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下着瓢泼大雨，几个黑影在李荣盛家的屋顶转悠，雨声比他们讲话的声音还大，只见其中一人正抵着门，没一会儿，几个黑影全部走了进去。

　　李荣盛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他想给赵霞打个电话，偏偏手机搁客厅充电了。深更半夜又下大雨，即便李荣盛在屋里喊破了嗓子，李金儿在她自己的房间里也都是听不到的，更何况李金儿睡觉的时候还关着门。李荣盛有点担心赵霞，本来，她是在菜市场做买卖来着，突然接到医生的电话，要详谈明天复查的事情，结果，赵霞回来搁了扁担，袋子后一出门，大雨就下起来，都好久了，好像怎么也下不停，白天还好，到了下午，它更加肆无忌惮，雨下得又猛又急，好像赶着去投胎似的，要不是赵霞被雨在了那里，她也该早回来了。

　　什么声音？李荣盛听到房间外面好像有什么东西撞到米缸的声音，他把床头升了起来，头和背部也就被抬高了，李荣盛扭着头往外面看，不好，是小偷！有人在外面翻东西！李荣盛发现情况后，心里焦急得很，怎么办？手机在客厅打不了电话，要是叫起来，万一金儿有了危险，顺昌他们能听得到么？要是装作不知道，那……那后果也很严重。李荣盛权衡了一下，开了灯，在屋里大声地喊道：“抓小偷！抓……”李荣盛刚喊一声，小偷就从客厅闯进李荣盛的房间捂住了他的嘴：“他妈的，叫毛叫！小心我一刀子捅死你！”虽然最被捂住了，但是眼睛还能用上，李荣盛把小偷瞪了好久，也不知道他是谁，因为小偷带着的是蒙面帽子，只露出两颗眼睛，李荣盛哪有那能耐，一看眼睛就知道对方是谁。“你妈的要是再叫，小心我们几个把你女儿掳走！”蒙面人一松手，另外一个人就用胶带把李荣盛的嘴黏上。这下，李荣盛躺在床上没辙了，他想用双手扯开胶带，小偷干脆把他的双手都捆起来：“操！让你再动！”

　　几人处理好李荣盛后，就在李荣盛的房间里翻箱倒柜地找东西，可是他们找了好久，都没发现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一人从房间外面进来，拿着电磁炉说：“妈的，他们家就楼顶那几缸粮食值钱，找了厨房跟客厅，就这电磁炉能用用。”“我们在他房间里也没看到啥！”刚才捂李荣盛嘴巴的那人说，“真他妈的穷！”骂着骂着，他看到了李荣盛床边的桌子，桌上摆了好多药，他随便拿一瓶看了看，李荣盛睁大了眼睛怒视他，那人拿着药瓶在李荣盛面前晃了晃：“怎么？这些很值钱吧？是你的救命丹嘛？”李荣盛摇着双肩想挣脱手上的胶带，嘴里嗯嗯嗯地喊着，仿佛扯了胶带，李荣盛就能立马跟他们干上一架。“你个死废人！就算胶带没上，你丫的都拿我们没辙！”四五个人一齐冷笑了几声，把桌上所有的药瓶都扫进布袋，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人从房间门外进来了，进门的那人说：“你们神经病啊，还不快走，等着被抓啊？我们还有一群鸡没抓呢！”他们把袋子里头的药都倒出来：“还得留着袋子装鸡蛋鸭蛋呢！”几人一时间都走了出去。

　　无论李荣盛使了多大的劲儿，他都无法喊出声，也无法解开胶带，但是他还是扭动着双手，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三分钟过去了，甚至好几个小时过去了，李荣盛的嗯嗯声变成了呜呜声，完了，肯定都完了，都被抢了……李荣盛听着屋里漏雨打在塑料桶里的水声，看着太阳从天边升起，清晨的阳光投在了自己的身上，却丝毫给不了他任何的力量。

　　“爸，你这是怎么了！”李金儿一进门，就看见李荣盛的嘴巴和双手都被绑上了胶带，她随手从抽屉里拿出剪刀把李荣盛嘴上的胶带剪开。“快，快去，快去鸡棚看看鸡鸭还在不在，去楼顶看看咱家的粮食还在不在！”李金儿愣了一下。“快去啊！”

　　“妈，妈……”李金儿刚从鸡棚跑到家门口，就看见了赵霞。

　　“你干啥一大早慌慌张张的？”

　　“咱……咱家的……鸡鸭都……都没了……”

　　“什么？”赵霞扔了手里的包包就往鸡棚跑，一看，昨天都还在的满群鸡鸭，现在竟只剩下几根鸡毛！完了，粮食，还有粮食，粮食肯定还在！赵霞又去楼顶，爬楼梯的时候，她的双脚就开始发软，她扶着墙，一步，一步地上楼，也更加清晰地看到，缸盖在地上而不是在缸上，地上还有散落的地瓜粉和大米，到了楼顶，赵霞还心存希望地把五个缸一个个都看了过去——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什么大米，什么地瓜粉，全都不见了踪影。赵霞跪在地上，掩面失声痛哭。

　　等李荣盛看到赵霞，赵霞已经精疲力尽地坐在他床上，她抹着眼泪跟李荣盛说：“盛哥……老天这是要把咱家的路逼绝啊！”李荣盛失了神，最近含含糊糊地念道：“都怪我没用，家里所有的东西，当着面……全被拿了……我却啥都不能做……”赵霞捶打着李荣盛的胸口，哭喊着：“这日子叫我们咋活！这日子是要我们没法过啊！”李荣盛由着赵霞，说：“老婆，我们……我们今天不去复查了，以后也不去了，都不去了，咱……咱离婚吧？”赵霞推开李荣盛的手，怒斥道：“把你那死嘴给我闭上！宝儿……宝儿已经错过最佳抢救时间，我……我绝对不会让你……让你错过最佳治疗时间，我已经失去了宝儿，我……”赵霞哭着喊着，“要是你也想死，你趁早，我后面立马跟上！”李荣盛抱着赵霞，两人哭成了一团。

　　刘梅和几个邻居闻声赶来，看到这样的场景，忙问怎么回事，李金儿在旁边给婶婶说了大概，刘梅听后叹了口气说，近几年，大家生活水平都提高了，龙阳村都已经很少发生这样的事情了。大家纷纷叹息，有人说，赵霞，肯定是你前几日挑东西卖，而且卖的都是好价钱，才招的贼啊！也有人什么也没说，却是看着李荣盛摇摇头，好像那意思就是在表明：贼知道李荣盛反抗不了，才为所欲为，把花生油，大米，地瓜粉，鸡鸭啥的全部都偷得一干二净。

　　大伙儿安慰的话该说的说完了，也都走了。赵霞平复了心情，带着李荣盛又去城里做检查，一路上，车子过土路的时候摇摇晃晃，差点把李荣盛的心都给颤出来。他看赵霞的脑袋呆拉在窗边，面无表情地看窗外，他很想握着她的手，告诉她不要难过，老天是不会把人的路逼绝的，否则的话，人还活着干什么呢？但是，他始终没有说话，他把那些话都憋在了心里，说出来又有什么意义？如果老天还能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真愿意当时就摔死在工地上，如果老天再给他留条后路，他真想立刻死掉，卸了赵霞身体上，心理上，精神上重重的负担。

　　其实，李荣盛没有发现，每次他去医院复查的时候，在车上，赵霞都没怎么跟他说话，或者不愿说话。赵霞想做的，就是像没事一样坐车上，看着窗外的树木，窗外的山，窗外的广告牌在飞快地后退，那些在赵霞看来，就像是她的苦难，她的劫数，她老早就受不了了，她真恨不得自己就是这辆车，快速地奔驰着，把那些所有的不愿意所有无法忍受的东西统统甩在后头。她比李荣盛更想死，活不下去了，死就是解脱，死就是另外一种活法。她的灵魂就可以四处的游荡，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没有痛苦，没有贫穷，没有强迫……不用为了赚钱，起早贪黑地干活儿，不用为了治好李荣盛的病，在李荣盛去医院复查的前一天，被医生林金华压在床上……死，对于赵霞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诱惑，但是赵霞不能死，她死了，等于李荣盛也活不长了，她身上不是只有一条命，而是两条命。他是离不开她的，也就为什么，她不能跟他离婚。

　　这次检查，李荣盛在医院呆了三天，第三天要回家的时候，医生林金华告诉李荣盛和赵霞，李荣盛日后还是有站起来的可能，希望他们俩能配合医生的治疗，不要放弃。林金华说完后还看了赵霞一眼，仿佛那句话不仅是关系到李荣盛，也关系到赵霞，他在用另一种方式告诉赵霞，让赵霞继续做他的地下情人。赵霞躲过林金华的目光，推着李荣盛的轮椅准备回家。

　　回家的路上，两人讨论着过年的事情。

　　老婆，今晚就是除夕了，回去……做点什么给金儿过过年？

　　唉，还能咋过？我们家，不要说吃鱼吃肉开开荤了，这下连粥都喝不上了。

　　李荣盛沉默了，他觉得不该提起年夜饭的事情，现在，家里还有什么东西可以过年呢？

　　人在，家在，就是团圆，就是过年。吃不吃无所谓了，本来还想杀鸡杀鸭……赵霞叹了口气，说，到家后我去取些钱买米，咱菜地上还有油菜，吃干饭喝菜汤吧。

　　好。

　　两人还没到家，天就已经黑了，冬天的天最容易黑了，一不留神，太阳就急匆匆地下了山，太阳一下山，夜的黑布幕就立马拉上来。村里万家灯火，有的人家都已经在放鞭炮和烟花了，那烟花可真漂亮，“啾”的一声冲天上，再“砰”的一声开出一朵五颜六色的花儿。快到家的时候，李荣盛远远地就看见，别人家里的灯都开着，却唯独自己的家乌漆麻黑的。他跟赵霞说：“不是留了金儿在家么？怎么连灯都没开？”“我跟你一起出的门，你不知道，我又怎么会知道？”赵霞的语气有点着急，她让师傅把车再开快一点。夫妻俩的心都紧成一块了，赵霞焦急地说：“家里已经发生了太多的事情，金儿要是再出个什么事……”李荣盛把手放在赵霞的后背上：“没事的，金儿不会有事的，可能只是睡着了。”说这话的时候，李荣盛的手都在发抖，他想控制住，却抖得更加厉害，他感觉自己的心不是长在自己的身体里，而是悬在半空中，随时都会掉下来，然后立即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