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消失的记忆

  当我睁开双眼的时候,我躺在一间公寓的床上。大脑如同被千万只蚂蚁吭食一样疼痛,酸楚的双眼导致我看屋内环境时总感觉被一道白茫茫的光笼罩着。屋子里静悄悄的,房门紧闭着,紫檀木的家具散发着一种明目清神的气味让我感觉舒服了些。我仍然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而这里又是哪儿。这些问题让我头疼欲裂,眼前的白光也越加严重,模糊了我的视线。缓了好一阵之后我才开始检查身体,检查的结果令人诧异,身体竟然没有任何地方有过受伤的痕迹。

  这一开始令我感到惶恐,我有一种仿佛置身地狱的感受。除非我此刻是一具魂魄,否则我身上不可能没有没有伤痕。仔细查探四周的环境后,我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周围的一切是那么的真实,沉闷的让人窒息。灰尘掠过照射在床头的光束,我努力的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一切。可无论怎么想,我也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我便换了一种想法。纠结这种无头无尾的事情干嘛,在那样可怕的灾难中还能捡回一条命,回家我都得斋戒几年时间来报答上天对我的眷顾。

  至于那场灾难,从什么地方说起呢?

  一切看起来好像都是偶然,细想之后又仿佛冥冥之中已经被安排好的。

  就从我住的那座小城市说起吧!为什么选择小城市呢,因为这里更加宁静,周围能看见的绿色风景比大城市来的要多,早晨的空气总是清新,没有夹着着汽车的柴油味,时不时还能看见停在屋檐的鸟雀嬉戏,也没有人会在过道里堆大堆的垃圾,或者挂一条钢丝晾被褥出门就是一股子霉味。因为我的邻居们都有足够大的空间去做这些生活琐事,不需要占领公共空间。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小城市的房租要便宜很多。当然也不全是好事,这里的人更少也更稳定,如果你走霉运不小心遇到讨厌的话唠邻居,和他们偶遇时想在短时间内摆脱他们可就难了,尤其在他们知道自己的邻居居然是一个作家的时候。

  因此我总是被问一些无论在任何地点都能轻松激起我烦躁情绪的问题。比如:你写作挣了多少钱,能给我看看你的作品吗之类的令人烦躁的问题。我总是拐弯抹角的回避这一类问题,用一些写作经验来搪塞我生活拮据的事实。他们对我的回答总是不满意,但是我也从未开口说过事实。当然,如果你在穷的快讨饭的情况下,还能心平气和的同你邻居讨论收入问题,对于我而言简直就是悲剧。为了尽快挣钱,早些进入职业作家的行列,我一直在寻找着一部可以让我名声大噪的作品。

  清晨,我早早的起床,打开电视希望能找到激发我创作灵感的新闻事件。偶然的一条新闻报道吸引了我的注意,一颗离开地球一千多年的彗星将再次莅临,彗星直径达5.4千米,距离太阳最近时慧尾可达1200万千米。将于2017年6月15日晚与地球擦肩而过,最近时肉眼可见。更为人津津乐道的是这颗彗星发着梦幻般的蓝光,仿佛一颗璀璨的蓝宝石划过天际。其形成原因科学家还在考察之中,目前已经吸引众多天文爱好者和情侣争相前往一睹奇景。

  这条新闻一下子打开我的灵感之窗,那一瞬间,一幕情侣依偎在夜幕中欣赏彗星划过天际的场面涌入我的脑海。对呐!我为什么不写一部与彗星有关的爱情故事呢?现在我不需要瞎编乱造,就能有一次亲眼目睹流星划过天际的感受,我相信我能将那种感受真实而完整的通过笔尖记录下来。真挚的情感一定能打动读者,到时候我的作品或许会大卖,然后就能摆脱一日三餐都依靠泡面和稀粥糊口的日子。写作是我的梦想,为了它我可以忍受父母那恨铁不成钢的无奈眼神,也可以忍受亲戚朋友的讥讽和嘲笑。出门在外,甚至可以忍受连续吃半年没有收入只吃泡面,炒饭不添半点肉沫的生活。只要能够继续写作,完成我少年时的梦想。所以当我发现足以打动我的写作素材时,我绝不轻易放过。

  我上网查了一下新闻,彗星将在明天晚上,6月15日晚左右莅临地球。因此我还有一天的时间做准备。幸运的是,最佳观察地点就在离这里不远的一座海滨城市。它东面环海,西面环山。沿着环山公路往北是一系列纵贯南北的山脉,绵延数百里之长。而在城市的郊区,也就是山脉和城市的交界处有一座山峰,它虽称不上高大巍峨,但绝对是观赏彗星的最佳地点。

  确定了观测地点,接下来就得准备一系列“装备”了。说是一系列,但是罗列出来不免有些寒酸,一支钢笔,一个笔记本,还有手机。恩!是的,就这么多了。原本我还打算带一顶帐篷?后来想到自己不打算在上面过夜也就算了。我买的是一本厚重的灰褐色的树纹笔记本。钢笔十分耐用,它虽然称作钢笔但实质和水性笔差不多,只是外表像一支钢笔,内芯是一支大容量的油性笔芯。更耐用,也更贵,买它的资金都让我小吐了一口血。因为不这样到哪里我都得带一瓶墨水了,而我又更偏爱钢笔写作一些。

  第二天一早,我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色T恤,褐色的直筒牛仔裤,一双淡蓝色休闲鞋。于早上9:30分乘坐大巴从小城市出发,按照计划我将在下午5:00左右到达山脉下的车站。然后我沿着环山公路一路向上攀爬,在夜里7点左右到达山顶。在我的想象中,攀爬山峰的过程就已经可以看到彗星,而到达山顶时刚好在最佳观测时间到达最佳观测地点。多么完美的计划,我想象着一切可能会发生的美好的事情。或许我会在哪里遇到一生挚爱,或许看完彗星之后我能写出一部感动所有情侣的作品。或许这将是我见过的最梦幻,最美丽,我毕生难忘的经历。毕竟这颗彗星千年一遇。

  美好的想象总是短暂的,紧接着不久,我就体验到了生不如死的感受。我遇到了堵车!我独自坐在大巴最后排的窗边,望着窗外一动不动的山峰几乎奔溃,有时我会想到从车窗跳下去,朝着目标方向飞奔而去会不会比堵车要快一些。也疯狂地想过趁司机下车时把车门紧闭,自己开车从前面的那一排讨厌的小车顶上压过去,就像好莱坞大片里的特技场景那样,既潇洒又刺激!但那只是想象,我是绝对不会疯狂到做那样夸张的,亡命的事。我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用享受的心态学着去度过那种度日如年的煎熬。然后又拿出笔记本,取下别在坚硬外壳上的钢笔。翻开第一页,思考了半天,在笔记本的第一页竖着写了一行字——蓝色彗星跨越千年的奇幻之旅。这让我在枯燥的等待中感到了一丝的欣慰,但是总觉得缺了些什么,又思考了许久。稍作了修改,在奇幻和之旅之间加了一个特别像大于符号的添加符号,然后在符号的中间加了两个字:爱情。原本干净完整的纸面添加了一坨东西,开始时总感觉不好。神奇的是,看着久了,我就觉得添加符号特别像彗星。尖点就像彗核,链接尖点的一撇一捺就像彗星的慧尾,而在奇幻和旅行的中间是“爱情”。象征一趟奇幻的旅程因为彗星而带来了爱情!我越想越觉得有意思,我开心的笑了笑,然后在那排字最下面的落款处用刚毅的笔迹写上自己的名字:李思远。

  快到山脉下车站的时候已经夜里6:25了,夜暮临近,太阳十分慷慨地将金色光芒洒满了大地。这让慢吞吞的大巴显得越加吝啬,如果他能快一点,我或许能看到更多的美景。而此刻它被缓慢得像蜗牛一样的的车流困在山脉中的一处山坳,从西面山丘上来的暮光被一排高大的乔木遮挡着,而东面则是绵延的山脉和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听说里面有着数不尽的奇花异草,珍奇异兽,在政府的大力保护下得以自由自在的生长和生活。但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这趟我并没有打算去森林里看那些动物或者来一趟历险。我的目标现在就在天上呢,它正离我越来越近,而我却被困在这该死的山坳中,进退不得。

  我时不时的探头望向窗外的天空,天空异常晴朗,没有一丝杂云,是观赏的最佳时机。倒霉的是我还被困在山坳中,而天空中已经能清晰看见那颗发着蓝色光芒的彗星了。“她”拖着长长的尾巴,像新娘拖着白色的头纱一点点的向你靠近。初见彗星的感觉就像初次吟诵一首最能打动心灵的诗歌,悠扬平缓的词句中流露出最真挚动人的情感。如同恋爱一般,多巴胺像瀑布一样冲击着大脑,仿佛忧愁和烦恼从未在你的世界出现过一样,只有对未知的自由的憧憬和未来的幻想。

  我已经不可能赶到山顶了,我只想从现在开始,每一刻,每一秒亲眼目睹“她”以最优雅美丽的姿态与“我”擦肩而过。我高喊着:“看,彗星出现了!”大家听到呼喊后,都从车窗里探出了头。当他们看见彗星的时候。他们的脸上也浮现出和我一样惊艳的神情,交头接耳的谈论着自己对彗星的所知所解。车流停止了前进。大家都匆忙的下了车,用最快的速度争抢着高地获得最佳的观赏点。男人都爬到了高大的乔木树顶,拿着铁块一样重的摄影机拍个不停。车顶已经被女人和孩子们占领,像我这样的中间派只能往山峰上攀爬,能找到一块可以观赏的地方实属不易。

  我拿出手机,请了一位同样是来这儿观赏彗星的朋友给我拍照,将所有我能找到的角度把彗星拍了个遍。彗星在天空中停留的时间不是很长,我已经想好了各种各样的poss,等着他为我按下快门。当我背对着彗星大摆poss时,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红光,脸色僵硬,惶恐地张大了嘴巴,眼神呆滞无物。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当我回头看时,他脸上的表情立刻就复制到我脸上。天空中的彗星不知为何四分五裂,碎成了数不清的碎块,拖着滚滚浓烟和火光穿透大气层。轰隆一声巨响,一栋高楼瞬间被夷为平地,剧烈的冲击波带着热流向四周扩散,城里顿时火光冲天。梦幻之旅在一瞬间变成了噩梦,哀嚎和尖叫声在恐慌中迅速扩散,人们争先恐后的钻进车里。又一声巨响,一颗不大的陨石落在我身后的山林里,剧烈的冲击波夹杂着热浪向这片山坳袭来,很多人被震倒在地。强风将乔木都吹折了腰。树上的人因为没抓稳从十几米高的地方,碎的西瓜似的掉落地面,鲜血飞溅到沥青路上,染红了一大片。林子里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势迅速蔓延,滚滚浓烟,遮天蔽日。

  司机们惊慌失措,沿着来时的路往后撤,慌乱中车辆激烈的碰撞,警笛声和人们的喊叫声乱成一片。剧烈的爆炸,震得我耳朵里嗡嗡嗡作响,我甚至没听见轿车和卡车抢路时的碰撞声,大巴那轰隆隆如雷鸣般的连续的鸣笛声。但是我却听见了司机的呼喊,或许那只是错觉,是我求生欲望太强而导致的幻听。当我将火辣辣双眼看向仿佛在末日来临一样的火光中的山坳公路上时,我看见我乘坐那辆大巴车的司机正站在车门前大喊着,把乘客一个个安排上车。他似乎记得我,当他看见我时,就站在车门前朝我大喊。看着这可怕的场景让我头脑发懵,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当我想到我的日记本都还在车上时,我才迅速的跑回了大巴。

  绕过混乱的场面,我跑到了司机面前。他一把抓住我的衣领,用几近沙哑的嗓音说:“都什么时候了,你不要命了吗?”大巴周围的车几乎逃光了,车窗的玻璃被那些疾驰而过的车撞碎,只剩一些玻璃纤维粘着的残渣。这让我能更加清晰的看见空中的场景,我能感受到我眼睛里的景色,能感受到陨石拖拽着滚滚浓烟烧灼着我的双眼。以及陨石爆炸碎裂时所产生的那种,将你撕裂后又被焚烧直到湮灭的恐惧。我心想:“我要是知道事情会演变到这一步,我绝不会来!”正想着,前面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爆炸,一颗小陨石掉落在前面拥挤的车流中,原本喧闹的哭喊场景变成了末日一般的寂静。车道上所有车的车窗都被震碎,碎玻璃四处飞溅,割伤了许多车厢里的人。

  我看见司机往窗外吐了一口鲜红的东西,或许是血。看起来像是一块肉,或许是司机说话时不小心咬掉了自己的舌头。我紧闭着嘴,担心那种情况会发生在我身上。我只想尽快离开这里,眼睛湿乎乎火辣辣的疼,可能是掉进了玻璃渣子。车里充满了一股刺鼻的焦油味道。那味道是从窗外进来的,我非常担心客车会发生爆炸。我紧紧的抓着前面的座椅,生怕一不小心掉到窗外去。因为就在刚才发生爆炸的同时,我前面座位上的人就从车窗里掉了下去,被疾驰而过的车撞到,我听到一声骨头碎裂的声响后就不见了他的踪影。司机并未不知道后面的情况,他发动了汽车,沿着原路倒退。

  离开这仿佛地狱裂口一般的山坳,汽车沿着环山公路向东朝着远离城市的地方驶去。走出山坳,我终于见到了久违的仿佛隔世再见一般的广阔天际,我如同逃脱了死神的魔爪般激动,我紧紧的抓着我的笔记本有一种想流泪的冲动。我强忍着,不想在这样的情况下影响大家的情绪。我也不愿意哭,因为我一直都把自己当做男人看待。哪怕我的手脚已经不听使唤,筛糠似的抖动着。浑身的骨头仿佛碎裂,扎在肉里一般疼痛。可这一切都没有我想到我再也见不到最爱我的父母,我甚至还没报答过两老的恩德,总惹他们生气。也想到了我从没认真的谈过一次恋爱。

  一个小女孩的哭声从前面传来,我抬头望去,看见她撅在妈妈的怀里,妈妈一动不动,上半身紧紧的把她裹着让她动弹不得,只留下一个脑袋在车厢的过道上。她妈妈的背上插着一块尖锐的碎玻璃,已经遭遇了不测,鲜血浸湿了她的衣裳。小女孩脸上满布血痕,不知有没有受伤。我想去救她,我必须得把她救下来。可当我努力想站起来时,却发现自己双腿已经麻木得不能动弹。几次努力之后我只能放弃,我心想无论如何至少现在应该安全了。

  小女孩一直在哭,她的哭声像一把利刃刺扎着我那几近麻木的心脏,让我感到耻辱和不安。让我感觉自己是一个见死不救的罪人。我环顾四周,大家都只顾着照顾自己身上的伤口,哀嚎着,喊叫着,完全没注意到那个女孩和压着她一动不动的女人。

  小女孩似乎看见了我,她用她那纯洁无暇的,被泪水覆盖住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我最受不了这样的内心的煎熬,和她那令人心碎的哭声。我再次竭尽全力用双手将自己从座位上撑起,忽然从大腿处传来一阵剧痛,低头望去时,才发现我的左脚不知什么时候被划伤了一个大口子。正要移动时剧烈的疼痛又让我坐了下来。这时,我突然听见窗外传来一阵轰~~~响,就像军事频道里导弹划过天际的响声一样。几乎是在瞬间,我还没来得及去看是由什么东西发出的,那声音就到了车顶。盖过了小女孩的哭声,盖过了我耳边的风鸣,盖过了冷漠者的哀嚎。轰隆一声巨响之后,一切痛苦和埋怨的声音都被末日一般的寂静所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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