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只是每个人心中的幸福标准是不一样的。

　　雨生的幸福，就是不再有束缚，可以自由自在地活着。为了这个目标，他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

　　每个人在走向自己的目标时，都会有充分的理由。

　　雨生从家里跑出来时，感觉自己好像逃出了一个大大的牢笼。家庭的期望、学校的压力，同学之间的人际关系，就好像一个大大的闷灌，密不透风，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偶然的机会，雨生找到了网络，就好像在这个闷灌的边缘，有了一个小小的缝隙，让雨生有了喘息的空间。

　　或许喘息一下，再回到闷灌里继续讨生活，雨生也不可能出走。现在也许还是爸爸的乖儿子，学校里的好学生。

　　但是，也可能被闷得太久，以至于雨生逃离得义无反顾。

　　生活中有太多的压抑，让人无法释怀。小的时候自己想妈妈了不敢说，说了爸爸和奶奶会更加难受，只能忍着。长大后的心事无人倾诉，爸爸只关心学习，奶奶更是无法沟通，同学之间都各藏心事。所有的心事，只能憋着憋着。

　　心早已经想逃离，只是没有契机。爸爸的第一次动手，就已经启动了这个程序。后来发生的一切，只是起到了一个加速器的作用。

　　当雨生逃到县城时，也许那只是个意外。但是，在那一段时间，却是他第一次尝到了逃离后的滋味。

　　忽然间没有了任何的管束和压力，他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网络游戏只是一个逃离的引子。在这个阶段，网络游戏恰好满足了他的需求。

　　是的，他渴望爱和尊重，渴望独立和自由。在现实生活中，这些都受到了无情的打压。出离是在所难免的。

　　但是，这出离是需要代价的，这在雨生这个乡村少年的心中体会尤其深刻。

　　首先是生存的问题，这是个绕不过的坎。雨生第一次出走到县城时，兜里只有几十元钱，那还是从铜锁的钱柜子里偷来的那二百元钱，在还完网吧老板后剩下的钱。

　　比钱的问题更加折磨人的，是良心的谴责。这种负罪感就像一个幽灵，时时刻刻地跟着雨生，怎么也挥之不去。

　　但是，如果让他再回到以前的生活，他拧愿背负这生活的艰辛和罪恶感。品尝到自由的小鸟是很难再飞回牢笼的。除非那个牢笼被打破，露出一片广阔的天空，让鸟儿自由的飞翔。

　　在县城时，有小飞的资助，雨生还勉强能过的去。在老师和大人的眼里，小飞可能是个坏孩子，是小飞把雨生带坏了。可是在雨生的眼里，小飞是一个放得开的人。别人的批评和奚落，他总是一笑了之，从不计较。在雨生看来，小飞是班里唯一理解他的人。是小飞在自己最郁闷的时候，把他带出了那烦恼的泥潭。

　　小飞是讲义气的。当雨生从家里再次逃到县城时，小飞劝过雨生回去。但看到雨生去意已决，小飞便给了雨生去省城的路费，还额外多给了一些，便于在省城落脚。

　　终于彻底离开了那个恼人的地方，雨生坐在开往省城的车上，心就像飞出牢笼的小鸟，憧憬着即将到来的新生活。

　　但是，当汽车离家乡越来越远时，雨生还是有了一些悔意。不知道奶奶怎么样了？他想对奶奶说，自己不是故意的。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最疼他的人就是奶奶，但是自己竟然打了她。想到这里，雨生的心忽然很痛，眼泪夺眶而出。

　　生活就如同这高速路上飞驰的汽车，是无法回头的。雨生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了这一点，这对于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来说，好像有些残忍。但是，生命的列车从来都是这样，在生命的真相面前，人人都是平等的，无关年龄。

　　想到这些，雨生不再流泪。他甩了一下头，不再往后看，直视前方，眼睛里透着悲壮。

　　二

　　省城的大，是雨生以前无法想象的。他跨过一条又一条马路，走过一个又一个街区，城市始终在他的眼前延伸着。

　　他想象不出，这个城市到底有多大。只见过小镇和县城的他，在这座大城市里游走，就像是进入了汪洋大海，自己就如同大海中的一条小船。他感觉自己漂浮着，不知道要驶向哪里。

　　他想起了小飞给他的那张小纸条，那里记着他那包工头爸爸的电话。他走到街边的一个小铺子，门口挂着‘公用电话’的标牌。

　　电话拨通了，小飞的爸爸接的，但他不在省城。他告诉了雨生工地的地址，让雨生去找一个姓赵的。

　　已经是晚上了，总的有个地方住。雨生摸了摸口袋里的钱，随便买了一点吃的，开始寻找网吧。是的，在他看来，只有那个地方，才能容得下这骚动的青春。

　　网络竟然有这么大的魔力，一旦进入，便可忘忧，如同穿越时空，进入另一个空间。又是一个通宵，如果不是肚子的抗议，可能都感觉不到时光的流逝。

　　就这样日以继夜，雨生的钱包很快就憋了。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了任何依靠。在家里时，无论如何自己又爸爸哈奶奶，可是现在，自己怎样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活下去？

　　理想在血淋淋的现实面前总是被击得粉碎。雨生有些后悔，后悔不该独自闯荡这陌生的世界。他才只有十五岁，就要面对这生存的艰难。

　　雨生照着地址，找到了那个建筑工地。负责人看到他还是未成年人，说什么也不留他。倔强的雨生真想一走了之，但自己的口袋了已经没有多少钱了。再三央求下，那人同意先干几天看看。

　　从来没有干过这么重的活，雨生有些吃不消，手脚都摸磨出了泡，皮也破了，疼痛难忍。终于受不了，他离开了那里。

　　看到街上的热闹繁华，灯红酒绿，雨生感到这些就在自己的眼前，却又离自己如此遥远。赤裸裸的现实摆在面前，要活下去，就得有钱。

　　当雨生第一次偷爸爸的钱时，就知道钱的重要，但是那时有家，没有受到生存的威胁。而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了，自己被推到了生活的最前沿。

　　要么后退，要么前进，没有第三条路。雨生不是没想到过回去，这几天在工地上，雨生不止一次地想过。

　　他想，也许回去是对的，爸爸会原谅自己，生活又会恢复原样。但是，一想到那样的生活，雨生坚决地摇了摇头。

　　也许，如果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那么多的事情，他的生命会因此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他一定会选择回去，面对现实。

　　人的选择往往就是这样，认定的事情很难改变，但是却不知道，每一个选择，都是一次巨大的冒险，甚至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三

　　雨生第一次向别人的口袋伸出手时，心都跳出了嗓子眼儿。他甚至都想好了逃跑的路线，以备万一被发现后可以迅速逃脱。

　　那是一个美丽的姑娘，她一边走路，一边打着电话。从她那撒娇的语气中，雨生猜出电话的那一头一定是她的男朋友。

　　面对这么一位柔弱的女生，雨生感到不忍心。那随风飘舞的长发，让他想起了小丽。但是，这是他的首次秀，身后跟着他的‘师傅’，不断地暗示他快点儿下手。

　　正所谓行行都有规矩，在偷盗这一行，雨生也得拜师学艺。师傅的话不能不听，这是规矩。

　　女孩转了一个弯，路边的人比刚才少了很多。女孩还在打着电话，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雨生伸出手，在接近那女孩的包时，不知为什么，突然手抖得很厉害。这个练习了许多遍的动作，就这样以失败而告终。

　　雨生有些泄气，蹲在了路边，看着女孩渐渐地走远。‘师傅’跟了上来，埋怨着雨生。雨声不敢还嘴，因为这是规矩。

　　‘师傅’是在网吧认识的。当时，雨生因没有钱交网费，被老板骂骂咧咧地赶了出来。‘师傅’替雨生交上了钱，还带雨生吃了麦当劳。

　　那是雨生第一次到那样的地方。雨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坐在了这里，和那些城里的孩子一样，享受着这别样的食物和优雅的环境。

　　在雨生看来，这些地方是有钱人来的，自己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乡下人，是不配来这里的。但是自己现在就坐在了这里，吃着和他们同样的东西，听着同样的音乐，呼吸着相同的空气。

　　雨生有些飘飘然，他也学着别人的样子，慢慢地喝着饮料，好像很享受的样子。

　　‘师傅’说，跟着他干，以后会天天过这样的日子。于是，雨生就跟了‘师傅’。

　　‘师傅’手把手地教雨生方法，并且让雨生反复地练习。师傅看雨生学得差不多了，就带着他出来。师傅说，寻找目标很重要，那些低着头玩手机的，就很容易上手。刚好发现了刚才那女生。没想到自己临阵紧张了起来，没有得手，雨生有些懊恼。

　　‘师傅’拍了拍雨生的肩膀说：“没事，慢慢来。”

　　正说着，忽然几个小伙子朝这边走过来。‘师傅’一看，拉起雨生就跑。雨生不知怎么回事，跟着跑了好远，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师傅’看那些人没有跟上来，就停了下来。

　　雨生问：“师傅，为什么要跑？那些是什么人？”

　　‘师傅’说：“那些人可惹不起，在这里是一霸，势力很大。”

　　雨声好奇的说：“你得罪过他们？”

　　‘师傅’说：“那是‘本帮会’的人，以前我也是会员。老大是个很厉害的人物，养了一大群打手，专门教训那些违反了规矩的会员。”

　　“那你违反了规矩？”雨生问。

　　“我是从网上入会的。当时的口号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那时我刚从老家来，没有靠山。心想，入会可以有个依靠。那时的买卖就是这个，老大组织了一帮像我这样的无依无靠的孩子，专门在人多的地方偷钱包。我的手艺也是从他那里学会的。”

　　“后来，老大增加了组织卖淫和毒品的买卖。我不想参与那些事，便提出退会。这犯了老大的规矩，他便经常派人教训我。”

　　雨生能感觉得出，‘师傅’并不像他看到的那样简单，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这也引起了雨生的好奇心，他小心地问：“偷东西也不好，拿你为什么还要干呢？”

　　‘师傅’想了一下说：“人总是要活下去的。我刚来时，和你一样，身上仅有的一点儿钱花光了以后，就直接面临生存的问题。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尝到了甜头，因为一次得手，可以好长时间不用担心生活问题。后来，我上网去学习技术，就遇到了这个‘本帮会’。”

　　雨生从来没有听师傅说起过这些问题，感到更加好奇，他很想知道‘师傅为什么要离开家。

　　‘师傅’就给雨生讲起了他的身世：“我很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就离婚了。妈妈带着妹妹改嫁，我就跟了爸爸。后来，爸爸又娶了后妈，生了弟弟。爸爸早年做生意挣了点儿钱，后来就染上了毒瘾。他脾气不好，经常打后妈，也打我和弟弟。后来我就不上学了，出来打工。刚刚出来时，因为年龄太小，找不到活干，就整天泡在网吧里。”

　　雨生忽然对‘师傅’很同情，感觉他很苦。自己还有爸爸和奶奶的疼爱，可他却没有。

　　‘师傅’说：“我偷钱也是有选择的，我不会去偷穷人的钱，也不会去偷老年人的钱。因为我知道，他们和我一样不容易。我会选择那些穿的很好、生活很优越的年轻人下手，特别是富二代。他们花着他们父母的钱出来摆阔，我最看不惯他们。有时候，看到那些在路边乞讨的人，我会把偷来的钱给他们一些。所以，我把自己看成是有良心的小偷。”

　　听‘师傅’说的这些话，雨生对他有了新的认识，而且更加佩服他了。

　　四

　　时间一天天过去，雨生的‘功夫’也日渐成熟起来，生活过得似乎也有滋有味的。

　　一天傍晚，‘师傅’说要带雨生去一个好玩的地方。雨生跟着‘师傅’， 老远就看到霓虹灯打闪烁，心里充满了期待。

　　这是一间酒吧，舞台上，一位摇滚歌手在舞台上卖力地唱着，电吉他的声音震荡着人们的每一根神经。

　　幽暗的灯光下，晃动着无数张面孔。‘师傅’带着雨生，来到了一个角落。按照‘职业’的习惯，雨生仔细打量着每一个人，猜度着他们的身份，寻找着下手的机会。

　　‘师傅’告诉雨生，这里是一家档次很高的酒吧，来到这里消费的，除了情侣、小资，就是富二代。他们根本就不在乎钱，来到这个地方，就是捡钱。

　　他们正说着，‘师傅’匆忙和雨生换了一个位置，因为雨生坐的地方，不会被灯光照到。雨生有些不解，‘师傅’让他不要说话，看着前面的那个人在干什么。

　　雨生顺着‘师傅’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年轻人，坐到了对面的桌。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迅速地拿出一包东西，给了一个人，然后在取了那人给的钱后迅速离开。

　　‘师傅’说：“这个人就是‘本帮会’的，你猜他那个小包里的东西是什么？”雨生摇了摇头。

　　“那就是白粉。那东西很厉害，会上瘾。帮会老大就是靠这个来控制他手下的人，因为毒瘾犯的时候，会有生不如死的感觉。”‘师傅’接着说：“等这些人有了瘾的时候，老大就让这些人到这些地方送货。他们一般是网上交易，线下送货。一旦出了事，决不能把老大供出，否则会有生命危险。”

　　雨生瞪大眼睛听着，感觉到就像在听故事。这些镜头，他在电影上看到过，没想到现实生活中就有这样的事情，而且就发生在他的身边。

　　‘师傅’说：“我非常痛恨毒品，它让爸爸和妈妈离婚，让我有了一个不幸的童年和少年，我不想让更多的孩子也和我一样。所以，当老大让我帮助他笼络那些一无所有的孩子为他卖命时，我就坚决的离开了。”

　　正说着，一个人坐到了他们俩人对面，身后还跟着两个彪形大汉，穿着一色的黑衣服，很有些黑社会的味道。

　　‘师傅’正要起身离去，却被那两个大汉按住。旁边桌子上的一对情侣看到这个架势，迅速离开了。酒吧的侍应生看到后，也躲到了一边，不敢往这边看。

　　‘师傅’一看已经没有逃脱的可能，只能说：“老大，你来了！”

　　雨生哪里见过这个架势，早已吓得大气不敢出。但是，当他听到‘师傅’叫老大时，雨生还是禁不住好奇心。只听说过老大的厉害，但不知道老大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小心地抬起头，匆忙的瞥了一眼，发现坐在自己面前的人长着一张英俊的脸，目光中透漏出霸气。

　　以前听‘师傅’说起过老大的厉害，今儿一见，果然威风。不过，那目光中却存着一股杀气。

　　“呦吼，几天不见，还长带上自己的小徒弟了，有本事啊！”来打看了一眼雨生说。

　　“不敢，老大。他是我的一个小兄弟，单纯的很，还请师傅能放过他。”‘师傅‘央求道。

　　老大鼻子里喷了一下气，说：“我看好的人，还有得不到的？”说着，老大用手托起雨生的下巴，又慢慢地放下。雨生紧张得不敢直视，心砰砰地跳着。

　　“几岁了？”

　　雨生只顾害怕了，没有意识到是在问他。那两个大汉戳了戳雨生的后背，雨生才注意到，老大正在等着自己的回答呢。

　　“十五”雨生怯生生的回答。

　　看到雨生那怯怯地样子，老大哈哈大笑，说：“还真是个雏儿，好好好，这人我要定了！”

　　说着，他做了一个手势，那两个大汉，就捏住雨生的胳膊，就像是老鹰捉小鸡一样，把雨生带出了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