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村西头墙门的陈大龙老婆是整个后庄学历最高的妇女，高中毕业。陈大龙30出头，杀猪、卖猪肉。卖猪肉的活是早上，到下午他就去田里干活。他娶的老婆叫陈桂芳，来自外村。论相貌、学历陈桂芳都比陈大龙高出一大截，但因陈桂芳来自更偏远的小村庄，能嫁到镇头上的村庄在当年来说属于幸运。

　　小晰妈做村里的妇女工作快近十年，那两年开始寻找合适的接班人，陈桂芳自被小晰妈看中入了村妇代会后，开始频繁出入小晰家。

　　小晰对陈桂芳出入她家的记忆还停留在夏天。陈桂芳穿着连衣裙进来了，她一般是穿着长裙，很落落大方的样子推门进来。不像小晰妈，穿个裙子还跟做贼似的，小晰妈洗完澡后会套上半裙（就是裙子跟上头的衣服分截开的那种）吃饭，但吃着饭，听到有人来敲门，她就急忙跑进里屋去换下裙子，在小晰开门的当儿，她就穿着长裤从里屋出来了，好像她一直是穿着长裤的样子。陈桂芳穿着连衣裙，披着洗过还散发着香皂味的长发，坐到了小晰家的一把竹椅上，在她落坐没多久后，她会拿出一根皮筋，把头发拢成一束，松松圬圬地扎在脑后。

　　陈桂芳进来时，小晰一般是趴在刚擦试过一遍还留着鱼腥味的饭桌上写作业，小晰妈则在一头的椅子上打毛衣。小晰妈最擅长打的是过冬用的脖套跟背心，每完成一件，她就兴高采烈地展开它，让小晰站起来试穿。小晰当然不太情愿大热天的做这种事，小晰妈就只能兴高采烈地穿到自己身上，穿好了，再转着身，让小晰帮她看。陈桂芳来了后，她会坐在小晰妈边上撑开双肘帮她引绕毛线。

　　有次，绕着毛线，陈桂芳跟小晰妈说，你家小晰其实仔细看，五官挺细巧的。

　　是吗？呵呵。小晰妈最爱听这话。

　　低头写作业的小晰，一被夸，心里也暗喜。因为皮肤黑，从小很少被人这样夸过。

　　小晰也欢迎陈桂芳到家里来。

　　除了陈桂芳，时常来小晰家的还有新上任的村书记，村书记比小晰妈年纪小，他还是村社长时，小晰妈就拖带着小晰，多次上过他家吃饭喝酒。

　　陈桂芳在小晰家碰到村书记也是难免的事，这样聊天由两个人变成了三个人。有一回，聊着天，突然停电了，小晰妈找了根半截的蜡烛点上，在点上蜡烛后，她很快就被外面来敲门的人喊走了。屋里就留书记跟陈桂芳了。大人是容易忽略小孩的。两人说话的声音到后来越来越低。小晰突然抬头时，发现陈桂芳在蜡光下低了头，一副害羞的神情。书记背后的墙上跳动着一团蜡光的黑影。

　　那会读小学四年级的小晰已看过不少电视剧，窥探了成人世界隐秘的一角。她在电视里看到女特务跟一个男军官跳舞，搭着肩轻轻地说话，女特务真好看，有着弯弯的眉毛，纤细的手指，指甲盖涂得红红的。跳完舞，又到一边坐下，女人目光迷离地端着红酒杯靠向男军官，随后的画面是椅子底下勾缠在一起的四只脚。

　　还有类似打土匪的片子，土匪或财主总有小老婆，相比大老婆，他们一般更喜欢小老婆，他们靠近小老婆，将她往床上按去，到了这儿，一般只能看到床头或墙壁的镜头了。

　　最早听到“姘头”这个词，是跟小晰跟她妈一起看一个电影。在小镇新建成的电影院里，电影放到一半时，小晰妈突然迸出一句“这个姘头老婆。”小晰身子一震，这才意识到电影里那个挽着高高发髻，穿着旗袍的女人就是她妈说的“姘头老婆。”

　　一个多月后，陈大龙上小晰家来。他进来时，小晰妈正在厨房的水槽里剖河鲫鱼，她把掏出来的一只大大的鱼鳔扔到了地上，然后小晰用脚踩踏上去，鱼鳔就像小鞭炮一样炸开了。

　　陈大龙激动地跟小晰妈告状，他说，那个混蛋差点让我抓住了。

　　陈大龙说，我地里干完活，背着锄头回家呢，看到我家二楼的窗口上出现那个混蛋的脸。

　　小晰妈问，你真看清了？

　　陈大龙很肯定地说，我不会看错，但没抓现行，到家后，那个混蛋已溜了。

　　小晰妈又说，事情没搞清楚，你不要胡说。

　　陈大龙个子比书记矮小，下巴尖又窄。在他说很多话的时候，嘴角边就出来很多的白唾沫。

　　在他陈述的始终，都没提书记的名字，用了混蛋来指代他。

　　隔了一月，陈大龙又找上门来了。他来的两次都是上午，小晰妈在厨房洗菜之际。这一次小晰妈先开口了，小晰妈说我去了解过了，你看到的那回，是书记路过你家，桂芳邀请他去参观你们新起的楼房。

　　陈大龙的鼻子里发出了重重一声哼。他说，你知道我又看到了什么？

　　小晰妈问，你看到了什么？

　　我昨天下午看到河对岸的田里，那个混蛋跟我老婆走在一起。我跟过去，可是芦苇丛太密，把他们遮挡住了。我确信这次看到的就是那个混蛋。

　　小晰妈说，你又想多了。

　　陈大龙被小晰妈一说显得激动起来，他语速加快，噼哩啪拉地又说了一通。话一多，他的嘴角又濡出许多白白的唾沫。

　　陈大龙这样来过小晰家后，陈桂芳就很少来小晰家了。小晰妈也很少再让她发村委会的各种通知，替代她的是一个腰膀粗圆的大嗓门妇女。

　　小晰一个人的时候，脑子里会想陈大龙说过的话，根据他的话，再扩展场景。

　　陈大龙气喘吁吁地跑着，隔着芦苇丛。书记跟陈桂芳在河的另一头也奔跑着。他们隐到稻田里，没让他追上。

　　陈桂芳没再上小晰家后，小晰也没听到有关她跟书记的绯闻了。但她隐隐地希望他们能在一起，或者他老公真真地把他们俩人抓到了。但陈桂芳老公再也没有上门来了。一年后的某天，小晰妈在吃晚饭时说，知道吗？陈桂芳生癌了，昨天死了。

　　陈桂芳那个说话一多就吐泡沫的老公，在陈桂芳死后半年不到，娶了个新老婆，还是外村人，拖了个女儿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