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我母亲突然愤然而起,压抑已久得不到伸张的怨气顿时像火山爆发一样直向左顾盼冲去,不留余地: “你,好阴毒,平日里看你人模人样,其实是人面兽心,专拣软柿子捏,也只有欺负我这孤儿寡母的能耐,你的五脏六腑,我早己看穿了,土改时你假装积极,骗取乡领导的信任,当着乡、村两级领导,你出于私心,拣了面积宽公粮低的天水田,你成了红人,被乡领导树为好榜样,破例成了农会干部,自己种了一年粮吃了亏,就来加害我们孤儿寡母,你这样做,迟早要遭报应,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我今天骂了,大不了,再把我关起来,我等着你, 我不怕你,你来, 你尽管来, 动用你的权力,我豁出我的命来,给你好了”。
我母亲骂完也顾不得自身安危,顾不得左顾盼喊人抓去批斗,气冲冲地一路小跑跑回了家。当时一到家,就气倒在家门口,是邻居东厢房邓水生夫妇帮忙抬到床上的,母亲一躺就是好几天,我们哥姐仨守在母亲床边,左顾盼一直没有在我家出现,也没有派人把我母亲抓去反省,此事好像不了了之。
气候渐渐暖和,村落里的人都下地干活,我哥姐仨不等母亲病好,商量好一起到左顾盼屋前去挖自家那几坵田土,谁料,我们来到地里,田土早被左家派人挖好了,己成了他家的水田,母亲找到乡、村两级农会领导,一直得不到答复,母亲带领全家人耕种屋后山坡上左家那几坵田土,尽管母亲十分辛勤的劳作,因为天旱,没有人帮我们家用水车车水灌溉,母亲就用肩膀在水沟里担水灌水稻田,接着又发生虫灾,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弄得母亲心力交瘁,一年下来,粮食收成不及往年一半。收获的谷粒全交了公粮,折算后还差一大半。母亲再次上左顾盼家的门。换田就得换公粮,他强行耕种我家田土, 应该上缴我家原定的公粮,我家上缴他家原定的公粮数。我母亲见着左顾盼,在他家门口外的小院里,据理力争。左顾盼扳着面孔,斜视着我的母亲。我母亲讲完,他嘴带嘲讽地说:“哦,我听明白了,你是为上缴这事来的,两家换田你情我愿,当时没有说你家的公粮由我来上缴,现在说晚了。请你放明白点,地主婆!你家的情况我还不清楚,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别在我面前哭穷了,你家的能耐大着呢!你家爷子走时把一大批财物不是分给大伙了吗?去年抗美援朝,你一捐就是二百斤谷粒,你都快成劳模了,你給我记住,你是地主婆,表现再积极,也是地主婆, 成不了劳模,永远是我们穷人专政的对象,你想让我替你家上缴公粮,你——你做美梦去吧。”
我母亲气得昏倒在地。表叔胡达发的门半开半关,他不时伸出半个脑袋瓜,睁开他那三角眼偷看一下,又缩了回去,自言自语道: “这回可有好戏看了!”
换田不换公粮。我母亲总以为能找到讲理的人,她左想右想,直接去找粮站领导,把左家强行换田不换公粮的事情讲了,粮站领导也是一脸无奈说:“这样的事情只能由你们自己去解决,我们无能为力,我们是照规定办事,按原户原土地证征收公粮,你的情况特殊,我会向上级反映,一有答复,我会及时告诉你,你现在还是回去,先把未缴清的公粮指标补上。”
母亲回家后,一声不发,默默地走到谷仓旁,这是往年的余谷,救命的谷粒,母亲全倒出来,过磅秤,补上那未缴清的余数粮,最后家里的谷粒,只剩下一点点了。母亲用一小布袋装着放入空谷仓里,出神地看着,久久地不愿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