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亚的恋爱

  冬天有点无聊,里亚不喜欢天气变冷,衣服穿得厚厚的。这个本该睡会懒觉的星期天他不得不驱车来到附近的公园,这是大学园区边上的公园,除了一条小河和随处可见的树木,连亭子都难得见到,更别说一般公园会有的假山、人工湖以及人工湖上漂着的游乐船。正是因为这样的简陋、朴素,在休息日,来到的人也是少。里亚因一次开错车路,遇见了这块地方,然后便将它视为一个宝地。他呆在公园里最常做的事是在汽车里发呆,他的车停在一条小径上,在确认几乎无人会经过后,就又舒心许多。冬天的太阳把他的车子照得暖暖的,驾驶座上亮着一大块太阳光。将座椅往后放了放,以便自己坐得更舒坦些,他的双脚已从鞋里出来搁到汽车方向盘前。这样似乎一切都妥当了,半躺着,望车窗外。他注意到左前方的几棵树,还是小树,还没长成高大树木,小树的枝条细细的,越到上面越发细。用手机拍下来的效果是,最顶上的小枝杈努力地向天空伸展着,在照片画面里,它们似乎已是天空的一部分。他突然想到了句诗,想找支笔记录下来,那句突然提上心头的诗在他翻开笔记本后,又消失了。

  这个上午,他需要在公园里同一个女孩见面。说需要因为是姑妈安排的相亲,推过好几次,实在推不下去了,心一狠,说见就见吧。姑妈问,见面地点定茶室还是咖啡馆?里亚说,这两个地方我都不喜欢。姑妈问,那你想上哪?里亚说,就公园吧,离我家近的那个。

  里亚前面有几次相亲是在咖啡馆,一在卡座落座,他就露出怆惶茫然的神情,低着头,捏着搅拌咖啡的小勺使劲搅。好不容易想到了句话,一抬起头,几乎是快速地将它从嘴里说了出来,他说出它们似乎是为了不让对座的姑娘听清。他的目光只要碰上对方的目光马上就掠开过去。他也会说一两个笑话,对方大概为了表示礼貌,配合性地笑了笑。他又说,你觉得好笑吗?我自己都不觉得。

  他有爱上过姑娘吗?这么多年来,他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现在的答案是他不会爱上人了,即便曾经如此地思念过一个姑娘,那也只是对未曾拥有的一种渴慕。

  来到公园相亲见面的姑娘,他一眼就将她认出来了。她挎着包、穿戴整齐地走在入口的一条小径上,走几步,她又停下来,四下环顾,好像是需要确定自己所在的方位并没有错。这个时候,里亚下车了,他站在车旁,对着不远处的姑娘挥手示意,好像他也是刚停了车,刚刚到的。

  姑娘跑动起来,他才发现她有点微胖。她迎着他跑来,脖子上的一条丝围巾随一股风往后飘扬着。那是个白净健康的姑娘。他看到她露出了笑,是那种几乎在迷路的当儿又看到路牌的欣慰的笑容。一点也不拘束的,她跑到了他面前,她说:“还好,我还以为自己找错了地方。”说着一面喘气,一面又看向更前方,“我对这一带不熟,这儿空气不错的。”

  “那走走吧。”

  两个人在公园慢慢地走起来,姑娘说:“我看你微信头像是一串佛珠,你信佛教?”

  “信一点。”

  “我一年里有一个月是吃全素的。”

  姑娘说了这话后,里亚表示出了吃惊,姑娘继续说:“休息天我也喜欢在家念念经书。”

  这个时候,里亚抬头望了下天,发觉天上的白云异常美,是那种一大朵一大朵,浮在天上的。

  “你谈过几个对象?”里亚头一次这么自然又直接地在异性面前发问。

  “如果我说一次正式的恋爱也没谈过你信吗?”

  里亚再去找刚才望到的那朵云,这会它又变大了,但依然白得那么可爱。他几乎要笑出声来,难道这个姑娘是上天送到他面前的一朵云。

  “你说话真逗。”

  “我不骗你。”

  “你都会念什么经?”

  “《大悲咒》、《般若波罗多心经》。”

  里亚心想这回真遇到奇葩了。他自己何尝不是怪人一个。

  30岁的他,住单位附近一幢公寓楼的顶层。近于白坯的房间,客厅跟睡房间是连通的,一张很大的床放置于中间。厨房是用三夹板隔出的一个小隔间。傍晚时分,他会站在那个小隔间里埋头炒菜,头顶上悬着盏不时跳跃电光的电灯。再过会,他的身影会出现在阳台边的小餐桌上。再晚点,他会打开电视看看,没有固定爱看的频道,甚至在他做家务时也将电视开着。但9点一过,他会准时地关掉电视机,电灯也拉了,躺到床上听收音机。他曾经那么喜欢甚至可以说迷恋过一个女主持的声音。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个声音,不是那类甜腻的,是说出来会有回声的那种,一字一句地在空气中荡开来。这是个多么与众不同的女主持,他确信她不是科班的,刚开始做节目时,她的一点小紧张,一点失误,他都听到了,就是那时起,他才喜欢上她的。她的节目都在晚上9点。9点一到,她的声音缓缓地随着音乐从黑暗里传过来。窗外,远处的点点灯光像是飘浮在黑夜之海上,它们在那儿,像是与躺在床上的他遥相呼应。

  女主持在说话,在这么安静、寂寥的黑夜里缓缓、温和地说话。她讲自己去异国旅行的经历。在蓝色的多瑙河边,喂一只飞来的小白鸽。电波里传来斯特劳斯的圆舞曲,这是女主持介绍的曲子,只听过一遍他就将这个外国人的名字记住了。

  有一晚下起了很大的雨,节目快结束了,雨还没停。里亚不安地在床上翻着身,很想拿着雨伞冲出门。他把自己出现在播音室楼下的情景想象了一遍又一遍。在想象中,他仿佛已亲历了一切。

  对的,她是光。是他结束了一天的灰暗生活,躺到床上后能等到的那束光。他的床边已放置了好几本她在节目里提到过的书,包括歌剧的乐谱,他根本看不懂像小蝌蚪一样上下翻飞的乐谱,但这有什么关系呢,在她美好声音里翻翻那乐谱,他就觉得挺快乐。

  那个早晨注定是不会被遗忘的。他同以往一样在一家小吃店里吃早点,坐对面的是上了老纪的老人,一边吃一碗馄饨,一边抖开一张当天的早报。里亚真心觉得边吃东西边看报看书,是不好的习惯。他想自己到了晚年该不会也有那类习惯的,可谁知道呢,老年人其实就跟小孩一样。在起身离开前,他去够老人身边的一筒纸巾卷。老人已竖起报纸在读。突然间袭入眼里的一行黑体标题,几乎将他打晕。一定是看错了。走出吃食店门时,他的样子至少看上去还是镇定的。来到街上,突然疯一样地找报摊。行人、车辆存在得有点茫然,甚至可以视而不见,他飞快地穿过它们,然后就看到了一个报摊,有报纸,他已获得一张跟老人手里一模一样的报纸。他将报纸卷起塞在工装裤袋里,朝住宿地方走去。

  关了房门,心跳得那么厉害,将攥在手里的报纸展开。林妮,那个在他心里念上过几百遍的名字现在就在报上。报上写着林妮因家中煤气泄漏至中毒,抢救无效身亡。很长时间里,他的脑子是空白的。他还得去上班,只是人有点麻木。

  夜里9点,他打开了收音机,还是那个频道,只是他仿佛下了很大决心来做这件事似的。他必须确定,要千真万确地确定。电台里在播纪念林妮的节目,一个男人的声音在介绍林妮喜欢的歌。

  躺下时,他不知道原来一个人心里可以这么难受,有东西堵得他透不过气来,连呼吸一下,空气也是痛的。昏昏沉沉中睡过去,半夜醒了一下,他的手捂着自己的心脏。

  在公园见过面的女青年,名叫王小芹。里亚事后躺在床上回想姑娘的模样,竟如水里的波纹,一晃荡就没了。倒是女孩主动,在晚上睡前会发来短信问候。女孩说,我们上qq聊会吧。里亚回,qq密码我忘了。里亚聊qq只为了找可以发生性关系的女人。里亚有一个性伴,叫露丝。

  露丝是里亚在一个名为“寂寞男女”的聊天室认识的女人 ,一小时后,他们的阵地就从聊天室转到了qq。再隔一夜,阵地转到了里亚的单身公寓。露丝是个东北女人,准确的说是在异乡打工的东北寡妇。里亚找露丝的那段时间,刚好脚崴了,休养在家。

  露丝坐到床上的第一句话是,我先帮你按按脚吧。

  露丝按摩的手法娴熟,即使手法笨拙,此刻里亚也会感动得要死。

  为什么取这么个洋气的名字?跟你本人一点也不合呀。

  好玩呗。

  一说话,露丝就漏出笑来,好像她的心情有多么地好。

  他们在黑夜里做爱。里亚紧张。

  “我好像不行了。”

  “没事。你是第一次吧?”

  “你有过好多男人?”

  “没数过。最近分开的一个是52岁的老男人。”

  “你不收钱吗?”

  “看情况吧。太老的收点。”

  他们在黑暗里又做了次后,里亚说,你真是个女好人。里亚只让露丝开进门处的小灯,进门来的露丝就像个披着黑夜的女巫。

  躺在床上的露丝喜欢唱歌。与她稍显肥胖的身材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露丝唱歌时有一个儿童的声音。从《捉泥鳅》一直唱到〈让我们荡起双桨〉。

  里亚说,露丝,我跟你在一起挺开心。

  露丝说,做人嘛,最要紧的就是开心。

  里亚去拉露丝的手,她的手很粗糙,像真正东北女人的手。露丝在凌晨时分离开,走时,通常会带去里亚需换洗的衣服。

  白天,清醒时,里亚觉得自己只是做了个梦。他不再主动去联系露丝。第二天,里亚qq好友里的露丝是黑着的,没动静。他觉得这样最好。他的脚已快好了,上班的日子也临近了。傍晚的来临已让他变得心平气和,他趴在窗台,看底下走着的人。他也抬头望望天空,尽管云彩稀薄,黄昏到来的那刻,还是让他感觉到了一种变化的欣喜。

  

  与王小芹的第二次见面,是在距第一次见面一周后的周末。前一晚,王小芹打里亚电话,还没开口说话,就一阵咯咯地笑。王小芹说,你这个周末有空吗?我想去趟国清寺。国清寺在邻近的县城,驱车两小时车程,不算远。里亚说,好呀,那我明天来接你。电话那头的声音又忙说不用来接我,明早我到你家附近的车站等就行了。

  “真是个朴素的姑娘。”挂了电话,里亚心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夜里八点这样开始下雨,里亚不无担心地拉开窗帘望着外面,他希望雨不要下得太久,影响明天的出行。恍然间,窗外的路面上,晃过来一个快速奔跑的身影,尽管那个身影是钻在一顶蓝黑色的伞下面,他还是认出了那是露丝。她来做什么?自己今晚并没邀请过她。

  房门被敲响。里亚开了门,但他的身子还抵着门。他显得有点慌乱随即又流露出某种冷酷。

  “今晚我想早点休息。”

  “不好意思,没事先跟你说。我把洗好的衣服给你带过来了。另外,我是想跟你说,过两天我回东北老家去了。也有可能见不上面了。”

  抵着门的那个男人的身体随着女人急急的一番话,又突然地放松下来。他关上门,走到桌边开始拿杯子倒水。

  他给女人倒了杯水,递过去。语气开始变得缓和。“没想到,你这么快要走了。你看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这么说着,他已靠近她,把手搭在她的肩上。他的另一只手从裤兜里抽出来,拽着几张百元钞票,“这个路上买点吃的。”

  椅子上的女人像受惊了似地挡住了他的那只手。“我不要,我不是卖身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前阵你帮了我,你要走了,我也没能准备礼物给你……”

  “我不要。”

  “我不想欠你,真的。让我心里舒服点。”他说着把手里的纸币塞进了女人的衣袋,然后用手在那儿捂了会,好像不那么做,它们随即又会跑出来。

  女人不再拒绝。灯光下的她,前额的头发被雨打湿了,潮湿地绞结在一处,整个人像历经了长途跋涉,显得疲劳而颓然。她突然低下头,咬着嘴唇说:“你知道最糟糕的是什么?我发现我有点喜欢上你了,所以我必须尽早离开。”

  里亚愣住了,他看着灯光下显得可怜又让人心疼的女人,伸出双臂抱紧了她。他的手指插进她的头发里,摩挲着。他的脸贴在她的耳边:“就这样告别吧。”

  

  第二天的天气竟然意外晴朗,地面几乎寻不到昨晚下过雨的痕迹。王小芹围着条粉红色的丝巾已坐在里亚的车里,里亚从汽车的反光镜里看她,真是个喜气洋洋的姑娘。从坐上车,她就说,“昨夜下雨,还担心今天会不好走了。没想到今天天气那么好。真是菩萨保佑。”从她嘴里蹦出的“菩萨保佑”听上去竟然那么自然,像是句尾的语气词。

  “要不我们不走高速,走省道。”里亚提议。

  “我也讨厌高速公路,乏味枯燥地要死。”

  很快,车子就行在乡村公路上。初冬的田地裸露着黄色的土,间或一点绿色,也成了点缀。倒是路旁树木,高大葱绿。王小芹摇下车窗,手伸在风里,她的手被风柔软又顽皮地包围、穿过着。风把她的粉色丝巾吹得呼拉拉响。“啊,你好,天空。你好,田地。”

  反光镜里映出里亚忍不住地笑容,阳光在反光镜上闪烁跳动。美好的一天开始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的。

  国清寺在一个半坡上,外面围着一片田地。坡道两边是茂盛的古树,那些树木枝杆粗壮,树冠交错着已分不清具体是哪一棵树的树冠。里亚走了一段,发现王小芹没跟上来,就站在了原地等她。此刻的王小芹站在一团阳光里正对着在田里劳作的一个老农喊话:“老伯伯,你手里的这萝卜能卖我吗?”老农放了锄头,拎着萝卜向王小芹走去,拎在手里的是两颗萝卜了。

  “姑娘,给。”

  “多少钱呀?”

  “拿五块吧。”

  “我这儿有十块的,您不用找了。”

  王小芹接过老农递过来的萝卜,变戏法似的又从包里扯出一个尼龙袋,给装起来。

  “姑娘找你钱。”

  “真不用了。”这么说着王小芹已跑开。王小芹正朝着里亚的方向跑来,因为跑得急,停下来时脸上变得红扑扑的。

  “这儿你以前来过吗?”里亚问。

  “很多年前来过一次。那会还是读高中吧,对,是高中毕业那年暑假跟同学一起来的。”

  “是男同学吧。”

  “嗯。”王小芹不置可否。

  “那这儿一定给你留下过美好记忆。”

  “你猜。”王小芹嘻嘻笑着,突然加快步伐跑到前头去了。

  “把尼龙袋给我吧,我来拎。”

  不得不说寺院真是个好地方,古树、黄墙、悬梁。你走在其间,好像进入了另外一个时空地点,它肃穆、幽静,与外面的世界格格不入。俩个人穿梭在一段又一段的廊道里,踏进一道又一道高起的门槛。观世音、释迦牟尼、十八罗汉一一地拜过来。

  “你听过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吗?”

  “多少听过点。”

  “我们这会像不像十八相送里,英台跟梁三伯进入土庙拜菩萨。”

  “我可不像那个人那么傻。”

  “不过我觉得傻点的人也挺可爱的,好欺负。”

  “好吧,为了被你欺负,那我变得傻点吧。”里亚惊讶自己也能如此这般在姑娘面前说笑了。

  里亚后来回想起来,那趟国清寺之行,让他印象深刻的不是两人在庄重的正殿前拜菩萨。而是在拜完菩萨,点过香烛后,穿过长道,去吃寺院里的斋饭。他们经过了和尚们用斋的饭堂,朝里望去,那么多一色的黄袍,端端正正地坐着用餐,顿时觉得肃然。也有和尚已用斋完毕,在门口的水泥洗手台前洗着碗。在他们站立的头顶上方有一根竹竿,上面三三两两的晾着一些衣物。

  王小芹用手机把眼前和尚洗碗的画面拍下来了。“看上去真亲切。哎,你想过当和尚吗?”

  “干嘛想那个。”

  “我想过出家呀。当然我只能去当尼姑了,但尼姑庵好点的太少了。”

  “你的性格看上去不像要去当尼姑的人。”

  “所以我还是没当成。”

  十元钱的饭票可以在寺里吃一顿斋饭。尽管里亚独居多年在外人眼里性格显孤僻的人,吃素菜对于他还是个挑战。他突然想到,自己平日的每一顿饭似乎都少不了肉类。一想到王小芹会有一个月是吃全素的,不禁为他们未来的共同生活担心起来。怎么回事,怎么考虑到家庭生活了,难道他已对王小芹动心。

  用过素斋,俩人又去了钟楼撞钟。撞钟需要付费,一次三十元,敲十下。王小芹对里亚说我敲五下,余下的你来敲。撞钟的木槌又大又沉,王小芹一上去,整个人反而被木槌吊起来晃了。一旁的里亚不禁脱口出:“王小芹你这是把自个儿往钟上撞吗?”王小芹终于捧稳木槌 ,忍不住地笑。但随即又想到什么,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这钟声能回响很久呢。”

  “那当然,我当个好人,把我那五下也让给你吧。”

  “你果真是个好人喔。”

  下午三点钟这样他们从寺院里出来。天色尚早,但也想不出还要去哪玩耍。如果再走几个点,得在这个县城里住宿。

  “回去了还是在这住一晚?”里亚问小王芹。

  “回吧。今天真的挺高兴,你能陪我来这儿。”

  “这儿对你有特别意义的吧。”

  “可能。”

  车子又驶上来时的路,同来时不一样的是,随着天色转暗,车里的王小芹变得沉默起来了。

  “你很想知道我的过去对吧?”王小芹突然说。

  里亚握着方向盘的一只手不易察觉地抖动了下,很意外,王小芹会这么说。

  走出寺院时,天已变阴了。这会只见西边天空的乌云越来越多地聚集起来,看样子是要下雨了。

  “这天气怎么说变就变的,又不是六月。”

  十来分钟后,雨真的泼洒下来。初冬的雨落到万物上是萧瑟的,它们打在地面上好像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寂寞的声响。很快车窗玻璃上便淌着一条条雨水的印痕。车子的四周都是雨水,车子被雨水包围了。

  车子靠路边停了下来。

  里亚回过头对后座的王小芹说,好吧,开不了了,老天让我们停车说说话。

  “你有烟吗?我想抽一根。”

  里亚拉开副驾驭座前方的抽屉,从一堆杂乱的文件、影碟当中拉出了一包几乎揉皱的香烟。

  “不好意思,我不太抽烟,这是我一个朋友拉我这儿的。”

  王小芹抽取了其中一根,夹在自己手指上。里亚又说,打火机我有的。

  抽上烟的王小芹像换了个人。最初那个涉世未深的女孩形象在点烟、抽烟的动作里刹那间转换成了经历沧桑的女人。对,是沧桑的感觉。

  “其实我有过一个男朋友。这么多年来我他妈的就有过他一个男朋友。”

  “你很爱他。”

  “是的,我爱他爱了那么多年,从高中到大学毕业到工作到单身。但我爱的是个混蛋。我也是个混蛋,我不该骗你。”说出这句话时,王小芹狠狠地吸了口手中的烟。

  “在公园里见到你的第一面,我就想嫁给你。然后我就骗你说我信佛,有一个月吃全素。我是第一次谈恋爱。”

  “为什么想要嫁给我?”

  “你长得跟他真像。从远处看特别像,当然走近了仔细看,还是挺不同的。”

  “我跟着他十一年,高中时是他追我。各种招,甚至为了我割脉。我爱上他时,他又有了另外的女友。大二那年,他有了另外的女友,全世界都知道了,就我一个人不知道。我知道后跟他说分手,他说他只要我,没有我他会疯掉,他咬破手指写保证血书,然后我们抱在一起哭一顿又和好了。和好后,我对他的爱更强烈了,也许是占有欲。我要他全全完完地属于我,看到他嘻皮笑脸地跟其他女生说话,我就受不了。他说他也越来越受不了我。一年里,他会消失几个月,一般不超过两个月他又会回来找我。说跟其他女人都是玩玩的儿戏,跟我不一样。我相信他的话。我觉得我们是不一样的。”

  “我为他流过三次产。最后一次流产完,他说他再也不找其他女人了,第二天就跟我去结婚登记。到了第二天,他又溜了。这一次不是消失两个月,整整三年多,没有一点音讯。头一年里,我一看到新闻报道里的车祸认尸,都会着急辦别,好像趴在尸体上哭的那个人应该是我。我觉得我也快要死了,有一段时间走在路上,他的身影从各种地方冒出来。但我没有死,那种心痛得要死的感觉过后,第二年我开始怀疑当初对他的是不是叫爱。真是好笑,为他要死要活了那么多年,短短三年里,我又推翻了过去的那段感情”

  “你为什么全都告诉我?”

  “我觉得你人不错,我应该跟你说实话。好了,我现在都说了,接下去,你来做决定吧。”

  

  2016年7月19日

  

  

  

  

  

评论
  • 看到你的更新了,继续加油哦!zp


  • 作品很不错,每一篇的小故事能够让读者感怀。加油创作,小编已经默默关注上你了。责任编辑:猫小米


    余余 作者

    回复 @编辑部: 送花。


  • 我比较喜欢第一个(ge)


    余余 作者

    回复 @编辑部: 谢谢。


  • 写得很引人入胜啊,文字读起来很舒服,就是注意一下错别字哦!(jun)


    余余 作者

    回复 @编辑部: 冒昧问下,两个哪个稍微好点?嬷嬷那个是不是讲述上有点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