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狗吃了那花骨朵

  我舍不得极了要做这告别,我平躺在绿沙粒的操场上,一副赖着不走的死狗样。我的眼睁开刚好看见蓝天,还有从下往上这角度的你的双下巴、鼻孔和白眼。哇,你长得好丑。

  你走过来踢踢我:”你躺在这里就不怕被篮球砸到哦?都快散场了的人还躺在这里丢什么脸啦,快点起来!“

  我闭上眼睛不打算理睬,可是转念一想也挺有道理,于是我这条死狗慢悠悠地、哎哟哎哟地爬坐了起来,朝眼前这人伸出手:”拉我!“

  你好气又好笑地朝我伸出你的手:“快点啦。”

  我坐在地上,抬头看你。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太多回,而一束阳光穿过你的头顶找到我的眼眸里不偏不倚,让我想起好多回我都是这样赖着、撒娇着,不愿离开这不愿离开那,运动会的时候也是,消防逃生演习的时候也是,学农的时候也是。而你呢,总是扮演着恶毒的王后驱赶着我,“我们该回家啦。”“我们现在去田子坊啦你快点。”“这破农田有什么好回望的快点上车啦。”你总是朝前望的那一类人,对未来有许多的期许,赶不及地要往这往那去;我总是不停怀旧的那一类人,到了一处地方就希望着多呆一会呆够为止,对看不清的未来不抱太美好的幻想,总是害怕离开。

  算命先生说我这类人是要不得好死的。

  我拉住你伸过来的手,用力一抻,拍了拍粘在校服上的绿沙粒——想起绿沙粒能被手拍下来竟然是因为惯性,而我大概很快就要将这几年学的这些物理化学知识通通忘记,于是又陷入忧伤。

  “豆豆,我真怕要忘记。”我唤你的乳名。

  你不说话,你总是对我这些呻吟不说话,我知道你虽不太善言辞,可是心里却一直是明白的,明白我的一切悲伤何起。

  “豆豆啊。”我在校门口突然停下脚步,离别的实感突然翻江倒海,我怕死了要迈出校门的这一脚步。

  你也停下来,看着我,“我们,”滴答两秒间我好奇又焦急地等着你的下一句话,“……再去看看我们的小番茄吧。”

  我像是得救了一般,弯下腰沉沉地呼出一口气。

  奔跑,像孩子一样奔跑,从校门口跑穿过一整个操场,从临门一脚跑回记忆深处,弯过教学楼的侧楼梯,逆着时间的流淌,到达我们的菜园城堡。我像抚摸珍宝一样抚摸着快要成熟的我的果子,绿莹莹的硬邦邦的,却硕果累累。这里原本只有刚出土的破芽和裸露着的黄土,而现在却被浓浓绿茵覆盖。如果现在兔子喂我喝下爱丽丝的变小药水,我眼前的这一片绿意将是走不尽的森林。

  拜托了借我土地的大叔为我们把便捷些的后门打开,我们从后门迈出了校园,被丢在文庙街上。我们沿着平时放学的路走,聊着不走心的闲话,偶尔抱怨,偶尔感伤。我像是一个失恋的疯子,在街上乱晃着,不知道是在舍不得什么。我的这所学校在我离开后又会招进一批新的同学,喜欢过我的老师又会喜欢新的学生。

  酸。

  我们沿街慢慢地晃,晃到了十字路口,捧着刚买的鲜奶小方,等红绿灯。

  ”你今天怎么没有戴小橘花的发绳?“我看见你的发绳是一个简单的黑圈。

  你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太幼稚了啦,早就不戴了。“

  我啃了一口小方,想起那多小橘花。我们以前常一起逛配饰店,买一些花花绿绿的头绳,第二天戴到学校里来,心照不宣地象征着我们的友好亲密。那些发绳常常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找都找不到,于是又买新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逛配饰店的时候都懒得挑选,直接拿最基本的黑色皮圈了。我们的心境也许已经不在一朵小花上,陌上的花开与不开与我们也并无干系,于是像小橘花这种可爱的铁艺发饰也就悄悄地退隐了。说是心态的一点点成熟,不如说是无心于生活的艺术。我们的年岁在增长,却对生活渐渐不抱有情趣。花季的我们还没有来得及开花,我们等待着的雨季还没有来,花骨朵就被狗吃掉了。

  我们在该好好开花的年纪里却没有淋到一场像样的风雨。

  我还没有开花呢,就被丢出来了。我忿忿地想。

  过了红绿灯再走了一段路,不远处就是地铁站了。我和我身边的这个人终究也是要分开的。路过779的公车站时,想起了上次下大雨我们故意站在路边让公车溅起的水花淋湿我们的衣裤,我停了下来,对这个人说:“我们在这等五分钟。如果五分钟内779来了,你就坐它回家;如果没来,再和我一起坐地铁。”

  我也不知道我在赌什么,不过好笑的是两分钟不到779就来了,还一点也不挤。我们觉得上天的这种安排很带有喜剧性,哈哈大笑地做了分别。等车开动之后,我还在那个车站里呆了好一会儿。

  他们说朋友不是情侣,早晚是会分开的。或因为人生大不一样无法再相遇,或因为三观渐渐产生分歧不再谈得来。他们说所有的相遇都是一场场别离,这是谁也无法逃脱的宿命。能出现一个人相伴一路已是万幸。他们叫我知足。

  既然相遇是别离,,曾经笑过哭过爱过最后都将化成烟,到人生的终途每个人都还是孤单寂冷,我该如何知足。

  18岁那年在公交站里上天给我留了一个考验,他说不服气的人可以挑战着改变。我问改变什么,他说,

  “看看你人生的終途上会不会有鲜花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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