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你妈的！又是你！”钱伟用中指戳着李荣盛的胸口，“你才是真男人！厨房里的娘炮男人！”李荣盛握紧了拳头，脖子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他一听到别人说他娘，他就恨不得跟那人干上一架，看看到底是谁娘。“呦，还不爽是吧？不爽就来啊！”钱伟拉起左右手的袖子，一把提上李荣盛的衣领，拳头直接往李荣盛的右脸开了过去，李荣盛顺势向右一倾，差点没站稳。待钱伟还想再来一拳时，许铃拉住了钱伟，说：“大哥大哥，不瞒你说，你也知道咱工地都这样的，我老公没死的时候也是……然后就把那个病传染给了我……”“什么？呸！浪费老子时间！”钱伟走的时候还不忘用中指指着李荣盛的脑门说：“想在这里呆下去，以后少插手我的事！”

　　许铃伸手要给李荣盛擦擦伤口，李荣盛把脸一别，什么都没说就准备要走，许铃在他身后说了声谢谢，他也没有回应，把门一拉，走得干净利落毫不犹豫。“你又挂彩啦？”李荣盛一进屋，同屋的工友老吴就看到了他的右脸红中带点瘀青。李荣盛点点头。老吴说：“我说你，整天跟闷葫芦似的不吭不响，还净得罪人。”李荣盛这次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更没有一声不吭，他说：“我看见钱伟动了许铃的歪念头。”老吴有点吃惊，但是他吃惊的不是李荣盛刚才说的话，而是——“你看见了，所以就搅进去了？”“嗯。”李荣盛点点头，又摇摇头：“也不算。”老吴小声地说：“我跟你说，以后钱块头的事你看见了知道了全当什么都不晓得。”钱伟每天都在户外贴外墙砖，除了刮风下雨，不然太阳再毒辣，他也能贴得起劲，身上的皮肤晒得黑黝黝的，浑身上下能长肌肉的地方都结实着，一块块的，“钱块头”之名由此得来。大热天的时候，他干活从不穿上衣，直接在腰间挂了条毛巾，汗从皮肤里头渗个没完没了，一起干活的人又叫他“泥鳅哥”说的是泥鳅身上有黏液，不好抓住，钱伟汗流多了，滑溜溜的，不是泥鳅是什么？一次孙健带着投资方的几个头头来工地巡视，他们看见泥鳅哥浑身湿淋淋的，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这么卖力，把砖贴得一块一块横是横竖是竖的，一看过去整整齐齐，水平线直得不得了，不像其他师傅贴得歪歪扭扭的，要知道，外墙砖就像女人那张脸，谁会喜欢一张眼睛跟嘴巴对齐的脸呢？从那以后，包工头孙健特别重视钱伟，不仅工资倍儿高，还允许他用一样的钱吃比别人还多的饭菜。人都是不能宠的，一旦受宠，尾巴就会翘得老高，眼睛都是不长脸上的，而是长天上去了。总之，孙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管钱伟活儿做得好，使得钱伟更加为所欲为。李荣盛这下又当回了闷葫芦，啥声响也没有，静得跟潭死水一样。他倒想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掺和，这对于他有什么好呢？没准还会断了自己的活路，人要是没个赚钱的地儿，那不就等于没了活路，但是，李荣盛还是没忍住，他看许铃受欺负，就想起了赵霞，赵霞打工的时候是不是也会受人欺负……想着想着，他就跟钱伟叫板起来了。

　　工地的食堂在下午三点就开始准备食材了。李荣盛操着大刀在切肉，“咻—咻—咻”切得可麻利了，许铃递给李荣盛一瓶涂消肿的药膏，李荣盛看都没看它一眼，就说不需要。许铃有点尴尬，她看了两边，确定没别人之后，说：你不会也认为我得了那个病吧？李荣盛这才看了赵霞一眼：有没有关我什么事呢？李荣盛心里烦得厉害，他还不知道等会儿那只泥鳅来了又要给他什么果子吃，再说了，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得了那个病不是活该么？应该鼓掌才对，把两只脚都举起来鼓掌。

　　唉，许铃收回被人拒绝的药膏。我那话是用来吓唬钱块头的。唉，我老公上个月才走，我哪能这个月就对不住他呢？唉，没了老公，家里的顶梁柱就被抽走了……李荣盛听了这话，有点小小的意外，他想问她，她老公是怎么没的，但是又觉得这样太唐突了，不好。他说：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日子还是要过的不是么？许铃见李荣盛开始跟她说话了，眼里闪着点泪花：其实我跟你一样，我只是比你多来一星期而已。我老公之前也是在这工地上干活儿，一次外出买东西，被车撞死了，老板可怜我，见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又没孩子，让我来食堂里有份活儿做。正是许铃的一番话，让李荣亲对孙健有了新的认识，以前吧，自己还没有什么事找他帮忙，他都是客客气气像是大好人，别看他身家好几百万，平常可近人了，一见面，荣哥长嫂子短的，叫得跟亲兄弟一样，这不，上次一谈找工作的事情，整个皇帝脸立马上架，还毫不留情地对自己吼了几句。这次许铃的事，更说明他这人，心里鬼得很，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人心隔肚皮啊！想了这么多后，李荣盛对许铃说：要是有别的去处，你可以找别的活儿干，不一定要在这里。许铃又标志性地叹了口气：难道你不也是无路可走才来的这里么？李荣盛没有回答，说：我们得抓紧时间了，不要误了大家吃饭的时间。他心里想的是，虽然我跟你一样是来到这里，但是我们还是有本质性的不同的，你养活自己就可以，我要养活的却不止我一个，而我们又确实领着一样的工资。分析到这里，李荣盛有点不安了起来，他突然间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娘们，领着跟女人同样的工资，却还每天拔个什么鬼刀相助别人给自己添麻烦！

　　到了晚饭的时间，李荣盛的神经崩得紧紧的，他既不能丢了自己的饭碗，又不能招惹钱块头，忍着他吧，连自己都觉得很没出息，同样是男人，凭什么自己就要被他踩在脚下呢！不过说来也奇怪，平时钱块头吃饭积极得很，晚上却不见踪影。听其他人说，泥鳅哥到工地外边吃酒席去了，今天是一年一度的封建日，晚上外面可闹腾了。封建日？李荣盛对这个虽然不是很熟悉，但有一定的了解，龙阳村也有类似的节日，叫佛生日，每年这个时候，村里就要唱戏三天，这三天家家户户都要放炮庆祝，也要请很多客人来家里吃饭。听着听着，李荣盛就乐了起来，他有了一个挣钱的好主意。同时，他也陷入了沉思。

　　李荣盛是等大家基本回来后，他才出去的，他出去之前在工地找了一个很大的废袋子，叠好放在黑色塑料袋里头一起带了出去。此时的外面已经不像方才七八点那样敲锣打鼓热闹非凡，而是冷冷清清的，街上没多少人，戏台空有架子却没有戏子，地上满是烟花放完后的废纸箱，李荣盛拿起准备好的大袋子，捡起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纸箱，踩扁压实后再规规整整地放到袋子里头，李荣盛把废品收得极快，他感觉今晚的眼睛特别好使，不仅要用来找废品，还要留意是不是有相互认识的工友出没，毫无疑问，他做得非常的好，不仅在热闹的地方捡了不少东西，还到路边的垃圾桶一个个的翻过去，这么个节日，大家出来总要喝点饮料什么的，有饮料就有饮料瓶，有饮料瓶就可以卖钱，不管怎么说，这还是一个零成本有收入的活儿，虽然在某种程度上，李荣盛感觉自己脸皮薄得很，但是一想到家里，他的脸皮就厚了起来，只要有钱，管他什么方式呢！李荣盛甚至觉得，捡废品都比呆在食堂痛快，自由自在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谁的脸色都不用看，什么气也不用受。看那天边的月亮，又大又红，整得跟夕阳似的，李荣盛说，月亮月亮你都喝成猪头啦！

　　“李娘你在干啥嘞？”“操！”李荣盛听到有人叫他，心里料定没好事，他捏劳袋子，快步地向前走，才没走几步，后面那人就追了上来挡在了他前面:“娘炮儿你不在食堂呆着，上这儿干啥事呢！”李荣盛不看前面那人，从旁边捡了个道儿走，那人一个转身就揪住袋子：“哼，我倒要瞧瞧着里头是啥鬼东西。”他把袋子一掀：“啊哈哈哈！垃圾！都是垃圾！”李荣盛争过袋子，说：够了，钱伟，我不想跟你瞎搅和。”“哪里够！没够。”钱伟抓起袋子尾一提，李荣盛原本装好的废品全部被他倒了出来。“嘿！你们快过来看，咱食堂的娘炮儿在拾垃圾！”钱伟一呦喝，几个不远处的工友都围了过来，看到李荣盛这窘状，都双手抱在胸前冷冷发笑。钱伟搂着身边的女人，跟她说：“像他这样的人，连摸你手的钱都没有。”女人笑得妩媚，说：“今晚算他便宜了，还能看上一眼。”李荣盛不看那女人，却两眼直视钱伟，在路灯的照射下，鼻孔微微地一张一合。钱伟跟他对视了会儿，说：“今晚这垃圾有点干净啊？”随后，钱伟就当众掏出那玩意儿，在李荣盛的纸皮上撒了一泡尿，抖了抖说：“去吧，赶紧收拾好垃圾去卖个好价钱！”李荣盛站着不动，手背上因为拳头握紧的缘故，青筋圆鼓鼓的。若不是此时李荣盛的口袋里响起了一阵响亮的铃声，怕是街上的夜晚难以安静了。李荣盛不能不接那个电话，他也知道，他的电话没谁会打给他，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赵霞，他每次打过去，对方永远都是“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她就是不接他的电话。

　　你工资什么时候会发？家里没钱了。

　　我……李荣盛看了钱伟一眼，过几天就发了。

　　好，到时候汇过来。嘟嘟嘟嘟……赵霞挂了电话。

　　钱伟说：“李娘还不快去啊！家里急着用钱呢！哈哈哈哈哈！”李荣盛蹲下来整理东西，旁边的工友你一句我一句的说个不停：

　　大男人出来捡垃圾。

　　要是捡垃圾也能养家，那就牛逼大了。

　　捡垃圾还好，就怕顺手偷东西。

　　不少人捡起来的是垃圾，掉下的是人品呢！

　　李荣盛当作什么也没听到，他只知道，自己要攒下更多的钱寄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