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陆鹤龄将吕神霄的回访报告交给总经理迟蓝和。

　　一个月后，总经理迟蓝和主持办公例会，决定采纳吕神霄的建议，允许签约客户在三十五岁之前更改“美好目标”和设计方案。

　　当月，公司获得的正能量提高了15个百分点。

　　两个月后，公司召开“合理化建议表彰大会”，吕神霄代表获奖员工发言。

　　同日，吕神霄因滥用法力，受公司警告处分，并停职检查三天，扣一个月的工资。

　　办公室里，齐素竹同情地看着沮丧的吕神霄：“别郁闷了，吃块杏仁饼？”

　　“痛苦中，请勿打扰……”吕神霄瞪着电脑，上面是一个word文档，只有两个斗大的字“检查”。

　　“你说我冤不冤，我只不过送一个生命垂危的孩子去了医院，救了他的命，就落得如此下场！我难道不是恪守神职、慈悲为怀、以天下苍生为己任……”

　　“喂，喂，你好像省略了重点啊，你是在星期日、非工作时间、非工作业务，使用了‘瞬间挪移’，严重违反了公司纪律条例第一条，陆经理不是说吗，这叫神职腐败，就像人间的公车私用。”

　　“什么公车私用，要是我公车私用，我还能老是迟到？咱们公司公车私用的人多了去了，别以为我不知道，怎么就我倒霉！”

　　“人家都做得比你隐蔽啊，谁像你，做坏事也那么张扬！”

　　“我怎么张扬了，我还不是把那些看到我送孩子的人的记忆全都抹去了？”

　　“严重违反了公司纪律第二条：非工作时间、非工作业务使用‘记忆扫除’。”

　　吕神霄有冤无处诉：“总之，这年头好人难当。杏仁饼呢？”

　　齐素竹递给他，轻声说：“打开MSN”。

　　吕神霄苦着脸：“打开了，干什么？”

　　“接收文件啊，晕死！”

　　吕神霄接收素竹的文件，打开，题目是——我的检查。喜出望外！他连忙使用MSN表情，向素竹亲吻、送玫瑰。打字：“你是我的天使！”

　　“早替你写好了，总是管不住自己，害得我加班。”素竹在MSN上回复。

　　“请你吃冰激凌，哈根达斯，好不好？”

　　正聊着，内部电话响了，素竹接电话：“谁？吕神霄，好的，好的。”她放下电话，回过头，表情严肃：“总经理召见你！”

　　总经理办公室，红木家具、真皮沙发、宽敞，气派——墨守成规、毫无特色。

　　吕神霄有点紧张，他低着头，想：“难道这场浩劫还没过去，还有续集？”

　　迟总缓缓抬起头：“你就是吕神霄，你在公司做了多久了？”

　　“五十五年了。”

　　“嗯，公司的宣传口号是你写的？”

　　“那是二十年前，我觉得以前的口号不响亮，建议您改用我草拟的‘多元的人生，唯一的美好’，您选中了……”

　　“嗯，将‘奉献’和‘丰富’作为‘美好目标’也是你的主意？”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我建议的。可选择它们的客户却寥寥无几……”

　　“嗯，你只不过是售后服务部的一个普通的员工，手却伸得很长，哪个部门的事都插手，这是职场忌讳，你不懂吗？我看你有野心。”

　　“我，我，我”神霄深吸一口气，管他呢，就实话实说：“是，我是有野心！”

　　“唔，接着说。”

　　“哪个普通员工没有出人头地的想法呢？谁愿意永远拿着最低的薪水，过着呼来唤去的生活呢？通过个人努力，提升自己价值和地位有什么不对？何况，我们是神仙事业，做的是美化人间的好事，自己地位提升了，对人间的贡献更大，为什么不能真诚地大喊：‘我要升职’！非得遮遮掩掩而又勾心斗角，那么虚伪干什么？您刚才也说了，我只不过是售后服务部的一个普通的员工，公司那么大，人那么多，如果不是我‘哪个部门的事都插手’，我哪来的机会站在您面前说这些？我一直在精心布置自己的舞台也一直在认真唱自己的戏，我不明白您为什么把这种上进心称之为野心？我自认为我有的是——‘雄心’。”

　　“啪、啪、啪”，总经理鼓起掌来：“好，精彩，有志气！”

　　吕神霄愣在那里。

　　“不过，处事还得要成熟些，光有雄心还不够，还得有‘小心’。你要升职？我就让你升职。从今天开始，你调往规划设计院，任副院长。怎么样，不反对吧？”

　　吕神霄还愣在那里。

　　“任命文件人事部已经拟好了，今天下发。”

　　“可是，我还在停职检查……”

　　“该检查还得要检查，一码是一码，不管怎么说，自由散漫是不对的，不能因为动机是好的，就违反纪律。如果听任大家违反纪律，动机不好的人就会钻空子，这一点，你要明白。”

　　“嗯，我明白。”神霄觉得自己遇到了最最英明的总经理。

　　“如果没有其他事，你可以走了。”总经理摆摆手。

　　刚要离开，总经理忽然换了口气：“前两天我去瑶池参加列仙代表大会，你猜我遇到谁了？你的爷爷——吕洞宾！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家伙，要不是开会，还真见不到他。我们喝了个一醉方休！哈哈哈，要不是他提到你，我还真不知道你在我这里呢！以后有事可以直接找我。哈哈哈哈，愣着干什么，怎么？你还不知道我是谁？我是蓝采和，也有人叫我赤脚大仙！”

　　吕神霄连升两级，从地仙五级升至地仙七级，相当于近两百年的修为，同事们当然羡慕妒忌恨。

　　仙级提升了，除了不用打卡、加了薪、有了独立的办公室，还可以在非工作时间、非工作业务使用“瞬间挪移”、“记忆扫除”和一些其它的神力。

　　齐素竹说：“终于可以随便使用‘瞬间挪移’了，相当于配了公车。”

　　神霄连忙巴结着：“好不容易配了公车，我带你去巴黎，买HERMÈS。怎么样？”

　　“整天空许愿。还是省省吧，免得有人说你一升职就张狂。”

　　“好好好，就听你的，低调、低调还不行？老总还赏给我一项福利呐，带薪休假半个月，五十五年了，还是头一遭，我不带你出去逛逛，你叫我带谁去？”

　　半个月的假期，实在有些无聊。

　　请客。升职了，当然得请客，请同事吃海鲜。

　　陆鹤龄单独请，吃烤串，兄弟情义，感情深，一口闷。吐一堆，晕一天。

　　陪齐素竹逛街，齐素竹不上班的日子白天逛，齐素竹上班的日子晚上逛。拎包，买单。

　　看书、听音乐、打球、打游戏。

　　想回家看看爸爸妈妈，打电话，电话不在服务区——老两口又云游四海去了。哼，你们不想我，我也不想你们！

　　稀里糊涂，半个月的假期只剩下最后一天了。这一天要过得独特一点。

　　吕神霄决定使用“瞬间挪移”，跟着感觉走，到哪里算哪里。心里想着：千万别降落在音乐厅，千万别降落在会场，千万别降落在人家的卧室，更要紧的，不要降落在女厕所！

　　降落。不是音乐厅，不是会场，也不是人家的卧室和女厕所。抬头看见黑板和多媒体设备，原来是个大教室，估计能坐二百来人，看来是上合堂。

　　还没上课，学生们鱼贯而入。他换了个最角落的位置，推了推旁边的学生：“喂，哥们，上什么课？”

　　“翘课太多了吧？连上啥课都不知道？职业生涯规划！”

　　搞什么？撞到同行了！怎么会有这种巧合？

　　铃声响起，老师进来，是个中年男人，看上去挺有学问。姑且听听他说什么。

　　老师开讲，学生开始自由活动。趴着睡觉的、玩手机的、做英语六级练习的、谈恋爱的、抠脚丫子的、看杂志的、聊天的，当然也有听课的。

　　老师说：“职业生涯规划的原则是三个要素的综合，哪三个要素呢？”没人搭腔。

　　老师只好自己回答：“自我审视、兴趣和社会需要。首先说自我审视，自我审视也就是自我剖析，主要的目的是认识你自己：了解自己的资质、素质。长得象潘长江，就不用想当姚明了，微积分永远听不懂，就别想当爱因斯坦了，没有忍耐力，就别想当老师了！”

　　课堂里一片嗡嗡之声，老师停下来，嗡嗡声随即停止，老师重新开讲，嗡嗡声立刻大作——老师显然已经习惯，他继续说：“再说兴趣，具备从事某种职业的素质、能力，还要对这个职业感兴趣，否则，从事这个职业就是活受罪，不光干不成什么事业，连人生都毫无光彩。”

　　后排一男一女两个学生眉来眼去的、男生的嘴离女生的脸似乎太近了，老师扔出一个粉笔头：“‘恋爱’的‘恋’字是‘变态’的‘变’字的上半截，加‘态’字的下半截——在课堂上恋爱是变态中的变态！”

　　下面哄堂大笑，睡觉的学生终于醒了！

　　老师继续讲课：“再说社会需要，一个职业，你喜欢，也具备从事这个职业的素质和能力，但社会不需要，你也得转向。比如吧，你喜欢砍树，也有力气，但现在没有森林让你砍，就算有森林，也不让你砍，你就得转向……”

　　吕神霄环顾四周，真为这位老师感到悲哀——课也备了、笑话也说了，听众仍然寥寥啊。回想起自己读大学的时候，上课基本也是这样：老师讲老师的，自己干自己的，老师讲的那些都如春风过牛耳——毕业很多年后，才突然发现，当时老师说的话其实也不无道理……

　　喔，这里有一个，听讲的，男生，好正派的一张脸，有点象胡适，模范学生吧？

　　喔，还有一个，估计也在听，尽管也在想着电影里的情节，女生，太漂亮了！女神？

　　喔喔，还有一个，边听边乱画，画的什么？素描：眼睛，眼睛，眼睛，各种各样的眼睛，也是女生，回过头，哇塞，一个小清新！

　　嘿嘿嘿，我调到规划设计院，你们听职业规划课……也罢，我有神仙卷、度尔有缘人。你们三个，这节课听讲赚大了，美好人生建设工程公司欢迎你们的光临，今晚——咱们梦中见！

　　吕神霄离开学校，看了一眼校门，上面写着：中央民族大学。

　　被吕神霄锁定的三个学生，都上大学四年级。他们不仅认识，还是同乡，不仅是同乡，还是好朋友，人称“铁三角”。

　　“胡适”叫冉嘉牧，学民族学，来自云南楚雄，羌族。

　　“女神”叫曲湾湾，学新闻学，昆明人，汉族。

　　“小清新”叫丁碧慈，学教育学，傈僳族，来自怒江。

　　这三个人在学校都赫赫有名：丁碧慈不仅是国家励志奖学金的获得者，而且擅长演唱傈僳族民歌，拥有粉丝无数。冉嘉牧三年级就在核心期刊发表学术论文，是教授们看好的接班人。曲湾湾的名气更大，她是“校花”，是校英语口语比赛冠军，是钢琴十级，还能画水墨山水。

　　下课后，“铁三角”坐在草坪上聊天。几天前，学校里公布了保研学生的名单，他们三个都榜上有名。聊天的主题就是这件事。

　　“嘉牧，你保研的事考虑的怎么样了？”发话的是曲湾湾。

　　“我肯定接受，但我还想争取硕博连读，节省一年的时间，可不知道学校有没有这个政策。”

　　“也就是说，你决心走学者这条路喽？”

　　“决心是一回事，能力是一回事，反正我有兴趣。”

　　“真心佩服你，也不怕闷得慌。”曲湾湾撇撇嘴。

　　“那你打算怎么办？”冉嘉牧问曲湾湾。

　　“唉，纠结啊纠结。我父母的意思是让我继续读书，可我，爱玩嘛，你懂的。其实，我知道我没有做学问的定力，与其滥竽充数，不如赶紧撤离……”

　　“千万别，你的悟性一向无人可比，又那么多才多艺……”。 嘉牧很少直接夸赞人，说出来，他有点脸红。

　　关于冉嘉牧、丁碧慈和曲湾湾这个“铁三角”的关系，同学们有很多猜测。有的说，是两个女生同时爱上了冉嘉牧，有的说，是冉嘉牧同时爱上了两个女生，还有的说，丁碧慈和冉嘉牧是一对，曲湾湾是电灯泡，也有的说，曲湾湾和冉嘉牧是一对，电灯泡是丁碧慈。其实他们目前只是单纯的友谊，如果说这友谊掺杂了一点爱情的杂质的话，那就是冉嘉牧倾慕着曲湾湾，但他既不想表白也不会表白，他是等着对方来表白的那种人。

　　“哎，丁碧慈同学，你半天没说话了咯！”曲湾湾调转矛头。

　　丁碧慈做托腮沉思状已经很久了：“湾湾，你说什么？”

　　“你失语啦？保研的事考虑地怎样了？”

　　“我已经放弃了。”

　　“放弃了？”冉嘉牧睁大眼睛，曲湾湾睁大眼睛。

　　“我昨天已经向院长表明了，我放弃。我想过了，读研，我没什么天分的，再说，经济压力也比较大，我只盼着快点毕业，早点回家陪奶奶，早点回到大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