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李荣盛的双脚能动了以后，龙阳村的闲言碎语就多了起来。凡是探望完李荣盛从他家里出来的人，回家的路上都巴不得李荣盛永远都别好；凡是听了点风声，还没去看李荣盛的人，都决定不去李荣盛家了。

　　赵霞说：“盛哥，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前段时间还有人来咱家，现在都没人来了。”李荣盛坐在轮椅上扭动着脚踝说：“别人都有要忙的事情，哪有闲情来我们家？再说了，每次来都得一两百块随礼钱，咱家日后回礼多麻烦！”赵霞听后点点头，安心地去对面李顺昌找刘梅去了。李荣盛摇着轮椅在停在客厅的窗边上，以前的鸡场就在距离他三十米左右的地方，倒塌的屋顶，横七竖八的木材，生了锈的铁丝还摇摇晃晃地在挂在石柱上。李荣盛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这是一块让他荣华富贵的场地，也是一块让他倾家荡产的场地。李荣盛思索了半天，最后还是拿起手机拨了号码出去。

　　“喂？陈师傅啊，我的活儿你啥时候来做啊？”李荣盛愉悦地问道。

　　对方迟疑了一会儿才回答道：“荣盛，这活儿不是我不给你做，实在是做不来，也做不起啊！”

　　李荣盛的笑脸瞬间僵硬了起来，他说：“陈师傅，你不用担心工钱，我肯定会一分不少的都付给你，你看你什么时候来啊？”

　　“荣盛，别怪我把话说得太直，你不能自己当坏人，还拉着我也当坏人吧？现在先不说咱村里人，就你那几个邻居……唉，祸从口出，我也不多说，就这样吧！嘟——嘟——嘟……”陈师傅没等李荣盛说话就挂了电话，这真是最直接拒绝人的方式。李荣盛握着手机又陷入了沉思：连做工的师傅都请不到，我还怎么开场，怎么养鸭，怎么出人头地？我在这行干了二十多年，除此之外，我还能干什么呢？做厨子，被人瞧不起，当师傅，摔了个半死，好不容易可以不当废人，在别人眼里却由始至终都是没本事的人……李荣盛越想越远，他仿佛可以看到，自己明明已经站起来了，村里人前面长着一张笑脸，那是在替他高兴，但是他们后脑勺还长着一张脸，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这张脸和前面那张脸是完全相反的，如果说前面那张脸是将人捧上天的，那后面这张脸则是要把人踩下地的，正是因为太真实太丑陋，所以它才被毛发掩盖住了。既然这样，那就找一张前后一致的脸吧！李荣盛苦思冥想了许久，找谁好呢？要不是自己行动不便，大不了亲自上阵……对！有了！他用力拍了下大腿，条条大路通鸭场，我又何必在一条路上死嗑呢！他兴奋地往大门的方向摇着轮椅，准备把赵霞叫回来，刚要开口，他就看见李顺昌又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顺昌，你咋又苦着一张脸？”

　　“哎，别提了，输死了，连内裤都要给人扒了。”李顺昌没好气地说道。

　　李荣盛招呼着李顺昌过来，说：“不然哥给你套衣服穿穿？”

　　“别……可千万别，都什么年代了，我才不穿你不要的衣服，就大哥那几件衣服……”李顺昌看着李荣盛的衣服摇了摇头：“当抹布都不耐用了。”

　　李荣盛笑了笑，说：“我意思是我要开鸭场，现在需要师傅搭架子补屋顶，你来给我当师傅吧？”李顺昌听后犹豫了会儿，李荣盛接着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你放心，工资我照给。”

　　“哈哈，去，当然去啊，我刚才只是在想要怎么搭怎么盖才最省材料。”李顺昌回答。

　　“好，实在是太好了！”李荣盛眉开眼笑，他看向李顺昌的家，赵霞和刘梅正在厨房里忙活着。

　　刘梅并不是一直都是疯着的，而是一阵清醒一阵疯疯癫癫，只要家里太平，她就跟个正常人一样，该吃的吃，该睡的睡，该干活儿的干活儿。倘若李顺昌又爆粗口或者又抓她头发，她就会疯狂起来，会和李顺昌搏斗，披头散发，瞪大了双眼，惊恐的眼神，随便抓起茶杯什么东西就往李顺昌身上扔，没东西扔了，她就咬他。李顺昌胳膊上脖子上都有刘梅深浅不一的咬痕，青的紫的灰的都有。李顺昌怒道：“你个疯婆娘！我跟你离婚！滚出去！快滚出去！”刘梅扯着李顺昌短短的头发嚷嚷道：“离就离！我看你找哪个臭婊子跟你过日子！”说罢就在屋里不可控制地哈哈大笑起来，然后拉着李顺昌的胳膊嗲嗲地说：“哎呦……顺哥哥，昌哥哥，我的好哥哥，你知道我姓啥叫啥嘛……你骑我，我骑你，谁都能上我，谁都能上你……啊哈哈哈哈，哥哥来嘛！你就顺着娼儿嘛哈哈哈哈哈！”每当这时候，李顺昌都会摔门而去，在李荣盛看来，刘梅看起来疯，却疯得很有智慧，天下多得是疯子，但是疯得有内涵的人，倒真的没几个，刘梅就算其中一个，没疯以前，丈夫天天在外面吃喝嫖赌，在家里狐假虎威，对她不是暴打就是贱骂。疯了之后，丈夫居然收敛了很多，在外头瞎混的少了，到家后对她也很客气。只不过，有时候李荣盛要跟她搭话问好的时候，她就开始疯了，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然后就害怕的跑回屋里去了。这让李荣盛十分内疚，如果他知道刘梅会因为稻田被下药的事情给疯了，那他是宁可装做白痴也不会去质问刘梅，毕竟，稻田被下药，第二年还是可以插下秧苗长出稻子，可人要是疯了，神志不清了，那问题就大了。正因如此，李荣盛常对赵霞说，刘梅看起来挺可怜的，你要是得空了，就多去她家坐坐，陪她聊聊天，说说话。

　　“嫂子你那怎么行呢！”刘梅见赵霞正往炖盅里倒生水，连忙制止了她，“炖罐要喝的就是汤水的味儿，你这生水一下去，那哪里还好喝得起来？让我来给嫂子示范示范。”刘梅从灶台旁拿出两根洗净了的筒骨放锅里煮着，她说：“我昨晚知道嫂嫂要来跟我做饭，今个儿一大早我就出去买骨头啦！”刘梅的盛情让赵霞有些难以接受，也有点费解，她偶尔也问李荣盛：“这刘梅怎么疯傻了之后，跟我好像特别亲，大嫂长，嫂子短的，眼里眉间都是笑。”李荣盛就会说：“这是好事啊！一家人和和睦睦多好啊！”“大嫂你想啥呢！柜子里的配料帮我拿来。”刘梅手上还湿着，一时间擦手布也不知哪儿去了，都没找到。等赵霞嘎吱一声开了厨扇，刘梅慌慌张张地说：“大嫂我来！”赵霞笑着推开刘梅，她说：“难不成你柜子里藏金母鸡下金蛋怕我知道啊？”说罢她就找起东西来：“我记得以前你炖汤的时候加了枸杞，当归，好像还有党参。”赵霞拿了这三样东西，见柜子最里头还有一大袋东西，就捏了捏：“这不是薏米嘛？”赵霞问道。刘梅僵在那儿，身后的双手直发抖：“是……是……是薏米。”赵霞把手里的食材给了刘梅，说：“听说薏米是好东西呢！前段时间我也买来煮粥吃，难吃得很，你怎么做的？”“她是拿去炖骨头汤的，把薏米和其他配料放在纱包里，吃的时候把纱包拿起来就好了。”李顺昌替刘梅回答道。“是……是啊！”刘梅转过身回答道，“我们得快点这些放锅里，不然……就没法入味啦！”“你的手干嘛一直抖？”赵霞看刘梅掀个锅盖，手都在不停地抖，“咱今天也加些薏米，反正都有着。”刘梅没有说话，像没听见一样，自顾自地将手里的东西放到了汤里，末了，她才说：“大嫂，有这些就够啦！”李顺昌不满地责怪道：“哪有你这样应话的？咱大哥给我活儿做了嘞，修整鸭场，咱得谢谢大嫂。”刘梅突然间又莫名其妙地笑起来，拉着赵霞的手说：“大嫂呦！真谢谢你们，你们真有本事真有能耐啊哈哈哈哈！”赵霞听得直起鸡皮疙瘩，忙说：“刘梅，我有点事先回去了，你接着忙……”刘梅拽着赵霞不让她走：“大嫂别急啊！我们再来坐坐。”赵霞执意要走，她觉得刘梅好像又要发疯了，说起话来都是不着调，而且怪里怪气的。

　　赵霞一走，刘梅就指着李顺昌说：“你，要去给大哥当师傅，啊哈哈哈，一个四肢健全的人要去给坐轮椅的人打工，牛，你可真牛啊哈哈哈！”李顺昌听后立马瞪着刘梅，就连右手都微微上举。刘梅拿起灶台上的菜刀在手里晃着，说：“来啊，看看是你的手厉害，还是我的刀锋利！”“操！”李顺昌的中指指着刘梅说：“我懒得跟你比！”

　　“啵…啵…啵啵啵…”锅里的汤尽情地沸腾着，肉的清香蹿了整个厨房。刘梅打开锅盖，一看锅里，瞬间傻眼了，“我刚才不是煮了两条鱼吗？怎么成筒骨了？”她拿勺子搅动了一下，又定了定神，“怎么还是筒骨？”刘梅惊恐地扔了勺子蜷缩在墙角，“婶婶知道你……爱吃鱼，你……你不要生气，我这就……就去买鱼……你不要勒我……我……会对你妈妈好……好的……”“你没事吧？”李顺昌闻声回到厨房，手刚碰到刘梅的肩膀，刘梅就尖叫着跑了出去：“我去买！这就去买！”

　　李荣盛见刘梅神色慌张地出了门，心里的愧疚感又增添了不少。他对赵霞说:“刘梅看了医生，医生都说她各方面都很正常，可是现在发疯一阵一阵的，村里谁家要办喜宴都不敢叫上她了。我打算建鸭场的时候叫上顺昌，一方面可以帮他们添点钱用，另一方面……咱村里的师傅都不愿意做咱的活儿，咱的确需要他。”赵霞有些不同意，说：“那直接像你说的，在赵家村多找两个师傅不就好了。我们家跟顺昌他们家，哎，你让我怎么说呢？总感觉中间横着啥，到时候有争端了就更不好了。”“这你就没理清其中的利害关系了。”李荣盛控制了说话的音量，小声地说：“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外乡人，现在要建场，我知道大家不同意也不喜欢，要是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不和我们站一块儿，别人要对付我们，那岂不是易如反掌？”“原来是这样。”赵霞回答着，心里还是有很多不愿意，她在想，为什么刘梅见了薏米之后手一直在抖呢？难道……赵霞揉了揉太阳穴，心里嘀咕着：“是我想太多了吧。”