个地方,叽叽喳喳,叽里呱啦,整个操坪热闹闹的,我的口琴吹得好,同学们都喜欢听我吹,围住我,这下惹恼了同班同学左午利。左午利是左顾盼的大儿子,左顾盼不是本村人,那年天灾人祸,他逃荒到这里,无依无靠,饥寒交迫,他病倒在我家的土灰屋(也就是父亲走后我们一家搬入的那破屋子,差点要了我们全家人生命被山洪冲塌的破屋子)。当时被人发现,左顾盼已是奄奄一息。我爹可怜他,请来医生救治他,花了十担谷才把他从死亡线上拉回来,之后,他留下做我家的长工。

  左午利从小机灵,人小鬼大,又嫉妒性强。仗着他父亲是民兵干事,村里属根子正名气大的大名人,村里是没有人敢惹他的。左午利把他父亲那一套专门欺侮人的鬼把戏融会贯通,在学校专门欺侮小同学,同学们给他取了个浑号“五号”, 五号就是茅坑的意思,只要欺侮小同学,大家就一起喊:“五号,五号。”他只好灰溜溜地躲开去。

  有一次,左顾盼带着左午利气呼呼地来到我家兴师问罪。说我在学校起哄欺负左午利,给他取了个浑号“五号”,还没容我张口辩护,左顾盼就揪住我两个耳光,打得我两眼直冒金星,耳朵嗡嗡嗡地直响,好久都没缓过神来。我母亲在一旁赔着不是。我大喊说:“我没有。”我一时性起,抓住左干事的手猛咬一口,拔腿就朝门外的青石板路跑。跑了一段路,回头一看,左顾盼追来了,眼看就要追上,刚好,我跑到山脚下的一口池塘边。这口池塘水不深,清澈见底,在春日暖阳的照映下,闪闪发光,好似一块碧玉镶嵌在池塘里,美不胜收。池塘前面的山脚口,有一条小溪水从山里流出绕着池塘的一角向村里的田野流去, 一场春雨过后,初冬消瘦了的身子开始丰腴, 岸边的垂柳婀娜多姿, 在清澈的池水里梳流她芊芊的秀发。一条水牛在塘边啃着多汁的青草,‘哞’ 地一声, 惊飞了树上两只黄鹂。有好几个村妇正在塘水洗涤着男人和孩子们换下来的脏衣服。我大声呼救, 那些大人回过头来, 却没有一个大人站起身来帮我, 我顾不得水凉,‘砰’的一声就跳下池水里去。向池水那面凫去。左干事随之也‘扑嗵’一声跳进池塘水。在水里我和他兜圈子, 他左我右, 他前我后, 持续了许久,然后我还是没有躲过他的魔爪, 我被他抓住了。他抓住我就往池水里猛按我的头,狠狠地说:“小地主崽子,我淹死你,淹死你……” 。我呛了好几口池水,鼻子呛得酸痛,这时,我忘了自已身处劣势,还是一个小孩子,一心只想和自己的敌人斗争到底,输也输得勇敢,我要做一个勇士。我的傻劲来了。我不顾一切,双手拚命地抱紧他的脖子,双脚夹住他的腰,拚命地摇晃着,两人形成了一个整体,我的头紧紧贴在他的脑后,任凭他怎么淹,也淹不着我的头。我像是疯了,他也跟着疯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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