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霞刚要推门进去，家里的灯就全部亮了。李荣盛看到，家里不是没有人，也不是只有金儿一个人，而是满满的人。

　　“爸妈你们回来啦！”先说话的是金儿，站在金儿后面的，是李荣盛家附近的六户邻居，他们帮赵霞把李荣盛搬进来，带头说话的是邻居陈宇；“今晚除夕呢，我们大伙儿呀，给你们准备了一桌年夜饭！”李荣盛一进门就闻到饭菜的香气，再靠近了一看：“哇～一共有六样菜，有鲈鱼，有卤猪脚，还有瘦肉汤……”

　　陈宇说：“六样菜，祝你们六六大顺哪！大伙儿邻居一场，都是修来的缘分。我们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力，都希望你们家，能够挺过去，苦尽甘来！”说着，递给李荣盛一红包，李荣盛和赵霞感动得说不出话来，李荣盛握着陈宇的手，久久没法说出话来，陈宇用拳头顶了顶李荣盛的胸口：“别婆婆妈妈的，你看这边，我们几户中家里还有种粮的，也把家里的粮食分给你们一些些。”陈宇话后，旁边几个人就从门外抬进来一袋还没有脱壳的稻谷，一袋地瓜粉，还有一袋花生。还有一邻居搬进来一个小纸箱，里头窝着十来只刚孵出不久的小鸡和小鸭，赵霞拿着红包就往陈宇口袋里塞：“那怎么行，我们哪能接受大家怎么多东西！”陈宇将红包又推给了赵霞：“我们大伙儿说行就是行！人家远亲还不如近邻呢！”

　　邻居们走的时候，还不忘鼓励李荣盛夫妻俩好好坚持下去，说，有什么困难，尽管叫上邻居，邻居，就是他们坚强的后盾！

　　李荣盛和赵霞又哭了，这一次，他们是因为喜极而泣，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当事情变得极其看不到希望的时候，居然了发生转机。原本以为，所有的这一切都是自己家的事情，只能默默忍受痛苦，却没想到，邻居们在关键时刻给了自己家一剂强心剂，让他们觉着了温暖。

　　“金儿，来，多吃点！”赵霞给女儿夹了鱼，夹了肉，也给李荣盛舀了瘦肉汤。父女俩的脸上笑开了花儿，也一起给赵霞夹菜。就在这时候，家里又来了几位客人，是村长和村干部。

　　“新年好，新年好啊！”几位客人一进门，就给李荣盛和赵霞拜年。李荣盛说：“我们都没给您拜年，您倒先过来了。”赵霞招呼大家坐下喝茶。村长刚坐下，就从工作包里拿出一沓又一沓的人民币，说：“这一年，你们家开销的不少，接下来的日子，需要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前段时间，村里人都自发地为你们捐款，喏，总共十万块，这是大家对你们的一点心意。”李荣盛夫妻俩一时不知所措，就在早上，家里被洗劫一空，到了晚上，家里来了这么多客人，一下子又好像什么都有了。李荣盛激动地说：“村长，这钱……我们可不能要啊！我们只是外乡人，实在受不起大家的大恩哪！”“什么受得起受不起的，你还是婴儿的时候，就来我们龙阳村了，你可是我们龙阳村土生土长的人！龙阳村就是你的家，龙阳村的百姓就是你的兄弟姐妹，眼下你有困难，兄弟姐妹们能撒手不管么？”村长说。

　　刘梅站在自家的屋顶上，看李荣盛一家一个晚上热热闹闹的，一点也不像是受苦受难的穷人家庭，倒像是富人的幸福家庭，可以免费吃大餐，还有钱拿，不是富人是什么？“等着吧！明天正月初一，我看你们还有啥戏唱。”

　　第二天，李顺昌起得比刘梅还早，他对刘梅说：“去，准备几样下酒菜，中午几个哥们要来家里打麻将。”“大正月的，谁不是亲戚家走走朋友家走走，哪有打麻将的。”刘梅不是很愿意去，说：“咱家最近紧得厉害，没有多余的钱。”李顺昌往床头柜里拿出一件叠得很厚实的衣服扔床上。“妈的，这不是钱是啥？老子平时没给你钱么？用得着你还偷偷藏钱么？”“那是我给人家做饭赚的钱！给我！”刘梅正伸出手要拿回那件衣服，被李顺昌抢了空，他从里头抽出两百块甩给刘梅：“这是给你买菜的，其余的刚好给我当本儿！”刘梅气得直瞪李顺昌，李顺昌捏着刘梅的下巴说：“看啥看？你最好烧根香保佑我赢得多多的，不然的话，老子把你卖了都有可能！”

　　以前还年轻的时候，其实刘梅偷偷离家出走过几次，后来都被李顺昌找了回来，关屋里打了好几天。时间久了，人也快老了，刘梅也就认了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只要她顺着李顺昌，就没多大事发生。“新年新一天，还是和气的好吧！”刘梅穿上衣服，拿着钱包就出门准备去街上整点东西回来。刚迈出大门，她就看到一个女人朝自己走来，她对那女人笑了笑，指了指李荣盛的家，那女人点点头，说了声谢谢。

　　“大嫂。”女人站在门口，喊了赵霞一声，赵霞以为是刘梅，头也没抬就说：“刘梅你来得正好，帮我拿一下锤子钉子，椅子坏了，我得重新装装。”“大嫂，是我。”对方又重复了一遍，赵霞才抬起头，这没抬都还好，头一抬，赵霞手上的刚安好的椅子在赵霞松手的那一刻立即散了架。“你怎么来了？谁让你来的？”赵霞不客气地问她，这个女人，赵霞就在几个月前见过她，脸上长了好多小雀斑，医生刚给盛哥做完手术出来的时候，她还和自己抢着问医生手术进行的情况如何。不用猜都知道，她肯定就是那个要和盛哥好的女人。那女人没有说话，而是解开身上大衣的扣子，说：“大嫂，我……我也不想来，是肚子里的孩子让我来的……”赵霞听了对方的话，愣了一下，她的确看到女人小腹上微微隆起，是有点像怀孕的样子，她很快就调整了过来，把那女人往大门口那边推：“去去去，我们家已经很穷了，穷得都要卖血卖肾了，你不要来我们家讹钱，我们没钱。”女人带着哭腔恳求道：“大嫂……你就可怜一下他，让……他回家好不好？不管怎么说，他也是盛哥的骨肉啊！”赵霞听了这话，更使劲地把女人往大门口赶：“我们家真没钱！”

　　“许铃？”李荣盛闻声出来，“你怎么来了？”

　　“盛哥！”许铃一看到李荣盛，就跑过去跪在李荣盛轮椅前，“盛哥，我……我不想找你的，可是……没法子啊！”

　　赵霞指着许铃问李荣盛：“她肚子真的是你弄大的？”李荣盛看着赵霞不说话，他没有想到，许铃会跑上门来，他还以为，许铃已经把孩子流掉了。许铃见李荣盛不作声，说：“大嫂，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是，你也要为盛哥想想……你们结婚怎么多年，都没要上一个男孩，万一我……我肚子里怀着的是男孩呢？”赵霞吼了一句：“滚！你给我滚！”

　　“正月初一的，你让谁滚呢？”李奶奶从大门口进来，就看见赵霞脸红脖子粗的发着大火，“这谁呀？新客人么？以前咋都没见过。”许铃见进来的人已经上了年纪，头发也已经发白，就上前拉着李奶奶的胳膊喊道：“大妈，你可得救救你孙子啊！”李奶奶一惊：“什么孙子？哪来的孙子？”赵霞推开许铃，说：“妈，你别信她，大正月出来闹事骗钱的。”许铃掀开衣服把李奶奶的手放在自己的肚皮上：“大妈你摸，是真的，是真的！”李奶奶看了看李荣盛，李荣盛点了一下头。

　　“真的又咋滴？你以为我们养得起你娘俩么？你看他，还在轮椅上坐着呢！滚！滚得越远越好！”赵霞指着大门，嗓子嚷得响亮。李荣盛看着这场面，一时没了主意，一边是为他受了很多苦的老婆，一边是怀着他的孩子的情人，不管是要了哪一边，就注定要对不起另一边。

　　“你这是干啥？存心让我们李家没后是吧？”李奶奶突然训赵霞道，“难得盛儿还能有个孩子，你咋能这么狠心呢？”“妈，你这是说的啥话？啥叫我狠心？”“让她们孤儿寡母在外面流浪受欺负，不让盛儿有儿子，这还不狠心？”赵霞没有再跟李奶奶对话，而是面向李荣盛：“你这死木头，你好歹吭一声啊？”许铃哭着对李荣盛说：“盛哥，我真……真的没办法了，那些讨债的把我婆婆逼死了，要不是我……要不是我跑得快，你都见不到我了！”

　　许久，李荣盛才说：“老婆，你先让她留下吧？”赵霞甩了李荣盛一巴掌，骂道；“你在外面找女人，现在还要我来给你养女人，没门儿！你想都别想！”话罢，她一手插腰，一手指着地板说：“这是我的家，有我没她，有她没我！”李荣盛想要拉赵霞的手，被赵霞撇得老远：“别碰我！没得商量！”“给我一天的时间，我跟她说说。”李荣盛说。

　　许铃推李荣盛回房间后，李荣盛并没有马上跟许铃说话，他沉默了很久，都不知道怎么去开口。倒是许铃先说的话：“盛哥，你之前给我电话，我知道，你明白我，你懂我的，我……我是真的不想给你带来麻烦，我知道你现在的生活也过得很苦。”李荣盛叹了口气，说：“这孩子要不得，我这里还有些钱，你拿着它……把孩子打掉，剩下的钱，买点鱼肉补补。”“我不要！”许铃抓着自己的头发，惶恐地向后退着：“我这半生，命已经够苦，我不要活得连要一个孩子的权利都没有！”李荣盛还是坚持着自己的想法：“你听我说，我现在已经是个废人了，你看我住的地方，别人家用上空调了，我家还在用吊扇，别人家用的是热水器，我家从来都是用柴火烧水洗澡，你看我家房子的周边，大家都把房子盖好了，也装修好了，哪家不是把瓷砖贴得亮闪闪的？可是你看看我家，还是十几年前的石头房，雨要是多下几天，屋里都该淹了……”“难道你也认为我是来敲诈你的么？”许铃中断了李荣盛的讲话，她指着窗外说：“你信不信，我要是真的想来讹你的钱，我现在就可以跳河里，我们娘俩都死掉好让你图个清净！”李荣盛驱动着轮椅停在许铃面前，眉头紧成一团：“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我既给不了你物质上的生活，我一个半身不遂的人，也给不了你精神上的享受。”

　　“不用你给，我来照顾她！”李奶奶推开房门说，“我的孙子，你们不要，那我自己来照顾！”李荣盛和许铃说的话都被门外的李奶奶听了去，面对如此执拗的妈妈，李荣盛焦虑眼神像是在企求李奶奶不要在这时候乱上添乱，他说：“妈，你不要老想着抱孙子……”“我不想跟你多说话。走，孩子，妈带你去我那儿。”李奶奶拉着许铃的手准备离开，赵霞挡在了房间的门口：“妈，我说过，有我没她，有她没我。”李奶奶一把将赵霞撞到一边，又向她翻了个白眼，说：“你爱死哪去死哪去，最好都不要回来了。”

　　许铃在李奶奶的老房子安顿下来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发了一条很长很长的短信给刘梅，告诉刘梅，她已经留下来了。也感谢刘梅，在她要打掉孩子的时候，及时劝阻了她。

　　几天前，刘梅去城里给别人做酒席经过医院门口的时候看到了许铃，那天天也不是很冷，刘梅看见许铃穿着的衣服比之前宽松了很多，便下车问了个清清楚楚。原来，许铃是想要进医院打掉孩子，被刘梅阻止了，刘梅不仅告诉了她李荣盛家里的地址，还告诉她，想要进李荣盛的家门，就必须死死地抓住肚子里怀着的是男孩这根稻草。许铃还犹豫不决的那一会儿，刘梅说，一个女人，要是活到连生孩子的权利都要被剥夺，那你还活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