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雨生被带上了一辆汽车。汽车开动时，雨生从后窗看到‘师傅’追了出来。雨生想喊师傅一声，但却没有，因为老大就坐在自己的旁边。

　　汽车七拐八拐地，走过了一段颠簸的小路，便停了下来。雨生下车后，看到周围黑黑的，没有了高楼大厦，也没有了璀璨的夜景。一阵凉风吹来，雨生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雨生仔细地打量着，这个地方，到处都是低矮的平房，和老家的小镇差不多，但比小镇更加拥挤和破旧。

　　雨生被带进了一个小院，刚一进门，只听见“哐当”一声，门就被关上了。院子里有一棵柳树，柳枝被风吹得飘飘摇摇，就像是随风飘动的长发。

　　这是一个四合小院，正房是四间，另有左右两边的厢房各三间。雨生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他环顾四周，非常紧张。

　　忽然，不知从哪个地方，传出了一个人凄惨的喊叫声。同时，还伴随着抽打的声音。雨生更加害怕了，不知道他们会拿他怎样。

　　极度的恐惧，让他本能地想到了逃跑。他趁那两个大汉没有注意，迅速地跑向门口，想打开门出去，但是却怎么也找不到门关在那，正急的什么似的，那两人中的一个，过来揪住他的耳朵，把他扭送到了一个房间。

　　那人把他往地上一扔，正想用脚去踢他的时候，一个声音说：“你们出去吧！”那两人答应着，退出了房间。

　　雨生摸着自己那生疼的耳朵，慢慢地站了起来。他抬起头，看见了老大正坐在一张大的罗汉床上，把玩着一个玉器。

　　老大指着一张椅子，示意雨生坐下。雨生不敢坐，只是往后退了两步，站在了椅子的跟前。

　　“坐吧，我这儿又不卖站票！”老大命令着。雨生只好坐下，但是心里极不踏实。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老大问。

　　雨生摇了摇头，没敢看老大。老大继续说：“想当年，我刚出来混时，就像你一样，是个雏儿。我不知道该怎样生存下去，处处小心谨慎，结果却是到处受欺负。当时我就发誓，要混出个人样人来，扬眉吐气。

　　“当我什么也不怕时，那些欺负我的人反而来巴结我。就这样，我明白了一个理儿，那就是拳头硬才是硬道理。

　　“后来，我就领着一帮小兄弟，专门替别人打抱不平，这样倒也挣下了不少钱，关键是我感觉到自己活出了人样了。

　　“记得有一次，在老家有一个无赖，自己很有钱，但就是不还别人的钱。我替那些债主狠狠地教训了他，他乖乖地还了钱，债主们都很感谢我，我心里那个高兴劲儿，真是倍儿爽！后来，我来到了省城，租下了这片房子，也算是有了自己的地盘。”

　　老大说了这么多，让雨生感到自己不是那么害怕了，心想，原来老大并没有想象的那样可怕，倒是和自己有点儿像。心里上有了一些共鸣，雨生倒是有了和老大交流一下的冲动。他说：“大哥哥，我不明白，你在老家不是好好地的嘛，为什么要来省城啊？”

　　老大端起一个漂亮的茶杯，慢慢地吹着上面的浮沫。过了老半天才说：“你倒是问到了我的痛处了。在老家干的这个营生，是要得罪人的。那时，一个大老板让我们替他出气，因为他的生意被别人抢了。我手下的人出手重了些，把那个人打残废了，从此便结下了梁子。他从外地花重金请来了一帮人，专门跟我们作对，几次交锋，我的许多小兄弟都被打伤。在老家实在没法儿混了，我才打点行装，来到了这里，一切从头开始。”

　　老大继续说：“来到省城后，不知道这里的水有多深，就不敢冒然行动，只能从小的干起，组织小兄弟们偷东西。但是小偷小摸终究成不了大事，我就想组织一个帮会，吸引更多的人进来，扩大势力范围。因为我的经历告诉我，你只有成为大鱼，才不会被吃掉。小兄弟，你说呢？”

　　雨生感觉到有点儿道理，对老大由惧怕转成了佩服。但他仍然隐隐的感觉到，老大的内心深处，带着一股杀气。这杀气从何而来，雨生猜不出。但他知道一定是有原因的。雨生不禁对老大的身世产生了兴趣，他说：“大哥哥，你爸爸妈妈呢？他们知道你在干什么？”

　　老大对雨生问的这个问题，有一些不快。雨生感觉到了，赶紧低下头，不敢再问。过了好一会儿老大才缓缓地说：“我痛恨我的家，痛恨我的爸爸。我的爸爸是个酒鬼，喝上酒以后，就耍酒疯，我们家的一切，都会被他砸得稀巴烂。没有东西砸了，我们就成了他的活靶子。妈妈死了，是被他推倒后，后脑勺跌在一块石头尖上死的。妈妈死后，爸爸喝酒更厉害了，家里的一切都变卖了。没有钱买酒，他就让我们出去找钱，那时我就学会了偷东西。找不来钱，他就会把我们往死里砸。后来，爸爸死了，是醉死的。我们就成了孤儿，我带着小弟弟东家讨一口、西家讨一口地活着。后来，弟弟由于长期的营养不良，患了病。我又没钱给他治病，他就这么死了。”老大说着，竟哭了起来。

　　雨生不知如何是好，也掉下了眼泪。

　　过了许久，老大才缓过劲儿来。他擦了擦眼泪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来吗？”雨生摇了摇头，茫然的看着他。

　　老大有看了一眼雨生，说：“那晚，当你走进酒吧时，我就注意到你了，你长得太像我的小弟弟了。我对不起我的小弟弟，没有把他带好，如果他现在还活着，我一定让他过上好的生活。可是我知道已经再也没有机会了。”

　　雨生听了以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这究竟是福还是祸。

　　二

　　老大带着雨生，参观了这个房子的各处。令雨生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外表如此不起眼甚至破旧的房子，里面竟是如此的富丽堂皇。除了地面上的房屋以外，还有一个大的地下室。地下室里，是几台电脑，有几位小姑娘守在电脑前。老大告诉雨生，这就是帮会的心脏了。平时的一切交易，都会通过网络进行。

　　看到有电脑，雨生顿时兴奋起来。他走到了一台电脑跟前，随便看了起来。雨生边看咋舌，原来帮会的组织系统竟然如此严密，而且运行有序。

　　老大告诉雨生，帮会网上有两个平台，一个是专门卖淫的，一个是毒品的。在线上达成了意向后，线下进行交易。

　　雨生不太明白，老大举了一个例子，说：“我手里有一大把专门靠卖淫为生的女人的名单，嫖客在线上选定了哪一个人，我们便会把嫖客带到指定的地方进行交易。这就是线上线下的模式。”

　　雨生明白了，毒品大概也是这样。那天晚上，和‘师傅’在酒吧看到的，就应该是线下的交易了。

　　正说着，外边进来一个人，就是那两个彪形大汉中的一个。他们趴在老大耳朵边上说了一会儿，只见老大的脸色大变，慌忙随着那人走了出去。雨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继续坐在电脑前，继续玩起了电脑。

　　网络游戏雨生已经玩腻了，只是偶尔玩玩。现在他更愿意进入一些社交网站，浏览一些帖子，有时也回帖互动。他感觉自己忽然有了那么多的朋友，而且还可以互相交流，心中的疑问、苦闷、焦虑，似乎都有了倾诉的地方。自己发一个求助的帖子，马上会有许多的跟帖，雨生感觉到了另一种快感，完全不同于网络游戏的快感。

　　忽然，他看到了一个帖子，是关于寻找离家出走的孩子的。雨生立刻警觉起来，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看，看着看着，竟然流下泪来。他看到了爸爸的照片，要不是帖子上提起‘寻找雨生’的字眼，他根本没法儿把这个人和爸爸联系起来。这个胡子拉碴的男人，目光是那么的浑浊，似乎还流着泪。头发已经花白了，咋一看就像一个老头。

　　雨生从这个帖子上，知道了奶奶已经去世了，这是他根本没有想到的。他对奶奶的最后印象，就是那晚自己把她推倒了。后来自己被爸爸关进柴屋时，听见爸爸喊叫奶奶的声音。后来发生了什么，自己就不知道了。

　　雨生反复地回想着那晚发生的一切，那锅碗砸碎的声音，那爸爸的责骂声、奶奶的哀求叹息声，仿佛又回响在自己的耳畔，雨生一阵头昏。

　　雨生想起了小的时候，自己很想吃糖，可是家里没有钱买。奶奶为了给雨生买糖，竟把自己珍藏多年的一件玉镯给卖掉了。奶奶说，那是她的妈妈临死前留给自己的。奶奶命苦，从小没了爹，后来又没了娘。这个玉镯是她联系爹娘唯一的物件。

　　奶奶为了他能吃得好一点儿，喂着一群母鸡，下了蛋不仅给雨生吃，还把多余的卖了钱给雨生买好吃的，而自己却舍不得吃一个鸡蛋。

　　还有一次，雨生看到小伙伴都有一辆玩具小汽车，他特别羡慕，非常想要一辆。每当走到商店门口，他都会拉着奶奶的手不肯离开。奶奶知道他的心事，但是那辆车是很贵的，奶奶没有那么多的钱。

　　为了给雨生买到那辆车，奶奶又学着编柳条筐卖钱。她的手被磨破了，流着血，奶奶就用布缠上后继续编。奶奶整整编了一个多月，才凑齐了买那辆小汽车的钱。

　　雨生想着想着，就禁不住哭了起来。他在心里说：“奶奶，对不起，是我不对，害你早早地离开了我们。你对我那么好，我不仅没有回报你，还那样对你，我真是太混了呀，奶奶！”

　　雨生反复地看着爸爸那张饱经沧桑的脸，想起了爸爸没日没夜地干活，爸爸对自己学习的关注，那时的反感，现在已经变成了思念和愧疚。自从自己跑出来以后，再也没有人关心自己的学习，没有人会问起自己的成绩，没有人督促自己。自由后的失重感，让雨生越来越感到爸爸的重要。原来自己司空见惯的事情，在失去以后，竟然变得是那么的珍贵。

　　现在，自己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后悔又有何用！只能一步步往前走了。只是爸爸也来了省城，不知道他在哪里，过的好不好。

　　雨生正想着，老大回来了，气呼呼地说：“在我的地盘上跟我争，我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看到老大的样子，雨生不敢多问，赶紧站了起来想溜走，老大叫住了他：“雨生，明天跟我出去一下，今天太晚了，早点儿睡吧。”

　　雨生答应着，就回了给自己安排的房间，心里不断地在想着，明天会发生什么事呢？

　　三

　　早上吃了早饭，雨生便坐进了老大的那辆宝马车。雨生好奇地摸摸这儿，摸摸那儿，很是羡慕的样子。老大坐进来，看到雨生在打量他的车，就说：“这不过是一辆二手的车，不值什么。等我们挣了钱，再买一辆新的，那时这辆旧的就给你。过一段时间，你可以再去学学车，那时外出就方便多了。只要你好好跟着哥干，哥是不会让你吃亏的。”老大说着，用很奇怪的眼神看了雨生一眼。雨生感觉到了不同寻常，但是却猜不出是怎么回事。

　　宝马开到了一个废弃的工地，盖了一半的楼就那么裸露着。地面上横七竖八的放着一些砖头和破木板。

　　一个人早已站在了那里，后面还有一群人，大概也还都是一些孩子。雨生下车一看，吃了一惊，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师傅’。

　　雨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看师傅，又看看老大，不知道如何是好。

　　老大走下车来，嘴里叼着一支烟，慢条斯理地说：“人我带过来了，你不是说要谈什么条件吗？说吧！”

　　“你放了这孩子，他还太小，你不要害他！”‘师傅’声音中带着强硬。

　　“呦吼，你小子还真是有种，敢跟我叫板！那我要是不放呢？”老大依然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那我们只好拼一拼了。如果我赢了，雨生就由我带走。”‘师傅毫无惧色。

　　“你小子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给你面子你不要，可别怪我不客气！”老大有些生气。

　　“雨生，你听我说，跟了他，就是一条不归路。我们可以不再偷，凭我们的力气吃饭，我们已经有了一些积蓄，可以做一点儿小买卖，只要勤快，不怕吃苦，总能活下去的。你一定要想明白啊！”‘师傅’对着雨生说。

　　雨生能感觉到‘师傅’都是为了他好，可是老大这里条件好，而且老大对自己也不错。他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正想着，只听见老大说：“少跟他废话，给我上！”说着，那两个打手便冲上前去，‘师傅’也不甘示弱，示意身后的小兄弟迎战。

　　一时间打得不可开交。‘师傅’人多，但是那都是些孩子，师傅平时经常帮助他们，今天都是凭着义气来帮助‘师傅’的。而老大手下的那两人，是职业打手，手段老到，三下五除二，就把‘师傅’的人打得七零八落的，‘师傅’也被打得趴在地上。

　　雨生跟了师傅那么长时间，在自己走投无路的时候，是师傅帮助了自己。师傅对自己是有恩的。想到这里，雨生大喊一声，一个箭步冲上去说：“师傅，师傅，我愿意跟你走！”

　　师傅看着雨生笑了，说：“你还小，不要再走我的老路，要做个好人！”

　　这时，老大走了过来，一脚踩在‘师傅’的身上，说：“看你还真有本事，这小子竟然愿意跟你走。不过，你已经这样了，怎样带走他？”

　　“我已经这样了，你别为难这些孩子，放他们走。要打要剐我一个人来承担，不关他们的事！”‘师傅’说。

　　“行，满足你的要求，但是，你可是要受点儿罪了！”老大对那两个人说：“来给他点儿厉害的！”

　　那两个人会意，走上前去，从腰间拔出刀子，朝着‘师傅’的身上扎去。雨生喊着：“不，求你了，别这样！”

　　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师傅的血流了出来，染红了地上的泥土。

　　老大说：“把这小子带走！”说着，就走向了汽车。

　　“快救师傅！”雨生喊着，但是，那两个打手已经把雨生擒在手里，硬塞进了车里。

　　车开走了，雨生不知道师傅是死是活，他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

　　四

　　雨生再次回到了那个四合院，受到的待遇已经大变。他被关进了地下室的一个小房间，里面黑暗潮湿，没有任何东西，雨生只能坐在墙角，倚在墙上打个盹。

　　他想念师傅，不知道他怎样了。他已经深切地感受到师傅的一片良苦用心，师傅都是为了他才受伤的，为了他，师傅可以连命也拼上，可见师傅的用心是多么的深切。

　　在这个黑暗的地方，雨生不知道过了多久，自己迷迷糊糊的睡了又醒，醒了又睡，肚子早已饿得咕咕乱叫。

　　咣当一声，门开了，那个打手送来了一杯可乐和一个面包。雨生抓起面包，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一会儿更夫就吃完了。

　　以后，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有人送饭进来，而且每次都会有一杯饮料。

　　很奇怪的是，每当喝完了饮料，雨生都会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就像一股清泉注入体内，浑身上下舒服通畅。

　　后来，只有饭，没有了饮料，雨生感到就像生病了一样，浑身上下都感到不舒服，钻心的难受。

　　他请求来送饭的人给他一杯饮料，可是 ，送饭的人说，那得请示老大。

　　在雨生感到生不如死的时候，他被带到了老大面前。老大已经不再对雨生那么和颜悦色，而是一副冷冷的神色。

　　“怎么样？想不想舒服一点儿？”老大歪着头看着雨生。

　　雨生流着鼻涕，浑身颤抖着，说：“我不想活了，我想死！”

　　“想死？有那么容易吗？”老大冷冷地说。

　　“你去干一件事，完了后我就会让你过上天堂般的日子，怎样？”

　　雨生一心想摆脱这种难受的的感觉，慌忙地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乖乖地听话，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不会亏待了你的。”老大说着，示意手下取出了几小包东西，说：“把这东西送到那个酒吧去，收了钱就行了，你会得到奖赏。”

　　老大停了一下，慢条斯理地说：“可别动歪脑筋，那样你会死得很惨！”

　　雨生知道老大说到做到，而且手段毒辣。再说，就算自己成功跑掉了，没有可乐饮料，身体的难受也是没法消除的。

　　雨生上路了，坐的还是那辆宝马，可是自己不再自由。两个打手一左一右的坐在雨生的两边，雨生根本就没有机会逃脱。

　　到了那家酒吧，一样的灯红酒绿，一样的摇滚歌声，可是雨生已经不是以前的雨生了。他强忍着难受，按约定的暗号，找到了接货人。那两个彪形大汉，就站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

　　收了钱，雨生就往门口走去。刚一出门口，忽然一辆警车呼啸而过，划破夜的宁静。那两人早已躲得不见了踪影，雨生慌忙之中跑了起来。警车的声音渐渐远去，雨生放慢了脚步，想着自己该怎么办。如果跑掉，可以脱离那个地方，可是他忽然想起了老大的话，心想，老大怎么可能让自己跑掉呢？

　　正想着，一辆汽车停在自己的前面，雨生认出是那辆宝马。那两个打手把雨生拉进车里，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