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是没用！连床都爬不上来！”李荣盛在床上拍打着双腿，“废完了，废完了！”李奶奶拦住李荣盛发了疯一样的双手，心疼道：“会好的，都会好起来的！有妈在……”李奶奶说到这里，就接不下话了，有妈在，妈又能做什么呢？什么都没帮上，都一把年纪了，刚才将盛儿扶上床，都已经累的气喘嘘嘘的了……唉，李奶奶叹了口气，问道：“你下床想干嘛呢？”“喝水。”李荣盛指了指旁边的桌子：“够不着，摔地上了。”李奶奶把杯子递给了李荣盛，又陷入了沉思：有妈在，还不如有老婆在，老婆要是跟人跑了，那……李奶奶不敢再多想，给李荣盛倒了一杯又一杯的温水。

　　李奶奶走后，李荣盛独自一人在家，虽说是寒假，李金儿去老师那儿补习去了，她明年六月份就要中考了，功课不抓紧怎么行。真希望金儿能考上市里的高中，给家里争口气，以后上最好的大学，找到一个好丈夫。李荣盛双手枕在头下，眼睛看天花板，这两个动作已经成为他每天必做的功课。我还活着做什么呢？想想这半生，做什么，什么都失败。养了两次的鸡全被水淹了，没有儿子，也没有房子，在厨房做饭，被人瞧不起，难怪村里会有人给家里的水稻下药，好不容易当上了工地的师傅，又……这路子啊，越走越绝路！

　　“荣盛，我们来看你了！”包工头孙健带着一伙人走进李荣盛的房间。李荣盛吃了一惊：“大家怎么都来了？”孙健拿出一个大袋子放到李荣盛的床上，说：“这是工地赔给你的，一共是五万块钱。”说完他又用余光看了身边的人，补充道：“咱俩都是一个村，你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李荣盛摸着袋子直点头，旁边的工友纷纷称赞道：“孙老板可真是大好人啊！”李荣盛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失去两双腿的价钱是五万，一条腿两万五，要是这两条腿都还在，李荣盛还能赚的可不止这五万，没了这两条腿，他贴出去的可是远远超过了五万，而且这像是无底洞，怎么也填不满。

　　因为赵霞不在家，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坐着怪别扭的，一伙人没呆多久，就走了，只剩钱伟。

　　“荣盛，有困难了，记得找我，那天……幸亏有你，谢谢！”钱伟塞给李荣盛一沓人民币，“我知道这点钱也帮不上忙。”

　　李钱伟说的话把李荣盛听得一愣一愣的，他好像头一次听见钱伟这样对他说话，没有带爹带娘，而是这么心平气和，心怀感恩。不过，李荣盛却说不出没关系。如果事情再重来一次，自己是不是就会自顾自地抓住窗口的那面墙，而不是先让钱伟抓上。如果当初自己没那么做，现在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就该是钱伟了，谁会愿意这样替别人忍受痛苦？不要说没关系，连声谢谢，李荣盛都没有说。

　　“伟哥，钱，你还是收着吧！”李荣盛许久才说出一句话，他把钱还给钱伟，钱伟一个不高兴，说：“好说歹说，我还是你师傅，你就这么看不起你师傅的钱？”李荣盛迟疑了会儿，才把钱放桌上。“伟哥！”钱伟要出门的时候，李荣盛叫住了他，“我想跟你问件事。”“啥事你尽管说。”钱伟回答道。“那个……许铃……她……还好么？”这两个月，李荣盛没少想起过许铃，想着她在工地会不会再受人欺负，想着她把某彩的债还完了没有，想着她婆婆的身体是不是好了些，甚至也想，她见自己已经半身不遂，是不是恨不得跟自己没有半点关系，所以这两个月，她连半条短信都没有给自己发来问候一下。当初，她把自己借给她两千块，在发生关系之后，她又把钱还给了自己，说了一句至今让人至今记忆犹新的话“我不想让人认为我是在卖身。”这样的女人，一点也不像是薄情寡义的人。

　　“你说小麻雀？”钱伟朝门口看了看，转过头压低了声音说：“你老实说，你跟小麻雀是不是真的有一腿？”

　　李荣盛摇头否认：“没有的事，都是大家乱套的名号。”

　　“她上个月就不在工地做了，听食堂的女人说，小麻雀来第二春了，不知道跟哪个男人搞上，怀上啦！”

　　“你说什么？怀……怀上了？”李荣盛听到这个消息后，心中一沉，“她没有在工地做，还能去哪儿？”

　　钱伟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说：“其实是你干的事儿，对不对？不然你听后咋就话都说不顺溜了？”李荣盛沉默不语，钱伟继续说：“她走的时候还向我打听了你的消息，问我知不知道你家在哪儿。”“你告诉她啦？”““没有，这种事，我们外人不好插手。”直到这时候，李荣盛才对钱伟说了声谢谢。

　　她会怎么处理这件事？是生下来，还是打掉？李荣盛反反复复想了好多遍，最后，他还是拿起手机，按下再熟悉不过的号码，然后拨通。嘟——嘟——嘟，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手机被李荣盛握得发烫，好几个稍候过去了，李荣盛知道，许铃是把电话按掉了。他又发了一条简短的短信给她，结果，一个小时都过去了，还是一样的石沉大海。李荣盛呆想着，也许，她已经把孩子打掉了，所以才没对我提起这件事，也不想再跟我联系了。

　　“大哥，我给你带午饭过来了。”刘梅左右手各端着一碗饭和一碗汤。刘梅一进房间，李荣盛就将手机放在棉被里头。刘梅说：“大嫂刚才来电话，让我多做点午饭给你带给过来。”李荣盛笑道：“真是辛苦你了。”刘梅有点小小的意想不到，她也笑着说：“好久没见大哥笑了，笑了好，笑了人的心情就爽快了，舒畅了。”李荣盛不语，他的笑哪里是爽快的，舒畅的，相反，他的笑是苦的，勉强的，更加堵塞心情的。

　　刘梅没有马上回家，她看着李荣盛吃午饭，说：“大嫂怎么拿个药要怎么久啊！”李荣盛抬头看了墙上的时钟，已经中午十二点半了，赵霞出去大概也有五个小时了，按理说，现在应该回来了才对，因为龙阳村到城里的那个医院，乘坐大巴的话，来回也就三个小时。“可能是医院人太多，排队等太久了，或者路上公交不好等。”李荣盛回答说。刘梅摇摇头：“那个叫赵斌的男人好像很久没来家里了，大嫂是找他去了吧？”“找他干啥？有啥好找的？”李荣盛有点不想听刘梅继续讲话，“你大嫂是个规矩人，我们不要瞎说话。”刘梅自知被泼了冷水，遂扭头就回了家：“哼，还当自己是哪根葱呢！不过是吃喝等死的人，谁想守着你谁倒霉！”

　　李顺昌见刘梅这么久才回来，心里有些不高兴，朝刘梅嚷嚷道：“又不是你老公残了，需要你又送饭又陪看吗？”刘梅不说话，去厨房收拾碗筷。李顺昌接着跟她说：“咱家都快没钱了，你整天呆家里算啥事啊？我看大嫂都能在晚上加班加点地织毛衣，你咋不跟着学学？”刘梅还是没有做出回应，李顺昌急了：“你不要跟木头似的，现在的情形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妈拴裤子的那几个钱，肯定是被大哥勾了去，哪有咱的份？前几天，咱还倒贴了给大哥，就算贴个百来万，这钱也不能垒成他的腿啊！”刘梅这才说：“你是又输钱了对吧？”提到输钱，李顺昌整个人都火了起来：“你他妈的！老子跟你说了这么多，你到底出不出去赚钱！”刘梅将碗狠狠地摔在地上吼道：“你有腿有脚，凭什么要我来养活你！”只听“啪”的一声，刘梅吃了一个重重的巴掌：“奶奶的，敢这么跟我说话，咱走着瞧！”李顺昌扔下话，随后骑着摩托又出去了。刘梅捂着火辣辣的脸颊，眼里的泪水直打转，就你这样，还不如是你摔残了。

　　真是相互欠的债。李荣盛听到了从弟弟家里传来的吵架声，心里无奈的很，他想，他和老婆，他和许铃，还有刘梅和弟弟李顺昌，都是前世相互欠的债，今生才全都搅和了在一起。如果这一切都早已注定，挣扎与反抗又有什么用呢！

　　刘梅拿着药，在医院门口等了很久，林金华都还没有出来。上午她抓好药就去林金华诊室了，林金华也看见了他，出来跟她说了几句。

　　你怎么不提早打电话呢？我好安排安排。林金华笑着说话总让人想起猪八戒，想起猪八戒见到女人的那个模样：笑中带色。

　　赵霞不回答林金华的话，而是问：你真的有办法么？别人都……

　　别人？林金华哼了一声，别人？那也得看你找的是什么人，和找的人关系硬不硬。

　　赵霞不语，林金华把手搭在赵霞肩上，医院下班的时候，你到医院门口等我吧。说完话后，林金华还捏了捏赵霞的肩膀，赵霞推开他的手，说好。

　　但是现在，医院都下班半个小时了，赵霞还不见林金华出来，她焦急地在院门口徘徊。我还是回去吧？赵霞的心开始动摇，或许吃了这些药也能好起来。万一真的错过最佳治疗时间呢？赵霞没走出几步，又折了回来。撞见了林金华。

　　你要是不愿意，我也不勉强，我那朋友，在美国医院的神经内科是出了名的，人家本来就不好请。李金华摆出一副要走的样子，赵霞一听是美国的医生，连说愿意愿意。她想多问些医生的情况，林金华就说，这站在路上说话多累，我们找个地儿吧？

　　林金华说的地儿，既不是什么小茶馆，也不是什么小饭馆，而是离医院不远的小宾馆。赵霞站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儿，才跟林金华进去。

　　你守着那废人做什么呢？还不如跟了我，过有滋有味的生活。林金华兴奋地脱着赵霞的衣服。什么叫有滋有味的生活？赵霞失了神地想着，等盛哥好起来了，我们就能过上有滋有味的生活了。她闭上眼，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直到两人从宾馆出来。赵霞一遍又一遍地跟林金华强调，不要忘记他答应她的事，也不要耽误了。林金华理理衣领子，你确定不跟我？反正咱俩该做的都做了。赵霞不看林金华，这是我的事情，不用你插手。林金华笑了声，说，人和人，关系建立起来了，什么都好办，关系越深，越铁，事情办得就更牢，也更快。

　　回家的路上，赵霞就给李荣盛打了电话。

　　“盛哥，医生说你下周还要去医院复查呢！”

　　赵霞一开口，泪水就漫出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