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铜锁到了大贵家,大贵不在家,大贵媳妇不满地发着牢骚:“这死鬼好几天没有回家了,不知道在城里忙些啥,家里的事也不管,果园的事也不管,全靠着我一个人,真是哪辈子欠他的!”
她发完了这一通牢骚,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就问:“铜锁哥,你有什么事吗?你家雨生回来了?”
铜锁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不就是为了雨生的事来的。找遍了整个镇子也不见雨生的影子,我急的实在没有办法,大贵不是经常去县里嘛,我想让大贵帮着留意一下雨生。”
“雨生这孩子也真是的,没个音信,这不急死人嘛!你也甭着急,等大贵回来,我跟他说!”大贵媳妇爽快地说。
从大贵家出来,铜锁又在镇上转了起来。这几天,只要有时间,他都会在镇上转悠,他想,说不定什么时候,雨生就会出现。
走着走着,他就来到了网吧。网吧一直关着的门,今天是开着的,铜锁心里暗暗地欣喜。他蹑手蹑脚地走进来,环视了一下,发现里面光线很暗,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空气中有一股发霉的味儿,呛得他咳嗽了几声。
“走吧走吧,今天不营业!”角落里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铜锁顺着声音望过去,发现在最里边的角落里,坐着一个中年男人,年龄比自己能大些,身体胖胖的,头发蜷曲,有些秃顶。
“你有什么事吗?”那人见铜锁不走,像是能有什么事。
“我来找我的儿子雨生,他在这里上网,然后就不见了。”铜锁小心地说。
“你是说镇中学的那个雨生?小飞的同学?”铜锁慌忙答应着,眼睛里充满了希望。
“别提那小子了,原先跟着小飞来时,还算老实,可最近越来越野,竟然在网吧里打起架来。你瞧,这就是他砸坏的。”说着,他指着那台被砸碎的显示屏。
铜锁顺着老板指的方向看去,那台像小电视机一样地东西全碎了,桌子上很凌乱。他不相信这是雨生干的,雨生从小性格内向,不会主动和人打架的。但是,看到眼前的这一切,铜锁也只能相信。因为他还想知道雨生的下落。
“那”铜锁犹豫了一下,“你知道我家雨生去哪里了呢?我找他都快找疯了!”
“唉!”老板叹了口气,把那天雨生怎么砸坏屏幕,大胖怎样让雨生赔,后来雨生又怎样跟着出去的经过,跟铜锁说了一遍。
“都怪我教子不严,平时打打架,我没怎么管,以为这样也好,没人欺负,可未曾想竟惹出了大祸。”老板说着,哭了起来。
铜锁立刻紧张起来,他哆嗦着说:“那么说,我家雨生也惹祸了?”
老板点了点头,铜锁的脑子“轰”的一声,他想了许多种可能,但是从来没有想过雨生会去杀人。
“老哥啊,我怎么也不能相信我家雨生会去杀人啊!”铜锁也哭了起来。
“听我家老大说,你家雨生在外边望风,没有参与。所以供述的时候,也没有说出雨生。”
铜锁一听,拉住老板的手说:“老哥!”
“唉,这祸本来就是我家那俩宝贝惹得,你家雨生只是临时跟了去的,不该连上他的。”老板说。
“那你以后怎么办?”铜锁关切地问。
“还能怎么办?我那俩孩子算是完了,杀人自古是要偿命的。我也没有心思干了,这两天就想把店盘出去。唉,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老板垂头丧气的说。
铜锁心里大概明白了,雨生一定是怕被抓,躲到哪里去了。他安慰了老板几句,就回家了。
二
铜锁一路走着,心想雨生怎么会在网吧上网,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自己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呢?
又想,怪不得考试成绩那么差,兴许跟上网有关系吧?自己整天忙着果园里的事情,哪里还会知道他在干什么?这都怪自己平时太大意了。
快到家时,正碰上了大贵,他刚刚从县城回来,停好了他那辆小面包车,正哼着小曲走着。抬头看到铜锁,好像想起了什么,对铜锁说:“哎,铜锁哥,你说在这个世界上有没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铜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大贵接着说:“那天早上,我和几个哥们打了一夜的牌,出来买包烟,看到了一个小伙子,活像你家雨生,我还楞了一下,又一想,怎么可能啦,雨生不是在镇上上学嘛,怎么会在县城?所以也就没有多想。你说有意思不?”
大贵说的漫不经心,可铜锁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儿,他忙拉住大贵的手,说:“大兄弟,快带我去,我家雨生已经不见好几天了!”
大贵一听,不敢迟疑,赶紧拉着铜锁往县城奔去。
到县城时,正好遇上下班高峰,马路上有点儿塞车。等赶到大贵发现雨生的地方时,太阳也已落山了。
铜锁下车来,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仔细地寻找着。找了好长时间,也没有见到雨生的影子。大贵有些着急:“铜锁哥,这样的找到什么时候啊!”
铜锁忽然想起雨生上网的事情,心想:“网吧,对,一定在网吧!”
他就问大贵:“兄弟,这附近有网吧没有?”
大贵一听,想都没想就说:“我们打牌那地方的楼下就是网吧!”铜锁赶紧让大贵带领去。到了网吧,铜锁仔细地看每一张脸,不敢放过每一个可能。他第一次看到那么多年轻的脸,在幽暗的网吧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电脑,仿佛被磁铁吸住一样。他不知道电脑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魔力,会让这些年轻人如此迷恋。
看过了每一张脸,找过了每一个角落,就连厕所也找了,没有看到雨生的踪影。铜锁有些失望。但他并不死心,就问老板附近还有没有网吧。老板说这里有好几家网吧,都离得不远。铜锁听了,赶紧找了过去。
铜锁又连续找了几家,都没有发现雨生。天完全黑了,大贵可能打了一夜的牌,这时有些吃不消,他一个哈欠连着一个,对铜锁说:“铜锁哥,我是在受不了了,去车上眯一会儿。”
这时,铜锁也感到了疲劳。紧绷着的弦让他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累过。但是,寻找雨生的强大动力驱使着他走向了下一家网吧。
铜锁照样不敢放过每一张脸,他仔细地看着。但那些盯着电脑屏幕的人们,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他们的眼睛直直的看着电脑,完全没有了年轻人的活泼与灵动,他们的灵魂好像被电脑吸了进去,而铜锁看到的,只是一个个的空壳。
铜锁在这样一个地方,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他的果园里的果树,在他看来都是有生命的,可铜锁看到这些人,却感觉到好像是活死人。
忽然,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铜锁的面前。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使劲儿地揉了揉,对,是雨生!
铜锁喜出望外,他找了这么长时间的雨生就在自己的面前!他自己一个人是怎么过的?他吃什么、喝什么、睡在哪里?铜锁的心翻动着,泪禁不住地流了下来。
可是,雨生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铜锁的存在。他就像网吧里所有的一样,眼睛死死地盯住电脑,不同的是,他的嘴里会发出各种声音,有事还会有身体的动作,看起来非常的投入。
铜锁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他一下子抓住雨生的手,紧紧地不肯放开。雨生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吓了一跳,本能地挣扎着,而且还用身体撞铜锁,企图挣脱。但铜锁哪里肯放手!雨生好像还沉浸在游戏中一样,把铜锁看成了游戏的对象。只见他使出浑身的力气,一晃手就摆脱了铜锁,又一个还击,铜锁一下子被打倒在过道上,“哎呦”了一声,雨生一听声音很熟悉,仔细一看是爸爸,这才从游戏中清醒过来。
雨生赶紧过去扶铜锁,铜锁生怕雨生再跑掉,又紧紧地拉住雨生的手,说:“走,跟我回家!”
雨生又想挣脱,但铜锁死死地拉住,把雨生拖出了网吧。
三
几十里山路颠簸到家,已经是午夜了。一路上,铜锁一直紧紧地抓着雨生的手不肯松开,生怕他再不见了。
奶奶见雨生回来了,真是喜从天降,感觉病也好了许多。她从炕上下来,用颤抖着的手上下的摸索着雨生,仿佛见到失而复得的宝贝。
雨生的心其实是很矛盾的。他渴望着自由的生活,迷恋着游戏中的感觉,被爸爸硬拉回现实中来,他内心是抗拒的。但是,父亲那坚决的态度,让雨生感到无可抗拒,只能乖乖地回来。
看着家里的一切,让雨生感到烦闷,奶奶那腻人的爱,让人窒息,爸爸那强硬的态度,让他感到内心有一股抑制不住的冲动,想要像游戏中的人物那样打碎一切。
雨生猛地推开正在摸索着他的奶奶,奶奶原本就已经非常虚弱的身体,哪里经得住这样的力量,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痛苦的呻吟着。
铜锁一看,自己千辛万苦找回来的雨生,不但没有任何的感念之心,竟然还这样对待奶奶,一时气从心来,一个巴掌打下去。还没等雨生反抗,铜锁的巴掌就像雨点一样落在了雨生的身上。这一段时间以来的辛苦、焦灼、苦闷,一股脑儿化作愤怒的力量,一下一下地打下去。他似乎忘记了打的是自己的儿子,而是一个让他出气的木桩。
打了不知多少下,他忽然收住了手,猛然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一看,雨生已经倒在了地上,鼻子流着血,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他赶紧俯下身体去扶雨生,不料雨生猛地一下从地上跃起,抡起一根烧火的棍子,照着铜锁就打过去。铜锁一躲,棍子打在了灶台上,锅碗发出了破碎的响声,洒落了一地。
雨生就像疯了一样,轮着棍子,就像一个游戏中的复仇者,嘴里发着各种打打杀杀的声音,见着什么就砸什么,家里顿时一片狼藉。
铜锁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一向引以为骄傲的、寄予了无限希望的雨生,会有这样的行为。他一面躲避着,怕被雨生手里的棍子伤到,一面试图想要抓住他。
这时,奶奶扶着凳子,正挣扎着准备爬起来,不料雨生一棍子打下去,嘴里说着:“打死你,看你再能不能复活!”
这一棍子打下去,奶奶再次倒在地上,没有能爬起来。铜锁看到雨生疯狂的举动,看到倒在地上的母亲,绝望的他猛地向前,抓住了雨生又举起来的棍子,搂住他的腰,任雨生挣扎和拳打脚踢,连拖带拽,把雨生关进了柴屋,并上了锁。
雨生毕竟已经长成了一个大小伙子,劲儿很大,铜锁把雨生弄进柴屋,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他没有顾得上喘气,赶紧回屋去,看到母亲倒在地上已经不省人事了。
铜锁就像疯了一样呼喊着母亲,可是母亲没有一点儿回应。铜锁赶紧叫醒大贵,七手八脚地把母亲送到了医院,经过几个小时的抢救,还是没能挽回母亲的生命。
天亮了,铜锁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母亲的遗体暂时放在了太平间,他回来准备料理母亲的后事。
一切是那么的突然,他都来不及想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夜之间,就与母亲阴阳两隔了。
他颓然地坐在凌乱的家里,看到眼前的这一切,感到仿佛就在梦里。“哐当”一声,没有落实的一个锅盖掉在了地上,把铜锁惊了一下,雨生砸碎锅碗的那个场面又浮现在他的面前。心的哀痛使他已经无力再恼恨雨生,他欲哭无泪,脑子一片混乱。他只想告诉雨生,奶奶没了,那个从小养大了他的奶奶永远的离开了。
他晃晃悠悠地走到柴屋,发现一扇门已经被踹破了,掉了下来,门锁还在,连着两扇门。铜锁从破门的边上走进去,哪里还有雨生的影子!
铜锁忽然感觉到头脑一阵发昏,站立不住。他慌忙扶住了那破了的门框,才没有倒下去。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失声痛哭起来。
四
不知道过了多久,铜锁哭着哭着就迷糊起来。发看到母亲从外面回来,手里还拉着雨生,好像还提着一篮子菜,脸上笑盈盈的,雨生大概只有五六岁的样子,一蹦一跳的,很开心的样子。他忙起身向前迎去,却一下子醒了过来,太阳已经照在了自己的身上。
邻居大贵的媳妇来了,还有几位年长的老人。他们是过来帮忙料理母亲后事的。
乡里有乡里的规矩,料理后事都由年长的人主持。那些繁杂的程序,年轻人是不懂的。年长的人中属张大叔和王婶子的威望最高,所以,镇上的白事一般都有他俩一手操办。
张叔有条不紊地布置着马上要办的几件大事:摆灵堂、火化、报庙、送盘缠等,王婶则根据张叔的部署,指挥着女人们做着一些更细一些的准备:摆供、烧纸、出殡的服装等等。铜锁家里一改往日的冷清,人来人往地热闹起来。
乡里人爱看热闹,大概平时也没有什么娱乐生活,红白喜事就成了乡里的大戏。那些平时在外面玩耍的小孩子,这时也挤进来凑热闹。大人这个时候是顾不得孩子的,那些小孩子看到大人们都悄悄地忙活着,很严肃的样子,也大都不敢大声说话,只是挤在一旁,好奇地看着这一切。
铜锁已经穿上了白麻布的衣服,头上缠了白布,在布置好的灵堂前木然的坐着。他把烧纸一张张地送往火盆,看着火焰燃起又熄灭,青烟袅袅地上升,消散于无形之中。他想起了梅香,还有自己印象已经模糊的父亲。他们现在在哪里?是不是也像这火焰、这烟雾,瞬间就会消失无踪?他也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将来,无一例外的,自己也会像他们一样,变成了一缕烟而离去。
陆陆续续的有前来吊孝的本家。这些本家平时也并不怎么来往,只是在红白喜事时,才能体现出本家的作用,充充门面。是啊,也幸亏他们来充门面,不然该有多么冷清啊。像铜锁的同龄人,都是兄弟姊妹一大群的,不管什么事都是热闹得很,可是,铜锁没有兄弟姊妹,只有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下一代也只有雨生一人,可是,雨生在这个关键时候,却又不知了去向。
一切都是雨生引起的,不然母亲也不会走得这么快。但铜锁已经无力去分辨了,也无心再去想雨生的事。母亲的死,就像挖去了他的心和肺,他感到自己也快要死了,不如和母亲一起去了,一了百了,企不更好?
来吊孝的人一般进门都会哭两声,铜锁趁着这个机会也放开声大哭,凄厉的声音让前来帮忙的人也跟着流泪。大家哭铜锁母亲的命苦,哭铜锁的命苦,哭着哭着也会想到自己的命苦,结果,大家一齐哭了起来,哀伤的气氛笼罩着铜锁的家。
铜锁的嗓子哑了,再也发不出声音。他的泪也流干了,再也流不出来。每当有人进来,他都会像来人磕头,然后想灵堂磕头,悲戚之状让人难受。
在乡里乡亲的帮助之下,母亲的后事终于料理完了,家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果园已经好久没有去打理了,不知道怎样了。雨生也一直没有消息,大贵在铜锁在为母亲料理后事的这几天,趁自己去县城的机会,帮着找遍了所有的网吧,就是不见雨生的踪影。
铜锁的生活一下子失去了重心,他没有了活下去的理由。他感觉到自己的心已经死去了,就像是一个黑黑的空洞,没有任何的光亮。他想到了死。
加油老同学!坚持就是胜利!😀👍🏻
作者对雨生青春期男生的内心世界的变化,表述的非常到位和感人。仿佛看到了身边一个个活脱脱的雨生,吸引着我看下去,这样的故事是每一个六十年代的父亲都感受过的!
回复 @华元: 谢谢大哥鼓励!
真实感人,赞!
太令人感动的文章了,作者文笔优美,思路缜密,生活阅历很丰富,读了以后很是感动,现在这样的事真是很多的,很现实的,值得家长和学生看看,大大的赞👍👍👍
回复 @霍思燕: 谢谢鼓励!
作者写的太棒了,思路缜密,文笔优美,让读者非常有共鸣,写出了当下的现实。完美!
回复 @保时捷: 谢谢鼓励!
贴近生活,给人启迪,值得大家读一读。
回复 @云雾: 谢谢,我会努力的
写得太好了,深有感触。想起高中贪玩儿的时光。
确实棒棒的,加油
写的太好了 ,难得的好作品
作品很棒啊!加油!佘
回复 @编辑部: 谢谢老师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